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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总序

王铁铮

当今的阿拉伯世界由22个阿拉伯国家所构成,其中12个国家 分布在亚洲西部和西南部,10个国家分布在非洲北部和东北部,即阿尔及利亚、利比亚、突尼斯、摩洛哥、毛里塔尼亚、埃及、苏丹、吉布提、索马里和科摩罗。这些国家均以伊斯兰教为国教,国民的绝大多数是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由于种种局限,国内世界史学界对阿拉伯国家的研究,通常主要聚焦于西亚和西南亚诸国,以及北非的埃及;从事非洲研究的学者,其侧重点则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这种状况导致国内学界对非洲阿拉伯国家历史的研究长期处于边缘化地位,以至于国内至今尚无一部全面反映非洲阿拉伯国家的综合性通史著作,同时也缺乏比较系统的非洲阿拉伯国家国别史研究的专著。

2010年底,以北非突尼斯的“布瓦吉吉事件”为导火线及以埃及“一·二五”革命为发端,西亚北非地区引发的政治剧变迅速在阿拉伯国家蔓延,最终导致突尼斯、埃及、利比亚和也门四个阿拉伯共和制政权的垮台和更迭,而叙利亚则处于旷日持久的血腥内战中。此次阿拉伯变局折射出的内生性、突发性、连锁性和颠覆性这四大特点出人意料。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是由阿拉伯国家多年来累积的各种内外矛盾所酿成。人们需要从历史的维度对其进行多层面、多视角的解读和反思,从而凸显了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研究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几乎在阿拉伯变局爆发的同时,即2010年12月下旬,我作为首席专家申报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研究”,在北京京西宾馆顺利通过答辩,获准立项。真是恰逢其时!2011年3月,项目组正式启动研究工作。历经八年磨砺,终于完成项目设定的目标:推出总篇幅近300万字的八卷本《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这一最终研究成果。该成果包括:

《埃及史》

《阿尔及利亚史》

《利比亚史》

《摩洛哥史》

《突尼斯史》

《苏丹史》

《毛里塔尼亚史》

《索马里、吉布提和科摩罗史》

《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是我国学者撰写的第一部比较全面反映非洲阿拉伯国家自古迄今的通史著作,各卷作者努力追求“通古今之变”,并以打造“信史”和“良史”为目标。首席专家负责全书的规划和统编,并对各卷初稿进行审阅和提出修改建议。后经作者反复打磨而成书。我们真诚希望这部八卷本的著作能够填补我国学界在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研究上的空白,从而丰富我国的世界史研究。

马克思主义认为,历史学是一切学科的基础。通史研究则被喻为历史学学科建设的龙头。通史研究不仅是衡量学科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而且也在不同侧面代表一个国家史学研究的综合学术水平。 通史研究的特殊功能决定了其撰著的难度,而就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来说尤为如此。究其原因:一是国内学界对非洲阿拉伯国家历史研究的积淀极为有限,尚未形成一种可供借鉴的比较成熟的理论和研究体系;二是非洲阿拉伯国家历史研究的资源,特别是有关非洲阿拉伯国家古代史研究的文献史料十分匮乏。出现这种状况的一个重要因素是,阿拉伯人大都不太重视伊斯兰教诞生前的阿拉伯历史研究,称之为“贾希利亚” ,即蒙昧时期。这便造成阿拉伯人有关伊斯兰教诞生前阿拉伯历史论著的稀缺。而非洲阿拉伯国家中的一些小国,诸如吉布提和科摩罗等国,更是被国内学界喻为学术“盲区”,关注者和探究者亦属凤毛麟角。这就进一步加大了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研究的局限。

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的整体和系统研究涉及诸多问题,一部能够比较客观地把握和勾勒非洲阿拉伯国家历史演进脉络的撰著,需要对其中的一些重大问题进行审慎的梳理和辨析。这些问题主要可归纳为以下几方面:

一、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研究的理论指导。史学研究离不开理论指导,理论指导也是强化历史学科学性的前提。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属于综合性研究,涉及面宽广,包括历史、政治、经济、社会、外交、军事、民族、宗教、文化教育、妇女问题和生活习俗等诸领域。用理论来指导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于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研究来说,它首先面临的是选择或依据何种理论来带动历史研究。1978年之前,中国的世界史研究先后受“西方中心论”和“五种经济形态说”的影响和制约,特别是“五种经济形态说”作为苏联史学的主要模式而被中国的世界史研究所效仿。“苏联史学研究模式是一个完整的体系,虽然学术性很强,但缺点也很明显,即过分简单化,把一部丰富多彩的人类历史过程压缩成僵硬的发展模式,这就否定了历史发展的多样性。” 故此,这一时期问世的中国世界史研究成果不可避免地带有类似的缺憾。

1978年后,伴随改革开放,中国的世界史学者开始围绕史学理论和方法论不断进行开拓性的探索,努力构建世界史研究的新体系。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世界史学者通过深刻反思,并在吸纳西方新史学流派和“全球历史观” 有益养分的同时,着力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基础上的理论创新,先后提出了三种新史观,即吴于廑先生提出的“世界史纵横发展整体史观”、罗荣渠和钱乘旦教授提出的“现代化史观”、彭树智和马克垚先生提出的“文明史观”。“三大世界史观的提出是中国世界史学界20多年来的进步和成熟的标志,体现了中国世界史学界与世界史学的交流和融会,以及史学理论和方法应有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三大新史观的建构在理论上对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研究的路径和方向具有指导意义。非洲阿拉伯国家多达10个,这些国家的国情独特而复杂,呈现多元的色彩:一是非洲阿拉伯国家中既有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和大国,也有历史短暂的蕞尔小国;二是各国普遍带有自身浓重的家族、部落、宗教习俗和族群文化的烙印,彼此在社会基础、经济禀赋、文化传统和价值取向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三是多数非洲阿拉伯国家自古以来在不同历史阶段都曾长期经受轮番而至的异族王朝或帝国,以及列强的统治和奴役,强权和殖民枷锁对这些国家造成的严重创伤和后遗症,致使各国的历史进程迥然不同。三大新史观对世界史研究的新认知和新构架,不仅拓宽了世界史的研究范围和研究思路,而且开创性地对世界史的概念进行了再界定,从而为我国的世界史研究注入新的活力。因此,三大新史观的创新理论亦可对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的研究提供理论上的借鉴和指导,并以此为杠杆,从不同层面和维度来探讨非洲阿拉伯国家不同时期历史演进的基本规律和主要特点,以及非洲阿拉伯国家通过何种途径,怎样由相互闭塞逐步走向开放,由彼此分散逐步走向联系密切,最终发展成为整体世界历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二、多元文明的流变与古代北非历史。古代北非的历史实际上就是非洲阿拉伯诸国历史的源头。北非曾是多种古文明汇聚、碰撞与融合之地,不同文明在互相杂糅和兼容并蓄过程中所凝聚的强大能量,不仅推动着北非的历史演进,并使其成为人类社会生活最早实践的地区之一。古代北非的多种文明大致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每一个阶段都彰显出各自文明在古代北非历史上留下的极其深刻的烙印。

首先是古埃及和古波斯文明对古代北非历史的影响。埃及地处北非的十字路口,它把非洲和亚洲连接起来。埃及文明的历史发展具有“沉淀性”的特点,埃及也是多种文明层层累加而成的国家。 埃及古文明形成于公元前4000年左右,古埃及人借助母权制、传统宗教制度和“神授王权”的意识形态,先后经历了早王朝、古王国、中王国、新王国和后埃及等多个发展时期,建立了31个王朝,延续时间长达3000年之久。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古埃及人以其卓越的智慧创造了绚丽多彩的独特的传统文化:象形文字、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卡纳克神庙、帝王谷、孟农巨像等遗存,以及发达的数学、建筑学、天文星象学和医学等,无不浓缩着古埃及人为人类文明做出的伟大贡献。因此,一些学者称埃及是非洲历史的真正精华。 古埃及文明构成了古代北非历史演进的一条鲜明的主线。

古波斯人是雅利安人的后裔,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前期进入伊朗。 公元前550年左右,阿契美尼德人在伊朗高原崛起,建立了当时版图最大,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地跨亚欧非三大洲的古波斯帝国,从而奠定了古波斯文明的根基。古波斯文明的辉煌,表现为宏伟华丽的新都——波斯波利斯、精美的浮雕和岩雕、连接帝国各地的被称为“御道”的交通网络,以及沟通尼罗河和红海的运河等基础设施。同时,它还集中体现在政治、经济、军事、法律和文化等典章制度建设上,尤其是波斯帝国的政治制度和法律体系成为后来中东地区出现的各个帝国和王朝纷纷效仿的样本。由于波斯帝国长期以琐罗亚斯德教为国教,古波斯文明又彰显出鲜明的宗教特征。如同古埃及一样,其对君权神授和正统观点的强调,深刻影响了波斯的发展。波斯曾一度是几乎囊括整个古代近东文明地区的奴隶制大帝国,它吸收了多种文明的先进性,表现出古波斯文化的多样性和一定的包容性特征,而且它超越了原有的文明中心,即两河流域和古埃及文明,成为主导文明。所谓“波斯帝国的文明秩序”,就是以生产力大发展所提供的强大经济、政治和军事力量为后盾,并通过更大规模的对外交往建立起来的。古波斯文明的重要价值还在于,在波斯帝国统治埃及大约130多年的时间里 ,它完全打破了地域性单一文明交往的局限,实现了亚非两大古文明的互动性交往,推动了古代北非历史空前的跨越式演进。

古代北非文明的第二个发展阶段是古希腊、迦太基和古罗马文明对北非历史的再塑造。从公元前334年亚历山大东征,到公元前30年罗马消灭托勒密王朝,在300余年的时间里,北非进入“希腊化时代”。希腊人创造的文明是一种综合了古代东西方文明诸多因素而发展起来的独特的、新型的阶段性文明。它使古代北非原有文明区域的语言、文字、风俗、政治制度等都受到了希腊文明的洗礼。希腊化时期的埃及经历了辉煌和繁荣,亚历山大城不仅是各种商业活动的中心,而且引领西方文明,兴起了第一次“科学革命”。 关于太阳系的理论、解剖学的诞生,以及物理学和地理学方面的诸多新成就,如阿基米德定律的创立、圆周率的划分、运用经线和纬线计算出的地球周长的近似值等,都陆续出现于亚历山大城。同时,这个时期的埃及也成为北非历史上跨文化主义的典型案例,马其顿人的宗教信仰与埃及的宗教信仰交融在一起。 但从根本上说,东方文明仍是希腊化文明的根基,正如美国著名科学史家乔治·萨顿所说:“希腊科学的基础完全是东方的,不论希腊的天才多么深刻,没有这些基础,它并不一定能够创立任何可与其实际成就相比的东西。”

迦太基是作为马格里布地区第一个文明单元出现在古代北非舞台的又一个重要国家,大致位于今天的突尼斯。它是由来自地中海东南沿岸黎凡特地区 的腓尼基人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建立的殖民地。后来,历经几个世纪的发展演变,它成为一个独立的城市国家,并控制着从利比亚的的黎波里塔尼亚到伊比利亚的地中海沿海和大西洋海岸线的广大地区。腓尼基人通过不断与操柏柏尔语的当地居民的交往和通婚,创造了一种叫作“布匿” 的混合语言文化。腓尼基移民建立的迦太基城展示了古代人强大的适应性,而创建一个混合了腓尼基和非洲柏柏尔人要素的“布匿”社会,又说明了民族文化具有变通性。迦太基人主要从事海上贸易以及跨越撒哈拉大沙漠的黄金和象牙交易。及至公元前1000年的后半期,迦太基成为覆盖西地中海大部分地区的强大贸易帝国,是当时的政治和农业中心之一。有研究者评论:“作为城市国家的迦太基试图像一个帝国那样进行统治,并能够维持几个世纪之久,在世界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1] 亚里士多德赞扬迦太基的“政体”,实际上是一个贵族寡头制政体。雇佣兵由柏柏尔人和伊比利亚的辅助兵补充,构成了贵族政府的武装力量。 [2]

但是,随着迦太基人在与罗马人争夺地中海西部霸权的三次布匿战争 中的败北,迦太基古城终被罗马人夷为平地。罗马势力迅速向北非拓展,陆续征服希腊化时代的埃及和柏柏尔部落,统一了北非,先后设阿非利加(即突尼斯)和埃及两个行省,北非的沿海地区与内陆在不同程度上又实现了所谓的“罗马化”。罗马人对北非的统治长达近6个世纪(公元前146—公元439年),在罗马人的治下,罗马文明继承了希腊文明、迦太基文明、腓尼基文明、日耳曼文明和埃及文明的精华,更具多样性特征。北非的农业和商业得到迅猛发展,发达的农业不断为罗马提供大量给养,成为帝国的粮仓。同时,罗马人还在北非修建了上百座城市,这些城市大都以罗马的商业区、竞技场、运动场和浴室等为建筑风格。故此,北非的罗马遗迹也是世界上现存最闻名的历史古迹。

古代北非文明的第三个发展阶段是早期基督教在北非的扩张和影响。基督教是继犹太教之后在公元1世纪发源于巴勒斯坦的第二个一神教,具有跨文化的突出特点,它反映了希伯来人的一神论、古埃及宗教死而复生的永恒观念和希腊人的哲学思想。同时,基督教的普世主义和平均主义教义深深吸引着追随者。北非、尼罗河流域和非洲之角等地区的各民族是世界上最早的基督教信仰者群体之一。公元2世纪,埃及和北非其他地区的一些城市中已出现众多基督教团体,而且基督教在穷人和政治上受压迫的人中间传播得最快。2世纪末,非洲基督教徒在亚历山大创办的教理学校——迪达斯卡利亚,成为早期的基督教学术中心,并培养了一大批对基督教早期发展起决定性作用的神学家和理论家。

早期基督教的不同教派围绕耶稣在多大程度上是神或人这个本质问题曾展开激烈争论,参与争论的两个重要派别,即阿里乌主义派和基督一性论派 ,都以埃及为据点。由于这两个派别的教义同基督教主张的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正统教义相左,先后被罗马教会和帝国宣布为“异端”和“异教徒”。基督一性论派在公元451年的卡尔西顿会议被宣布为异教徒后,经受住了罗马教会和帝国权力旨在取缔和摧毁其信仰所发动的进攻,形成了埃及新的基督一性论的科普特教派。较之其他地区,科普特教派改变了北非和尼罗河流域的基督教发展轨迹,其内部产生了一种有别于罗马天主教教会或东正教教派所辖领地的宗教形式。

公元7世纪上半叶,另一新的一神教——伊斯兰教在阿拉伯半岛诞生,并迅速向北非扩张,最终确立其主流宗教的地位。伊斯兰教并非简单地取代北非的地方宗教和基督教,而是逐步与这些宗教体系彼此混合,也就是经历了一个体系适应另一个体系,从而创造一种新的独特的宗教思想意识的所谓“调和”过程。 作为征服者,初创时期的伊斯兰教“顺应现世”,大量基督徒纷纷改宗。同时,阿拉伯帝国实行伊斯兰教的低税制,与拜占庭对北非属地的强制高税形成明显反差,扩大了伊斯兰教的吸引力。与此相反,基督教却因不同教派之间的长期内斗和分裂不断削弱着自身力量,特别是其教义始终未能真正融入北非大多数本地人的社会生活和意识形态中,无法应对伊斯兰教强劲的拓展之势,基督教因而经历了由盛转衰的变化。唯有科普特教派在埃及扎下根,时至今日,科普特教派仍是代表埃及、埃塞俄比亚基督教团体和信仰的教派。

多种文明的汇聚、碰撞、融合和更替,构成了古代北非历史流变波澜壮阔的画卷,并为北非古代史的探究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源泉和重要线索。它们不仅能够弥补阿拉伯人因忽略伊斯兰教诞生前古代北非史研究所造成的文献史料方面的缺憾,而且启迪人们从文明交往的视阈来进一步认识和领悟不同文明间交往的内涵、类型、因素、属性、规律和本质等,以及文明交往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又是如何在具体的社会生产实践中,使不同文明的交往由低级向高级演进,由野蛮状态向文明化升华,尤其是如何从物质、精神、制度和生态等层面来实现文明交往自身的价值,推动社会历史的进步。简言之,文明交往论也是研究和解读古代北非历史的一把钥匙。

三、非洲阿拉伯民族国家构建中的氏族(家族)、部落、部族与民族国家认同问题。这是非洲阿拉伯国家历史研究中一个不可回避的重要课题。氏族、部落和部族通常被视为民族共同体发展中的一种历史类型,属于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政治形态。氏族和部落均以血缘关系为纽带来维系其存续,氏族是组成部落的基本单位,在氏族内部又可分为血缘家庭。氏族和部落观念根深蒂固,其成员对所属氏族和部落的忠贞是无止境、无条件的。 而部族已不再以血缘为纽带,它主要以地域为联系,建立在私有制的基础上,并有一套适合本部族的社会和政治制度。美国著名人类学家摩尔根将部落定义为“一种组织完备的社会”,其功能和属性是:具有一块领土和一个名称,具有独用的方言,对氏族选出来的首领和酋帅有授职和罢免之权,具有一种宗教信仰和崇拜祭礼,有一个由酋长会议组成的最高政府,在某种情况下有一个部落大首领。 另一位人类学家约翰·霍尼格曼认为部落是“具有共同的领土,共同世系的传统,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文化,以及共同的族称,所有这一切就构成了连接诸如村落、群居、区域或世系等较小集团的基础”。

北非的部落组织主要包括两大类:一类是由土著的柏柏尔人或是已被阿拉伯同化的柏柏尔人组成的部落;另一类是伴随伊斯兰教的兴起及对外扩张,大规模进入和分散到北非各地区的阿拉伯部落。阿拉伯著名学者伊本·赫勒敦认为,部落中的每一个小区域、每一个小部分,都属于同一个大的部落,它们又可分为许多小的族群和小的家族,比大的宗谱血统团结得更紧密、更牢固。部落的领导权就属于它们中间的核心族群,掌握领导权的族群必须具备优势和控制能力。 由于历史和社会发展的局限,非洲的多数阿拉伯国家都是由不同的部落或部族发展而来,这些部落或部族历史悠久,血缘谱系关系密切,部落社会基础牢固,内部结构庞杂,社会政治影响极大。在非洲各阿拉伯民族国家构建过程中,家族和部落因素始终是困扰其实现民族和国家认同、确立公民意识的难以消除的障碍。在一些国家,家族和部落甚至扮演着决定国家稳定、左右国家发展方向的关键角色。

以利比亚为例,利比亚国内有140多个部落,其中影响较大者有30多个。但在国家社会、政治和经济生活中真正发挥主导作用的则属于三大部落联盟,即东部地区的萨阿迪部落联盟、中部地区的阿瓦拉德-苏莱曼部落联盟 、西部和西南部地区的巴哈尔部落联盟。历史上,利比亚的各家族、部落和部落联盟之间积怨很深,矛盾重重,难以形成所谓国家层面的公共权力。因此,以血缘关系和共同祖先凝聚而成的家族和部落以及伊斯兰传统,始终是处理政治和社会问题的主要方式和依据,致使利比亚在历史上有部落无国家,呈现出“碎片化”的政治地理特征。 1969年卡扎菲发动军事政变夺取政权后,采取一系列措施和“革命手段”,试图对利比亚的部落社会进行自上而下的彻底改造,以便打破部落藩篱,并以国家认同取代部落意识,强化国家的内聚力,但收效甚微。根据民调,及至20世纪90年代末,利比亚民众对部落的认同仍高达96%,城市人群对部落的认同也有90%。 [3] 正是由于利比亚强大的部落势力,迫使卡扎菲在其统治利比亚近30年后不得不改弦易辙,转而重新回归传统,更加仰赖利比亚的三大部落势力来维系其统治,直到2011年垮台。时至今日,政权更迭近10年后的利比亚,依然处于互不统属、一盘散沙式的部落割据态势,由此折射出部落因素对利比亚政局的根本性影响。

再以苏丹为例,根据考古学和人类学的研究成果,苏丹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人类诞生之地。早期的人类在苏丹经历了从氏族到部落再到部族的发展过程。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苏丹古老的部落体制经久不衰,并呈现多样化的特征,亦即以氏族部落构成的原始公社形态,或是以主体部落与不同血缘部落组成的酋邦,乃至大、小王国交替出现。因此,氏族部落自古以来始终是苏丹社会的基本单元和细胞。现今的苏丹大约仍有将近600个部落,使用2000多种语言。 [4] 苏丹的部落有南北之分,北方主要为阿拉伯部落和非阿拉伯部落。两者的区别有二:一是苏丹阿拉伯人必须以阿拉伯语为母语;二是其祖先必须来自阿拉伯半岛,或是具有阿拉伯的谱系关系,或是其部落已完全阿拉伯化。然而,所谓苏丹纯正的阿拉伯部落之说很可能只是一个历史虚构,它实际上反映了苏丹阿拉伯人对阿拉伯半岛谱系关联的强烈认同。这与出生于黎巴嫩的美籍历史学家希提的看法如出一辙:血缘关系,不管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总是维系部族组织的重要因素。 苏丹北方规模最大、分布最广的阿拉伯部落是贾阿林部落,此外还有丹拿格拉和朱海纳部落。苏丹南方的部落主要为黑人部落,丁卡人构成了原苏丹的第二大部落,占原苏丹全部人口的10%, [5] 约310万。 [6] 苏丹南北双方庞杂的部落结构,使它在独立后构建民族国家进程中屡遭挫折,内战绵延不绝,以至于在2011年苏丹南北双方分裂,南苏丹宣告独立。显然,苏丹的南北分裂同种族或部落冲突相关,但这只是一种表象,透过表象可以发现其中更深层的原因:一是南北双方明显存在伊斯兰教宗教文化和基督教宗教文化的差异,特别是当彼此的穆斯林和基督徒身份在强制性的伊斯兰化过程中被不断放大时,必然会导致矛盾的激化;二是苏丹土地贫瘠,自然条件恶劣,经济资源分配的不均衡致使不同部落和部族之间经常为争夺牧场、水源和其他生活物资而兵戎相见;三是苏丹南北双方政治权利方面的不平等。苏丹长期存在阿拉伯人和非阿拉伯人、白人和黑人之间的种族不平等,阿拉伯文明被人为地凌驾于黑人文明之上,北方隶属贾阿林部落的阿拉伯河岸部落 [7] 始终主导和控制着苏丹的政治和经济政策,并通过强制推行阿拉伯化和伊斯兰化把持国家大权,致使其他部落处于边缘化状态。家族和部落因素在苏丹民族国家构建中表现出了另一种特点。简言之,苏丹的家族和部落不过是民族国家构建过程中凸显各种矛盾冲突的一个载体。

摩洛哥的部落社会,较之其他阿拉伯国家则有所不同。摩洛哥的部落社会主要由土著柏柏尔人构成,其人口约占摩洛哥全国总人口的40%,主要生活在摩洛哥南部的苏斯地区、中部的阿特拉斯山区和北部的里夫地区。尽管摩洛哥柏柏尔人人口众多,但摩洛哥柏柏尔部落社会与摩洛哥中央政府的关系却相对平稳,彼此之间总体上维持较好的融合度,代表了非洲阿拉伯国家部落与政府关系的另一类型。事实上,摩洛哥于1956年独立后,在民族国家的构建过程中同样经历了柏柏尔部落社会与中央政府长期的紧张对抗时期,双方为此都付出了沉重代价。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摩洛哥政府和柏柏尔部落在认真的反思中,渐次向理性回归,相互不断调整策略,管控矛盾和冲突,努力实现和解。促成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在于:摩洛哥作为一个“平民化”的君主制政体(摩洛哥阿拉维王朝国王的妻子、母亲、祖母和外祖母通常均来自平民,故而有平民化君主制之称),王权对柏柏尔部落的治理表现出适度的变通性和宽容性。例如,摩洛哥君主在政治上与柏柏尔部落上层和精英建立恩庇关系;在经济上实施安抚政策,承认柏柏尔部落土地的集体所有权;在文化上倡导将共同的宗教信仰,而不是单一的阿拉伯族群认同,作为摩洛哥的国家认同。而柏柏尔人的基本诉求也以温和的文化运动为主要内容,谋求柏柏尔语言文化应赋予的权利等,并不追求摆脱中央政府的自治、分立或独立。2011年,摩洛哥宪法修订案规定柏柏尔语和阿拉伯语享有同等的语言地位,从而为摩洛哥中央政府与柏柏尔部落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创造了条件。然而,从长远看,如何解决柏柏尔部落社会内部不断扩大的贫富差距,以及柏柏尔偏远山区与摩洛哥城镇之间在社会经济发展方面存在的明显断层,依然是考验摩洛哥中央政府与柏柏尔部落关系深度融合的关键。

家族和部落因素在非洲阿拉伯民族国家构建中的影响无疑是多元而复杂的。其他国家诸如毛里塔尼亚、索马里和吉布提等国的家族和部落组织也都有自身发展演变的路径和规律,它们对各自民族国家构建的影响自然也是不同的。探究非洲阿拉伯国家的家族和部落问题必须把握两个维度:一是应该厘清非洲阿拉伯诸国主要家族和部落的基本情况,包括家族和部落的区域分布、成员的构成、生态环境和经济生产方式、组织结构和运作机制、内生矛盾冲突的调解、对外交往原则、文化传统和习俗的维护,等等;二是在全面认识非洲阿拉伯各国的家族和部落基本情况的基础上,需要运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唯物史观来阐释和解读非洲阿拉伯各国的家族和部落长期存续的原因。总体来说,非洲阿拉伯国家在获得独立和建立民族国家后,大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现代化发展,并对部落社会进行了相应改造,各国的部落呈现一定的萎缩之势。但家族和部落依然在国家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等领域发挥着重要影响,甚至是决定国家稳定的关键因素。而关于部落意识向国家认同的转化,也是一个双向度的问题。非洲阿拉伯国家滞后的社会发展和固有的传统文化,决定了各国根深蒂固的部落意识的转换将是一个缓慢的渐进过程。部落意识的弱化有赖于部落民众能够充分感受到他们在没有或失去部落庇护的情况下,同样能够享有更多的权益和更好的生活。这是一个不可替代的前提条件。而要实现这样的目标,不仅仰仗各国社会和经济发展所能提供的雄厚财力和物质基础,同时还依靠各国政府能够有效实施各种有利于协调部落与国家关系,促使部落民众生成国家认同的一系列相关手段和政策。因此,对上述问题的考量和辨析是探究非洲阿拉伯国家家族和部落问题的一种新的尝试。

四、列强对非洲阿拉伯国家的殖民统治及其影响。在近现代历史上,非洲阿拉伯国家不论大小,几乎都曾长期饱尝西方列强残酷的殖民掠夺和统治。法国率先在北非的马格里布地区建立了以阿尔及利亚为中心的殖民统治圈。1830年,阿尔及利亚沦为法国的殖民地;1881年,突尼斯成为法国的“保护国”;1888年,法国占领吉布提全境,并于1896年,在吉布提建立“法属索马里”殖民政权; 1912年,摩洛哥沦为法国的“保护国”,同年科摩罗四岛也成为法国的殖民地;1920年,毛里塔尼亚成为“法属西非洲”管辖的领地。英国紧步法国的后尘,它在奥拉比领导的埃及反英起义失败后,于1882年占领埃及,并将其变为“保护国”;1899年,在英国操纵下,苏丹成为英国和埃及的共管国;1887年,英国将索马里北部地区作为它的“保护地”,并于1941年控制整个索马里。1912年,意大利在意土战争后将利比亚变为它的殖民地;1925年,在索马里南部建立“意属索马里”。1943年,英国取代意大利,占领利比亚南、北两地区。西班牙在列强瓜分北非殖民地的浪潮中也分一杯羹。1912年,摩洛哥沦为法国的“保护国”后,西班牙旋即与法国签订《马德里条约》,摩洛哥北部地带和南部伊夫尼等地划归为西班牙的“保护地”。至此,非洲阿拉伯诸国陆续被西方列强纳入各自的殖民体系中。

马克思在《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一文中评价英国在印度的殖民统治时指出:“英国在印度要完成双重的使命:一个是破坏性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建设性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 但是,以法国为首的西方列强对非洲阿拉伯国家的长期统治只是完成了其破坏性的使命,即各国原有的传统社会经济结构在西方势力的冲击下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而殖民者要完成的建设性使命则成了一个虚幻之梦。

以阿尔及利亚为例,马克思在马·柯瓦列夫斯基所著《公社土地占有制》一书摘要中揭露,自1830年法国入侵阿尔及利亚后,法国的殖民统治“手段有时改变,目的始终是一个:消灭土著的集体财产,并将其变成自由买卖的对象,从而使这种财产易于最终转到法国殖民者手中” 。恩格斯撰写的《阿尔及利亚》一文,也对法国在阿尔及利亚的殖民统治进行了针针见血的深刻描述:“从法国人最初占领阿尔及利亚的时候起到现在,这个不幸的国家一直是不断屠杀、掠夺和使用暴力的场所。征服每一座大城市或小城市,每一寸土地都要付出巨大的牺牲。把独立视为珍宝、把对外族统治的仇恨置于生命之上的阿拉伯和卡拜尔部落,在残暴的袭击下被镇压,他们的住宅和财产被焚毁和破坏,他们的庄稼被践踏,而幸存的受难的人不是遭到屠杀,就是遭到各种奸淫和暴行的惨祸。”

利比亚被形象地喻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由联合国“制造”出来的一个国家。实际上,这也是域外大国之间相互博弈、各自谋求在利比亚权益的一种妥协的产物。美国驻利比亚首任大使亨利·赛拉诺·维拉德(Henry Serrano Villard)曾指出,利比亚的历史基本上是征服与占领交替更迭的历史。 [8] 据统计,1912年利比亚被征服后,在意大利殖民统治的30年间,大约有11万利比亚人被关押在集中营,4万人死于疾病、虐待或者饥馑。最新的利比亚解密档案显示,意大利殖民者处死的囚禁者多达7万人。 [9] 而本土人口则从1907年的140万降至 1933年的82.5万人。

西方列强长期的殖民统治,造成非洲阿拉伯国家的贫穷和落后,社会发展异常缓慢。同时,被置于殖民体系中的非洲阿拉伯国家不得不在屈从或服务于各宗主国殖民权益的前提下,实施自身的政治、经济、外交和文化政策等,致使这些政策普遍带有明显的殖民依附色彩。例如,科摩罗的许多现代政治和法律制度就源于殖民时代,一位科摩罗律师比喻:“科摩罗国家是从法国复制而来的,它是复印件。”又如,吉布提独立后,法国在此长期驻扎4000人的军队,并宣称为吉布提提供所谓的“安全保障”。

此外,西方列强对非洲阿拉伯国家实施的殖民手段和方式,也因对象国不同而有所区别:对于那些战略和经济利益重要的国家,通常采取直接统治的方式;对于那些小国或经济权益有限的国家,它们往往通过挑选代理人,诸如当地的封建主和有名望的部落酋长、首领等实行间接统治。非洲阿拉伯国家对于西方列强的殖民统治一直进行着顽强抗争,但各国谋求独立和解放的途径,则因国情和殖民者统治方式的不同而呈现反差。一般来说,在那些殖民统治最残酷的国家,民众浴血反抗的斗争就更加激烈。阿尔及利亚是一个最典型的案例。阿尔及利亚人自1954年在奥雷斯山区打响武装斗争的第一枪后,经过七年艰苦卓绝的反法解放战争,最终粉碎了法国强加于阿尔及利亚人长达132年之久的殖民枷锁,于1962年赢得独立。科摩罗、吉布提和毛里塔尼亚这些小国基于自身的局限,以及它们同前宗主国法国的无法割断的各种联系,因而选择了非暴力的和平方式走向独立。利比亚历来是大国逐鹿争雄之地,它的建国彰显了大国在联合国舞台上折冲樽俎、不甘舍弃已有权益的博弈。故此,西方列强在非洲阿拉伯国家的殖民史是非洲阿拉伯国家近现代史的重要研究内容。殖民统治对各国历史进程所衍生的各种关键问题及影响,都需要依据可靠的史料做出尽可能符合客观事实的更深层次的再分析和全新的解读。

五、现代化运动与阿拉伯社会主义的治国实践。现代化源于西欧,是伴随近代工业革命所聚集的强大内动力而兴起的。“二战”结束后,作为新生的现代民族独立国家,非洲阿拉伯国家在战后世界现代化浪潮的冲击和驱动下,陆续走上现代化发展道路。外源性和后发性是非洲阿拉伯国家推进现代化的基本特点。非洲阿拉伯国家启动现代化的原动力、经济结构、资源禀赋、社会基础和价值取向等完全不同于西方,由此决定了它们不可能照搬西方模式。

现代化是人类文明发展和演进的最复杂的过程。世界各国的现代化实践,按经济形态来区分,大致可归纳为三大类,即资本主义类型、社会主义类型、混合类型,而每一种类型都有多种发展模式。 但任何一种发展模式都要适应一定的生产力发展水平,符合本国的具体国情。非洲阿拉伯国家的现代化总体上都属于混合类型,是一种尚未定型的现代化选择。它兼采资本主义现代化和社会主义现代化两种模型的不同特色,是将两大对立模型合成而产生的一种中间发展形式;在本质上是一种边缘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

阿拉伯社会主义的发展道路堪称战后多数非洲阿拉伯国家推进现代化的一种主流。这一现象的出现同战后西亚北非地区盛行的阿拉伯社会主义思潮密切相关。阿拉伯社会主义主要由阿拉伯民族主义、伊斯兰传统和科学社会主义的个别原理所构成,是一种带有浓厚阿拉伯-伊斯兰特色的社会思潮。非洲阿拉伯国家的所谓社会主义主张,名目繁多,形式不一。其中包括埃及的纳赛尔主义、阿尔及利亚的自管社会主义、突尼斯的宪政社会主义、利比亚的伊斯兰社会主义,以及索马里西亚德总统自封的“科学社会主义” 等。阿拉伯社会主义有几个共同点:一是把社会主义等同于伊斯兰教的教义精神,认为伊斯兰教是社会主义原则的渊源;二是把社会主义作为一种发展经济和振兴民族,进而实现国家现代化的纲领和手段;三是拒绝科学社会主义,明确反对无神论,强调以伊斯兰教信仰为基础,尊重民族和宗教文化传统,主张阶级合作和私有制的永恒性。 纳赛尔就曾表示,他的阿拉伯社会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存在根本性差异,并且具体表现在五个方面。 这便昭示了阿拉伯社会主义的特殊属性。

阿拉伯社会主义之所以能够成为多数非洲阿拉伯国家选择的现代化发展模式,一方面是由于非洲阿拉伯国家长期深受殖民主义之害,导致其本能地排斥西方发展模式。亦如研究者所言,当资本主义与殖民国家和剥削特权联系在一起后,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相反的意识形态,在非洲无疑成为普遍的诉求。 [10] 自20世纪50年代中期到70年代中期,阿拉伯社会主义在多数非洲阿拉伯国家的实践,确实取得了一些不容否认的成效。一些数据也可说明这一点。例如,埃及的工业总产值从1952年的3.14亿埃镑增加到1979年的61.6亿埃镑,增长了近19倍。同一时期,农业总产值由3.87亿埃镑提高到36.6亿埃镑,增长了8.46倍。 阿尔及利亚在1967—1978年国民经济保持年均7.2%的增长率,十多年间人均国民收入从375美元增至830美元。 [11] 突尼斯经过十年的建设,基本形成自身的民族工业体系,国有企业从1960年的不足25家发展到1970年的185家,国有经济在国民收入中的比例从1.8%上升到33.7%。 [12]

然而,由于内外和主客观多种因素的局限,非洲阿拉伯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遭遇的挫折与失败远大于成功,是一种不成功的现代化尝试。它们面临一系列难题,诸如政治发展明显滞后于经济发展,经济发展对外的严重依赖性,生产结构的单一性与脆弱性,社会经济的二元性与对立性,工业分布的条块性与不均衡性,过度城市化和人口增长失控,生态环境不断恶化,等等。这些问题使非洲阿拉伯国家在全球化时代难以摆脱被边缘化的命运。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以阿拉伯社会主义为主导的非洲阿拉伯国家的现代化实践,无不经历了趋于衰势的变化。80年代末期,伴随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有关阿拉伯社会主义的议题在多数非洲阿拉伯国家逐渐成为一种历史记忆。从反思的角度看,理性处理宗教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仍是非洲阿拉伯国家在现代化实践中不能回避的课题。宗教地域特征和传统文化使非洲阿拉伯国家的现代化之路充满了“悖论”。由于近代以来伊斯兰世界尚未真正出现比较彻底的宗教改革运动,未能在人的解放和价值取向等问题上实现跨越性的突破,伊斯兰世界在近代的各种社会改革基本上都没有超出改良范畴,其主轴大都以捍卫伊斯兰教传统价值观和巩固当权者的统治为目标。其所触及的仅仅是应对外来挑战的表象问题,而回避对其政治和思想体系的批判性内省与更新,从而制约着各国的文明演进和现代化进程。

阿拉伯社会主义作为一种民族主义思潮在战后的非洲阿拉伯国家盛行20年之久,它是独立后的非洲阿拉伯各国选择的一种现代化模式和社会制度。因此,其核心仍是国家定位和发展道路的问题,也是一个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的问题。对这些问题的深入研究和探索,将有助于充实和丰富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落后国家发展道路选择的相关理论。

六、早期的伊斯兰教和当代非洲阿拉伯国家的伊斯兰潮。恩格斯在《论早期基督教的历史》一文中指出:“伊斯兰这种宗教是适合于东方人的,特别是适合于阿拉伯人的。” 早期伊斯兰教在非洲的传播肇始于第二任哈里发时期穆斯林军队于公元639—642年对埃及的征服。非洲本土人最早的伊斯兰教皈依者大多为社会的上层,其中又以统治者和成功的商人最愿意改信伊斯兰教,穷人和乡村居民的改宗要晚得多。故此,早期的伊斯兰教在非洲被称为“宫廷和商业宗教” ,这一宗教首先在政界及商界权势人物中传播开来。后来埃及人纷纷皈依伊斯兰教,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时的拜占庭统治者强加于埃及人的各种赋税过重,而新的伊斯兰政府所征税率很低。同时它对宗教自由的态度也比拜占庭要更宽容。科普特基督教徒直到11世纪依然占埃及人口的大多数,便是一个颇具说服力的佐证。

在伊斯兰教创立的初期,北非实际上也是那些发现自己与中央伊斯兰国家日益强大的逊尼派正统观念不合的穆斯林的庇护所。 伊斯兰教初期的两个重要少数派教派——什叶派和哈瓦利吉派 都在北非找到了避难地。哈瓦利吉派落脚于北撒哈拉沙漠中的小绿洲,以及卡比利亚和阿特拉斯山脉中的丘陵地带,他们同土著柏柏尔人建立了比较亲密的关系。什叶派在北非的势力和影响更大。什叶派首先在阿尔及利亚东南部站稳脚跟,并不断向外拓展。10世纪初,他们先后推翻了阿巴斯王朝在突尼斯的统治和打败柏柏尔-哈瓦利吉派。公元909年,什叶派首领奥贝德拉在突尼斯以先知穆罕默德之女法蒂玛的苗裔自居,被拥戴为哈里发,建立法蒂玛王朝,这是伊斯兰教什叶派的第一个王朝。国都为马赫迪亚。 随后,法蒂玛王朝征服摩洛哥,进而占领整个马格里布地区。969年攻占阿拉伯帝国统治下的埃及,973年迁都开罗,并在埃及实施了长达200余年的统治,直到1171年被推翻。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初期,在北非的一个共同现象是:无论是基督教的少数派阿里乌斯派和一性论派,还是伊斯兰教的少数派什叶派和哈瓦利吉派,都把北非或是作为大本营,或是作为庇护地,这一现象的历史蕴含令人深思。或许正因为如此,近代以来北非阿拉伯诸国出现的各种伊斯兰复兴思潮或运动,都按照其自身的逻辑发展。就地缘政治来说,它不像西亚阿拉伯国家那样,处于中东各种矛盾的旋涡中,因而受外部影响相对较少。就对外交往来看,北非诸国毗邻欧洲,在历史上多为法、英等国的殖民地,与西方有密切的联系,故此对东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差异的体验也比西亚阿拉伯国家更深刻。这些因素凝聚了北非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多元化色彩。

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北非伊斯兰复兴运动主要在埃及、苏丹和阿尔及利亚等国形成几个中心。一般来说,北非阿拉伯国家伊斯兰复兴运动的主调趋于温和与理性。这里并不否认在某些特定时空下出现的极端倾向。以埃及为例,由哈桑·班纳于1928年组建的穆斯林兄弟会(以下简称为“穆兄会”)是埃及最大的民间伊斯兰组织。20世纪70年代,虽然穆兄会分裂出一些激进组织,包括“赎罪与迁徙组织”和“圣战组织”等,但总体上看,埃及历届政府基本能够掌控来自宗教势力的挑战。纳赛尔时期,埃及政府与穆兄会的关系在合作、利用和打压中轮换。萨达特和穆巴拉克时期,穆兄会基本放弃暴力手段,转而采取和平、合法和半合法的斗争策略。穆兄会中占主导的温和派强调,以和平和渐进的方式实现伊斯兰化,以理性和现代的角度看待伊斯兰法和伊斯兰政府的功能。 [13] 由此,政府与穆兄会之间形成了容忍、妥协、限制和反限制关系的动态性变化,从而维持埃及社会的稳定。

哈桑·图拉比是20世纪90年代苏丹最有影响力的宗教政治思想家,有“非洲霍梅尼”之称。图拉比同1989年发动军事政变掌权的巴希尔合作,在苏丹建立了伊斯兰政权。图拉比主张实行政教合一,全面实现社会生活的伊斯兰化,并于20世纪90年代在苏丹实施所谓的“伊斯兰试验”。图拉比认为,他的伊斯兰试验是“建立在人民价值观基础之上,由知识分子引导,动用宗教资源促进不发达国家发展的新尝试” 。他还认为,伊斯兰复兴最理想的情况是在没有内部压制和外部干涉的形势下通过和平、渐进的方式发展。 因而,一方面,他反对暴力,强调伊斯兰教的温和与宽容,认同与时俱进的宗教改革,倡导妇女解放和提高妇女地位等。这些都体现了图拉比伊斯兰试验的温和性。另一方面,图拉比的伊斯兰试验始终被限定在其合作者世俗的苏丹总统巴希尔设定的轨道内,巴希尔决不允许图拉比的宗教权势凌驾于其权力之上。事实上,代表国家政权的巴希尔与代表伊斯兰势力的图拉比的政教结合,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权力借重和彼此利用的关系。在苏丹这种多部落多宗教的复杂的政治环境下,教权显然无法与世俗政权相抗衡。

阿尔及利亚是北非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另一个类型,体现了阿尔及利亚宗教政治化和政治暴力化的双重特点。1989年诞生的阿尔及利亚“伊斯兰拯救阵线”(以下简称“伊阵”)是阿尔及利亚国内最大和最具影响力的伊斯兰复兴组织,其主要领导人阿巴斯·迈达尼是一个拥有英国教育学博士学位的大学教授,另一个是清真寺的伊玛目阿里·贝尔哈吉。实际上,他们分别代表阿尔及利亚伊斯兰复兴运动中的温和派与激进派两大势力。尽管存在思想意识上的分歧,但这并未成为双方合作的障碍,有研究者将他们对外发出的不同声音形象地喻为“双头性领导”下的“多声部合唱” 。两人迥然不同的风格,相得益彰,吸引了大批不满的阿尔及利亚人。 [14] 伊阵主张维护穆斯林共同体的统一,捍卫伊斯兰历史和文化遗产。 [15] 其最高目标是通过和平斗争的策略,实现阿尔及利亚的伊斯兰化。但是,军队作为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胜利者的象征,不允许伊斯兰势力改变国家的世俗发展方向。当伊阵通过市政和议会选举即将掌控国家政权时,军队毫不犹豫地予以干涉,终止了其迈向权力舞台的步伐。而伊阵内部和政府内部对事态的不同认知,最终酿成了一个分裂的政府与一个分裂的伊斯兰反对派之间对抗的危机。 [16] 据统计,在随后四年多的时间里,暴力冲突和相互残杀此消彼长,约有6万平民和军人死亡。 阿尔及利亚被打上了暴力政治的特有符号。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95年11月泽鲁阿勒赢得阿尔及利亚历史上首次自由选举的胜利,由此证明了阿尔及利亚人最终抛弃了困扰国家政治的宗教和世俗极端主义。 [17]

从北非三国的伊斯兰复兴运动来看,尽管其目标和行动手段有相似之处,但三国互不统属,几乎不存在彼此的协调和支持。这种状态表明北非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分散性和多样性,因而外溢影响有限。同时,它也揭示了北非伊斯兰复兴运动所聚集的能量和张力,无论是在同世俗政权合作还是在抗衡方面,都不足以占上风的总趋势,更无法改变世俗政权主导国家政治秩序和发展方向这一历史事实。

七、政治剧变和北非阿拉伯国家的未来走向。北非是2010年底2011年初阿拉伯政治剧变的发源地,诱发了整个阿拉伯世界的震荡。从本质上看,此次阿拉伯剧变的根源在于,阿拉伯威权主义政权在政治上的极度僵化和现代化发展的“错位”,以致无法满足阿拉伯民众对民生、民主、民权的期盼。换言之,阿拉伯变局实际上也是阿拉伯民众谋求重新选择现代化发展道路的一种抗争。

然而,旧政权的垮台并不意味着新制度的建立。早在政治剧变之初,巴林思想家贾比尔·安莎里在一篇文章中就写道:“一层厚厚的浪漫主义之膜,正裹绕阿拉伯国家当前的变革要求。这种情形,我们这一代人也曾经历过,我们曾经梦想过统一、自由和社会主义,但我们等来的却是专制,它带给我们的只有挫败和失望。” 另一位阿拉伯政治家指出,变革不应止于改变统治者,而应致力于改变社会,即改变社会的经济、文化基础。问题是:如何让变革从表面及于纵深,从形式过渡到实质? 这些担忧和发问似乎已预感到阿拉伯变局前景的迷惘。而后来阿拉伯变局的走向也印证了这一点:埃及经历了翻烧饼式的政权“轮回”,从穆巴拉克的垮台,到穆兄会的穆尔西在权力之巅的昙花一现,再到穆尔西被军人政权所取代,民主政治似乎离埃及依然遥远;卡扎菲之后的利比亚陷入四分五裂的武装割据状态,各派系之间的混战绵延不绝,新的政治秩序的重建渺无音讯;唯有突尼斯的局势让人看到了一缕“阿拉伯世界微弱的曙光”。2014年12月,突尼斯诞生首位民选总统,国内局势趋于相对稳定。但突尼斯的腐败之风并未得到有效遏制,根据国际组织提供的数据,2010年突尼斯在“透明国际”清廉指数中位列178个国家的第59位,2016年则在176个国家中名列第75位。 因此,突尼斯的社会改造和政治变革任重道远。

与此同时,阿拉伯国家的政治生态因政治剧变而发生明显变化,一些地区和国家出现权力“真空”。为抢占地盘和扩张势力,不同派系之间的恶斗持续升温。北非马格里布地区和非洲之角的索马里成为两个恐怖主义的渊薮。利比亚境内的恐怖活动日甚一日,它们所释放的破坏力对近邻突尼斯的稳定构成威胁;索马里青年党作为东非臭名昭著的恐怖主义组织,在阿拉伯政治剧变后进一步扩大活动领域,频繁制造一系列暗杀和暴恐事件,破坏索马里和平进程与民权社会。同时,索马里猖獗的海盗劫持活动 [18] ,也在严重干扰着国际水道的航行安全和各国间的经贸交往。

阿拉伯政治剧变距今已有十余年,反观非洲阿拉伯诸国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的现状,多数国家仍然在过去的老路上徘徊不前,尚未在探寻新的发展道路中取得突破性进展,也没有找到能够理性化解长期困扰国家的社会、经济和族群割裂问题的有效策略。非洲阿拉伯国家的发展和创新之路如此之艰难,可从两个层面来解析:一是缘于自身的局限。多数非洲阿拉伯国家实际上都没有经受过现代大工业血与火的洗礼,迄今还不能形成一个真正能够体现或代表先进生产力,领导民众并得到民众广泛支持的社会阶层。这表明非洲阿拉伯国家仍处于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型的过程中。二是基于非洲阿拉伯国家固有的宗教地域特点。宗教被人为地承载了过多的非宗教因素,因而需要不断理顺信仰与理性、宗教与世俗、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等方面的关系,并且必须防止伊斯兰教义被随意曲解和“工具化”,从而挑起宗教狂潮,使国家的正常发展迷失方向。“伊斯兰社会民主演进的障碍不仅是政治层面的,而且在根本上还与价值观念有关。因此,要建立相对性、多元化的民主理性,就必须撼动神学与教法的基本结构。” 由此可见,实现与时俱进的宗教变革和激活人的创造力,将是非洲阿拉伯国家长期和不可懈怠的使命。

八、关于国外文献史料的使用。任何一项研究都离不开相关资源的支持,丰富可靠的史料是完成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研究最重要的前提条件。因此,这一研究必然要借助国外的各种文本资源。从语种来说,以英语为主,并且尽可能地吸纳阿拉伯语、法语、俄语等,以及中译本的文献史料;从文本来说,包括有关非洲阿拉伯10国各个时期的历史著作,重要人物的传记和回忆录,对重要政策和重大事件的专题研究,相关国家陆续解密的档案资料,新媒体和网站的各种述评,以及国内外学者发表的一系列相关学术论文等。项目组在研究和写作过程中,对于这些庞杂的文献史料,都须经过审慎筛选、相互比对和甄别,以便使所用史料客观、可靠和可信。项目组遵循的原则是,注重对文献史料的合理吸纳和消化,确保研究成果的质量和应有水准。

如前所述,非洲阿拉伯国家作为一个国家群,各国国情独特而复杂,呈现纷繁和多元的色彩。但非洲阿拉伯国家同样存在共性,在历史演进中面临的许多问题也是相同的。按照传统观点,对于国别通史的研究,通常的聚焦点大多是诸如政治制度、经济模式、社会结构等这些显性要素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的演化。毋庸置疑,这些要素是通史研究不可或缺的核心内容。但本项目的作者并不仅仅拘泥于这些显性要素,而是审慎地选择更贴近客观社会现实,且能折射事物本质的一些问题来解析非洲阿拉伯国家的历史发展。这实际上是力图从一个不同的新视角,来探讨非洲阿拉伯国家综合性通史的一种尝试。而这种尝试完全取决于非洲阿拉伯国家的固有的独特国情,也是非洲阿拉伯国家历史进程中必须直面的重大议题。它有利于突破惯性思维的窠臼或定式,从更深层次认知非洲阿拉伯国家的变迁。更重要的是,这些问题能够从根本上深刻反映不同时期非洲阿拉伯各国社会、政治、经济和宗教文化等领域的独特样貌及嬗变,凸显非洲阿拉伯国家历史演进的脉络和轨迹。从一定程度上讲,它们构建了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研究的一个总体框架,也提供了一种宏观的视野和路径,以便在纵横维度的比较研究中揭示非洲阿拉伯国家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和主要特点。我们企盼八卷本《非洲阿拉伯国家通史》的问世能够为读者和研究者深度了解非洲阿拉伯国家的历史提供借鉴,并发挥其应有的社会效应。同时,对于书中的不足之处,恳请行家不吝指正和赐教。

2022年3月于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

[1] B. H. Warmington, The North African Provinces from Diocletian to the Vandal Conquest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9, pp.47-48.

[2] Stephane Gsell, Histoire Ancienne de l’Afrique du Nord , 8 vols, 4th ed., Paris: Librairie Hachette, 1920—1928, p.389.

[3] Amal Obeidi, Political Culture in Libya , London: Routledge, 2001, p.121.

[4] Mawut Achiecque Mach Guarak, Integration and Fragmentation of the Sudan: An African Renaissance , Bloomington: Authorhouse, 2011, p.12.

[5] John Obert Voll and Sarah Potts Voll, The Sudan: Unity and Diversity in a Multicultural State , Boulder, Colo.: Westview Press, 1985, p.13.

[6] Mawut Achiecque Mach Guarak, Integration and Fragmentation of the Sudan: An African Renaissance , p.635.

[7] 阿拉伯河岸部落是指那些生活在尼罗河河谷和青白尼罗河之间热带草原东、西部的部落,他们几乎都说阿拉伯语,均为穆斯林,并尽可能将自身谱系与阿拉伯半岛先知时代的圣裔家族联系在一起。参见R. S. O’Fahey, “Islam and Ethnicity in the Sudan”, Journal of Religion in Africa , Vol.26, No.3,1996, p.259。

[8] Henry Serrano Villard, Libya: The New Arab Kingdom of North Africa ,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56, p.11.

[9] Ronald Bruce St. John, Libya: From Colony to Independence , Oxford: Oneworld, 2008, pp.73-74.

[10] E. A. Alport, “Socialism in Three Countries: The Record in the Maghrib”, International Affairs , Vol.43, No.4, Oct. 1967, p.692.

[11] Massoud Karshenas, Valentine M. Moghadam, ed., Social Policy in the Middle East: Economic, Political and Gender Dynamics ,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ian, 2006, p.42.

[12] I. William Zartman, ed., Tunisia: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Reform , Boulder: Lynne Rienner Publishers, 1991, p.111.

[13] R. H. Dekmejian, Islam in Revolution: Fundamentalism in the Arab World ,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85, p.181.

[14] Robert Motimer, “Islam and Multiparty Politics in Algeria”, Middle East Journal , Autumn 1991.

[15] John Ruedy, Modern Algeria: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a Nation , Second Edition,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05, p.252.

[16] William B. Quandt, Between Ballots and Bullets: Algeria’s Transition from Authoritarianism , Washington, D. C.: 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 1998, p.58.

[17] Martin Stone, The Agony of Algeria , London: Hurst & Company, 1997, p.120.

[18] 据国际海事署报告,在索马里海域发生的海盗袭击次数为:2006年18起,2007 年48起,2008年111起,2009年215起,2010年219起,2011年236起。参见Elwaleed Ahmed Talha, Political and Economic Impact of Somalia Piracy during the Period (1991 - 2012) , The University of Tokyo, 2013, p.14 (http://www.pp.u-tokyo.ac.jp/courses/2013/documents/5140143_9a., 2014-10-2)。 vbAOpUL6IPzeG4wPxajmGh54VII60m6QsB7B5EKgDM3yb3EayKALOgJJScCw46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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