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理论中的企业家角色很难与现实经济中的企业家“对号入座”。无论是企业家理论中有关企业家行为使市场趋于均衡、促进经济发展的作用和职能研究,还是企业家理论中对企业家素质、行为特征的论述,都无法与现实经济中具体企业家的行为相对应。这正如高(John J. Kao, 1991,第189页)所描述的:“例如设想‘承担风险’、‘创新’或者是‘创建一个公司’在一定程度上与企业家精神是同义词,这些词也只是集中描述了一些企业家的一些方面。而且,如果这些方面的每一点对于企业家都是基本的、必须的,那么,无论是IBM公司总裁托马斯·沃森(Thomas Watson),还是麦当劳公司总裁雷·克罗克(Ray Kroc),作为企业家将都是不合格的。然而现实中却没有人认真地认为他们二人不是企业家。”该问题的产生,不仅因为经济理论中的企业家角色是期望角色,而现实中的企业家为行为角色,存在角色冲突,还与经济学研究方法相关,经济学中的企业家理论的产生多是源于经济学家构建更为一般的经济理论体系的需要,在经济学家那里,企业家理论只作为经济理论“硬壳”的“保护带”, 因而经济学中的企业家理论并没有太多的直接的实践指导意义。然而,这并不说明经济学中的企业家理论没有价值,如果我们以企业家理论为指导,从管理学的强调实用的研究方法出发,就可以对企业家角色和行为进行解释,这种解释是我们深刻理解激励约束企业家行为目标的基础。
基于企业家理论对企业家行为具有机会敏感性、创新性、承担风险和挑战不确定性等特征的共识,从管理学角度可以把企业家行为模式概括为不顾及资源条件限制、只注重捕捉和充分利用机会的管理行为。与此相对应,如果我们把只重视利用所拥有的资源的管理行为界定为“保管者”行为模式, 那么,从“保管者”到“企业家”就构成了一个管理行为的“连续统一体”。如表1-1所示,这种管理行为“连续统一体”可以从6个维度进行描述,即战略导向、制定和执行决策、资源获取、资源控制、组织结构、报酬政策等。①战略导向是指企业的战略指导思想,对于“企业家”而言,其战略导向是机会驱动的,对机会十分敏感,在制定企业战略时只关注环境中存在的机会,而不考虑自己手中的资源条件如何;“保管者”的战略导向是资源驱动的,制定企业战略时只考虑如何利用企业的现有资源。从战略导向角度分析,诱发或迫使管理行为趋向于“企业家”行为的因素包括原有机会消失、技术变革和新技术的产生、消费者行为和习惯的变化、社会价值观念转变、政府政策的改变等;诱发或迫使管理行为趋向于“保管者”行为的因素有对机会的敏感性差、已拥有资源或资产的专有性约束、重视企业短期绩效考核而忽视了企业的长远发展机会等。②企业决策维度用以描述“企业家”和“保管者”在利用机会、制定决策和执行决策的行为方面的差异。在这方面“企业家”的行为是果断、迅速的,洞察机会、果断决策、强调决策方案创新、迅速执行决策,而“保管者”的行为则是表现为以稳为主、强调渐进、迟疑决策、决策方案折中、缓慢执行决策等。造成这方面差异的管理者自身的主要原因是“企业家”和“保管者”的机会敏感性、创新能力和承担风险及不确定性程度的不同。诱发或迫使管理行为趋向于“企业家”行为的企业决策方面的原因有:迅速决策可以使企业最早进入市场、形成市场进入壁垒;风险管理保证企业能迅速进入或退出新项目;相关决策者数量少,能独立承担决策责任和风险,敢于创新,决策灵活等。与之对应,诱发或迫使管理行为趋向于“保管者”行为的决策方面因素有集体决策,为达成共识,反复讨论协商,易形成折中方案;为了确保现有资源的利用,只有适合本企业资源条件的项目才可接收;为了降低风险,需放慢决策过程,收集充分信息。③资源获取方式维度用以说明“企业家”和“保管者”在对待如何获取资源问题方面的区别。“企业家”行为是机会导向的,不需要基于资源去寻求机会,“企业家”考虑的是在利用机会、制定和执行决策过程中哪一步骤需要哪些必要的资源,分阶段、少量、多次去获取资源,试图以最少的资源基础创造最大的价值,当然这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保管者”行为是资源导向的,其目标的实现需要大量的资源支持,“保管者”期望在实施决策、计划时一次性获取拥有大量的资源,依靠这些资源稳定地运营企业,避免风险。诱发或迫使管理行为趋向于“企业家”行为的这方面原因有:对整体计划方案推进所需资源数量难以预测,只能分阶段获取资源;对资源的控制程度会随环境变化而变化,分阶段利用资源可能成本低;资源供给条件限制,无法一次获得大量资源。诱发或迫使管理行为趋向于“保管者”行为的资源获取方面因素有:降低个人风险,要求一次得到更多的适用资源;要求企业有稳定的收益,以短期利润目标作为考核标准,激励管理者追求过多的资源支持;企业现有的计划管理制度和资金分配制度适合一次性决策机制要求,一旦决策计划开始执行,不可能追加资源,促使管理者期望一次性获取足够的资源。④“企业家”和“保管者”在资源控制方式上存在着明显差异,“企业家”倾向于采用市场交易方式,以临时性的使用契约或租用方式广泛利用市场中的各种资源。这种方式保证“企业家”针对不同的机会、在不同的决策阶段随时控制市场中的最好资源。与之相反,“保管者”相信,如果不是永久性所有或长期雇佣某种资源,就不能使用和控制这种资源,倾向于将所有资源都置于企业组织内部,以企业组织控制各种资源。诱发或迫使管理者趋向于采用“企业家”控制资源方式的原因有:短期内所需的非常专业化的资源,从固定成本和风险角度考虑没有必要长期所有;永久性所有或长期雇佣某种资源存在随时间而贬值的风险;增加资源的流动性,减少管理成本。诱发或迫使管理者趋向于采用“保管者”控制资源方式的原因有:管理者的权力、地位和报酬与企业组织所拥有的资源数量正相关;由于纵向一体化而产生的内部化收益;全部生产过程在企业内部完成,可以保证生产稳定性和产品质量;对某种资源拥有所有权可以避免竞争对手使用该资源。⑤“企业家”和“保管者”需要不同的管理组织结构,前者为了洞察机会、灵活有效地利用市场资源,需要建立含有非正式网络组织的扁平式组织结构;后者需要通过正式组织授权控制组织所有的资源,因而要建立正式层级组织。企业管理组织趋向于扁平式结构的原因有:沟通信息和控制、激励企业外资源的需要;扁平型结构增加了组织的灵活性;创造民主的组织环境,使那些不愿接受层级组织权威的成员获得一定的自主权。企业管理组织趋向于正式层级结构的原因有:需要清楚地界定职责和权限,以实现日益复杂的计划、组织、控制和协调等企业管理职能;组织文化对规范化管理的需要;奖励制度的需要。⑥“企业家”期望自己企业的市场价值不断提高,自己个人财产随之增多,而企业市场价值提高的基础是企业绩效的提高,因而“企业家”制定报酬政策的基础和依据是企业绩效,根据绩效和每个成员的贡献份额提供报酬,报酬的形式倾向于分配股票、分配红利的形式。“保管者”更为关注的是自己的职位是否有保障,所控制的资源是否增多,随着职位的稳定、所控资源增多,“保管者”的利益有保证并日益增大。因而,“保管者”制定报酬政策的基础和依据是企业资源,根据每个成员的职责和对所控资源目标的贡献提供报酬,报酬的形式倾向于工资和职位提升的形式。对于那些预期企业的市场价值会日益增高的人,投资者以及高素质人才而言,期望“企业家”类型的报酬政策,得到股票形式的收入;而社会规范、大众股东对企业管理人员具有过高的股票类收入难以接受,再加之个人对企业的市场价值的贡献份额又难以衡量,这些因素促使企业选择“保管者”类型的报酬政策。
表1-1 企业家角色和企业家行为模式:管理行为角度的解释
从管理行为角度对企业家角色的解释可以进一步引申出对企业家激励约束问题的若干认识。第一,企业家角色与一般管理者在机会敏感性、创新和承担风险方面存在差异,企业家行为首先是一种管理行为,然而这种管理行为是机会导向的。第二,在现代企业中,这里所描述的“企业家”行为模式就是本章开始经济学代理理论中所谓的最大化委托人福利的行为,也就是将委托人的积极性和代理人的能力合二为一的理想的企业家行为模式。第三,“保管者”行为模式虽然偏离委托人利益最大化,但不能认为是一种渎职行为、管理腐败或经济犯罪, 只是一种资源导向的管理行为。上面描述的“保管者”行为表现出“保管者”不具有“企业家”那样的洞察机会、创新和承担风险的能力,但在现代企业中,具有“保管者”行为特征的代理人未必不具有“企业家”能力,而是由于缺乏有效的激励机制,代理人没有积极性去采取“企业家”行为,表现出其“企业家”能力。也就是说由于缺乏激励,代理人的人力资本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如果我们对应鲍莫尔(Baumol,1990)关于企业家的生产性行为、非生产性行为和破坏性行为的分类,我们这里刻画的“企业家”行为和“保管者”行为可以分别是鲍莫尔的生产性行为和非生产性行为,而渎职可以认为是破坏性行为。第四,建立有效的企业家激励约束机制的目的在于诱导和迫使职业企业家的行为逐渐趋向于“企业家”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