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教材,中国古代文学史(其他史可能也一样)是很难写的。它要将几千年的内容写进限制较严的篇幅中,孰取孰舍,其难一也;为便教学(教师之教与学生之学),纲目须清楚,章节要划然,与文学史发展的连贯性和整体性势必不容,其难二也;文学史是理论,论述的对象却是文学,用枯燥的文笔论述动人的文学,容易使文学不再动人,其难三也。20世纪以来的中国古代文学史,或通史,或断代史,或文体史,或专题史,或编年史等,据学者统计近六百种(用作教材的当然不多),所寓目者在这三点上互有得失。
作为“面向二十一世纪课程教材”系列中的一种,袁行霈先生任总主编的四卷本《中国文学史》由高等教育出版社于去年8月出版。本书不负众望,以前人的工作为基础,较好解决上述三方面问题,使文学史编写工作向前跨进了一步。至今年6月,不足一年的时间中已增印三次,可以说明其受使用者欢迎的程度。
袁行霈先生书赠寒斋名
内容宏富与重点突出。与同类型教材相较,本书添进不少重要的作家、作品和问题,内容堪称宏富。仅就第一、二编为例,如上古神话思维特征、神话原型的影响、用诗和传诗、李斯的刻石文、董仲舒的策对、刘向的叙录等均为他书所罕述及。同时全书面目并不凌乱,条理颇为清楚。这缘于全书的体例设计,一是将大量相关知识用章后注的形式表达出来(这个做法此前教材已有),一是在论述每个专题时不求面面俱到,而是抓若干关键点,取舍得法。如《西厢记》一节仅就禁毁与模仿两点谈作品的影响,《桃花扇》一节仅从人物形象和戏剧结构谈剧作的艺术等。通过前一点做到了基本知识与学术深度的结合,通过后一点做到了点与面、粗与细的结合。
章节割裂与史的贯通。林语堂批评英国剑桥大学翟理士的《中国文学史》(1901年,最早的中国文学史之一)只是作家作品的系列介绍,不是历史发展的描述。这个问题到今天仍未解决。独立章节的安排天生容易造成史的割裂,但通读本书,可以看出编写者力求在这种格局下突破其固有局限的努力,尽量加强史的意味。如杜甫这章,不仅拿一些篇幅来论述天宝间的社会动乱,尤其好的是还拿一些篇幅论述杜甫同时诗人群的活动,并准确总结其与杜甫的异同:“元结与《箧中集》的诗人们,一变盛唐诗人诗中的理想色彩,而转向写人生悲苦(笔者按:这是与杜甫相同处)。他们的诗,有思想深度而乏艺术力量,杜甫才把写实倾向推向了艺术的巅峰(按:这是异处)。”检阅手边的若干种文学史,《箧中集》中的七位诗人除社科院通史系列中的《唐代文学史》外均未提及。社科院本是花了力气的,篇幅大,材料细,多少有点长编的味道(当然也不乏观点),所以这七人是用专节的篇幅来专论的。而本书让这群与杜甫大致同时的诗人与杜甫同章出现,让我们具体地感到杜甫时代的文坛不是他一个人的文坛,但确实又是他“出于其类,拔乎其萃”的文坛。史的意识加强了,杜甫的高处出来了。
理论著作与文学语言。从性质说,文学史也属于理论著作,理论著作讲究文采本是一条传统的要求,但理论著作的文笔现今值得恭维的却不太多。文学史的描述对象是文学,较之其他学科,理应更加讲究语言风格和行文风格。我们有胡适、郑振铎、罗根泽、刘大杰等典型在前,近数十年来文学史的研究前进了,文学史的写作至少在这点上却倒退了。本书在这方面有所提高,语言清新简练,富有感情,但尚难言尽善尽美。这既是教材体例所限,也属于集体著书难以完全避免的问题。
(《中国大学教学》200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