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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洞见
What is Insight

主持人

展翼文

北京大学博古睿中心研究专员

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后

嘉宾

曹翔

人机交互技术专家

哔哩哔哩资深技术专家

圣凯

清华大学道德与宗教研究院副院长、哲学系副主任

严超赣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研究员

心理所抑郁症大数据国际研究中心主任

杨超

导演、监制

叶峰

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哲学博士

展翼文

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展翼文。欢迎来到哲学与认知科学明德讲坛第15期,同时也是服务器艺术人工智能哲学论坛第3期。今天我们探讨的内容是:什么是洞见?什么是insight?洞见的认知特征是怎么样的?理解洞见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特殊意义?今天的讨论将会继承中国人民大学哲学与认知科学明德讲坛的优良传统,针对开放性的问题,展开跨学科的对话。

为此我们十分荣幸地邀请到了来自不同领域的5位专家学者,与我们共同探讨关于洞见的话题。今天我们邀请到的嘉宾不但阵容非常强大,而且的确非常跨界,他们来自艺术、数学、佛学、人工智能技术和脑科学多个领域。我们期待他们能够自由发挥,畅所欲言,和我们分享在“洞见”这个话题上的洞见。在嘉宾对话问答环节之后,我们还有开放互动的环节,邀请线上观众一起加入讨论,所以也请现场的观众朋友们届时可以在直播聊天室提出自己的问题。

下面有请人机交互技术领域的专家,曾任微软研究院研究员、联想研究院总监,现任哔哩哔哩资深技术专家曹翔老师;清华大学道德与宗教研究院副院长,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副所长,清华大学哲学系副主任、博士生导师圣凯老师;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心理所抑郁症大数据国际研究中心主任、核磁共振成像研究中心主任严超赣老师;艺术界的专家、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影视导演专业主任杨超老师;数学和哲学领域的专家、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哲学博士叶峰老师。

我们希望今天能够与各位老师从不同的角度,共同探讨关于洞见的问题。洞见包括直觉、灵感、顿悟等一系列概念,它们似乎都指向一个我们熟悉却带有神秘色彩的认知现象。既然我们觉得它有些神秘,那我们自然就想问,它是真的存在,还是我们出于误解而以为它存在?如果洞见这种认知现象真实存在,它又有哪些特征、哪些独特的认知意义?洞见究竟是不是一种神秘的现象?如果它是神秘的,它又神秘在哪里?我想先请5位老师依次从各自的角度来谈一下洞见。

我们先从杨超老师开始,因为谈到洞见,我们最自然想到的就是艺术创作中的灵感。所以就请杨超老师先从艺术的角度来谈谈:什么是洞见?艺术灵感到底是内生的,还是外来的?洞见是我们自己发明的,还是我们发现的?

杨超

好,谢谢展老师。确实说起洞见和灵感,艺术灵感好像是大家最容易想到的。但我个人认为洞见其实是不存在的。我认为灵感完全是外生的,这可能和很多普通观众或艺术鉴赏者的感受不同。他们总会觉得很多艺术品的神来之笔、影视剧中非常匪夷所思的一些转折、音乐中美妙的旋律,仿佛都是天赐。但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这种情况。我自己的创作以及我监制的其他青年导演的作品中,全都是各种各样辛苦的算计权衡、精心安排,以及对广阔素材量的掌握。当我们很难跨越目前的困境或找不到方案的时候,一般都是因为我们积累的素材还不够,掌握的信息量还不足。所以作为一个艺术家,我本应该捍卫灵感的存在,但其实就我的经验来说,我没有体验过它的存在。

举个例子,我最近的作品《长江图》已经过去了三四年,回头来看,它最有价值的便是它的时空结构。我相信我开创了一种崭新的叙事结构——男女主人公从长江的头和尾双向行驶,整条河流既是一条物理河流,同时也是一条时间河流。把时空对流的叙事串在一个故事里,观众完全不知道女孩是怎么回事,只能顺着男主人公的视角、逆着时空去领会女主人公的一生。

男孩驾驶货船从上海到宜宾,航程大约是两个月。在这两个月中,他一边逆流而上,一边体会了女孩20年的历程。但我没有从女孩的角度谈,而是完全站在男孩的背后去看这件事。回过头看,我觉得这种叙事方式是它留给电影史的一个创见,也是我一开始的野心。就像张老师说的,它到底是发明,还是发现?其实,电影和艺术能发现一点什么,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图1 夜晚水面的反光

我总有野心想要发明点什么,我想发明一种全新的叙事结构。我后来做到了。我忽然意识到把长江当作一条既是物理的也是时间的河流,这好像是一个飞跃性的结构,好像可以称之为洞见。但回头想我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结构的,我却完全记不起那个时间点在哪里、发生质变的素材是在第几稿中。

事实上,我回顾自己创作的历程时发现,那恰恰是因为我用了大约两三年时间,经历五六次采风,无数次跟着货船在江上走,看了无数关于长江的信息。我看了长江的每一种面貌,从白天到晚上,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可能各位都没有这样的经验,在船走到了没有光污染的地方,在远离城镇、完全漆黑的江面上,人的眼睛还能看到江水的层次,那几乎像银河一样恢宏壮美。这时候你会相信水下可能就会有我们曾幻想的生物,比如说龙或者其他生物,也会有很多其他大开的脑洞。

这一切是我长时间在这种游历过程中,连续不断地摄入信息,最后达到的。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到的。瞬间的跨越是有一点点可能的,待会儿需要各位老师帮我分析一下,它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但我相信素材累积以及对素材精细掌握之后才会产生洞见。它是某种困境中,创作的意志不肯停歇,继续积累,最终在某个魔术时刻产生的——我只能大致这么说。

还有一个故事是在电影的某一重场戏里边,我受到一个巨大的挫折。这场戏是女演员辛芷蕾在江边的一个长篇独白戏,她要在冬天的江上连续地说7分多钟的台词和大量非常疯狂的对白,最后还要跳进江里去。在冬天这是非常困难的一场戏,也是影片中非常重要的一场戏。可最后剪接的时候,我总觉得拍得非常不好。我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和她排练了很多次,但我在开拍之前非常纠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我说不出来。最后也没办法,因为剧组已经在那了,女演员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电影必须得拍,我们也不可能等了。那么最后就是拍了,拍的时候她在冬天光着脚在江上入水,付出了巨大的意志力和努力。但最后在剪接的时候,我看着那段7分钟的长镜头,多次把它接到影片里,又多次把它拿出来。我总觉得不对,但剪接的时候我说不出哪里不对。

直到第二年的某天,我忽然找到不对的地方了。我把它说出来,各位便都能理解,各位如果看了片子就知道,原因特别简单。我当时应该给她披上一条床单,一个疯女人披一条普通的中年妇女睡的那种印花床单在身上。床单很长,这就会使得她在江边泥土中打滚的那种表演具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扭曲造型,使得整个戏的观感变得不同。就这么一条床单的差距!说穿了如此简单,但当时就是想不到。如果有这个镜头,影片会好很多,一个镜头能使影片加5分左右!但是在剪接台上已经没法改变了。我想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钱,演员还付出了这么痛苦的努力,却拍不出我想要的感觉,直到几年后才想到那条床单——那是不是一个未发生的洞见呢?毕竟在当时我怎么想都想不到。所以我虽然不认为灵感是内生的,我不认为存在通灵式、直觉式的洞见,但我确实觉得存在一些方法可以让我们在这种创作过程中,把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更专注地凝聚在某一个方向上。我们有时候需要一些刺激,才会打开这扇门。

所以说我对洞见的看法是有点纠结的,我认为它需要大量的外部素材。但是我也想掌握一种内心方法,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洞见。这是我今天来的一个目的。我想听后面几位老师帮我们分析,艺术家有没有可能寻找到一种内心操练的方法,能够更快地、更准确地抵达临界点,找到灵感。我就先说这么多,谢谢各位。

展翼文

好,谢谢杨超老师的分享,杨老师认为不存在洞见,也承认就算存在一些方法或者是一些刺激,我们还是需要很多时间进行前期的积累(如采风)。这些我们不能否认,再天才的人也需要一些前期积累,但好像杨老师也承认有一个瞬间的跨越,或者说某种量变到质变的时刻,甚至杨老师说是一个魔术时刻。杨老师既然用魔术这个词来描述,似乎就是说它还是比较神秘、不太好解释的。

我想把话筒交给我们的嘉宾,看看他们对魔术时刻有什么看法。严老师,您是脑科学专家,要不您来给我们解答一下这个魔术时刻是怎么回事。

严超赣

杨老师刚才讲得非常好,讲到了他怎么产生洞见。当然他描述的动机很符合我们心理学上研究的insight——有时候叫洞见,有时候叫顿悟。它首先有突发性,刚才杨老师也讲到,好像突然在那么一刻,我就想通了。另外它也有直指性,一旦想通这个东西,我们就觉得它好像很明白。如果我以前想到了,一件事情突然被打通了,像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它还有持续性,这一次想通了以后就不用再冥思苦想了,自此我永远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直接的解决方案。

顿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刚才杨老师认为的,我们每次都要非常辛苦地做很多的积累,去长江去采风,苦思冥想,做了这么多东西之后,最后才会有这个结果。这也是洞见的一个特点,它会有障碍。你要对此苦思冥想、反复地思考,才会有那么一刻突然想通,这才产生了洞见。我们知道我们学很多东西或想很多东西的时候,可能是不断试错,有1000种方案,我试了999种,然后得到最后的一种方案。但有的时候一刹那我就领会了要点。

而我们很多脑科学家分析发现,你产生洞见的时候,大脑是具有一定特征的。因为我们大脑(主要是右半球)的活动会跟洞见比较有关系,特别是右侧颞叶与记忆有关的一些区域,在产生洞见的时候它的活动会非常强【见图2】。可能很多事件和知识体系本来就存在那里,之前是比较弱的连接,突然有那么一刻像spark(火花)一样,这些连接突然就明显地建立起来,你就顿悟了。

图2 脑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洞见时刻(左),理性思考时刻(右)

当然它还有一个特点,不知道杨老师以前在实践中有没有过。我们发现在顿悟之前,大脑有一个活动的模式,就是我们的视觉区的阿尔法波不会增强,反而会抑制。也就是在洞见之前,你的外部输入通道会暂时被抑制,然后我们颞叶的活动会突然增高。好像那些很弱的连接,那些原来看不出来的连接,突然就明显地建立起来,完成了融会贯通,产生了顿悟和洞见。如果后面有时间,我们可以再聊有什么方法能够提高洞见的能力。

展翼文

非常感谢严老师的回答,而且还留了一个线索——其实我们是有一些方法可以提高洞见的能力。我也非常期待其他老师对于艺术的洞见或对于大脑向杨老师和严老师提问。

圣凯

我想问杨老师,在感到似乎是灵感来临的两次体验之前,你是否都有遭遇严老师讲到的壁垒?也就是说,你是不是在这两种情况中都存在过壁垒,后来才体悟到那似乎是洞见?

杨超

是的,有壁垒,这是一个特征。没到那种困境的时候,倒没有什么洞见可言。因为艺术创作其实有一种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模仿,按照类型、按照模式去做,这也没有人会说你不好。但我是个艺术电影导演,我需要我的作品每一次的形式和结构都是全新的,我得给电影艺术贡献点什么,就像刚才说的,发明点什么。而这种要求就导致我每次都得去面对困境。所以我觉得如果说困境不够,往往就意味着这次不会有什么创造性的东西涌现。对我们来说,第一个问题可能是:找到困境的方向在哪里?

刚才严老师提到的那个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想追问一下,因为这对我很有帮助。你提到抑制视觉,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想找到一个新的故事结构、新的叙事方式,那么我应该倾向于更多地去采风、去看,把信息输入进来,还是说我应该在家冥想,减少视觉输入,不要看?哪种会更有利于激发洞见呢?

严超赣

按照我们的大脑研究来说,这两种都需要。你首先得采风,去采集足够的素材,让你的海马体在记忆里产生足够多的连接。而洞见的那一刻,是原来两个似乎没有连接的东西突然联系上。但如果这个东西没有进入你的大脑,就是说任何的采风都不做,那要大脑突然产生一个连接,就是无源之水了。

首先,广泛的采风使得你的大脑里面存有那些弱的连接。连接存在之后,再关闭这些输入的通道,进行思考。这很简单,比如闭上眼睛,或者由外向的注意变为内生的注意。这个时候,就有可能让微弱的连接在你的思考和关注下突然搭上些什么,然后产生明显的连接。我想你的顿悟好像原来也在记忆里,突然搭上连接之后,你就想通了,就产生了一个很创新的东西。

杨超

有道理。但就像你说的,我没办法去抑制视觉,我每天要处理1万件事,剧组在等待指令,每一时刻都有不同任务。如果拍摄现场没有琐事干扰,如果我有独处时间,那可能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可能导演和音乐家区别很大,不同之处在于,导演是一个既要创作又要统筹全局的职业,这可能是难度所在。

严超赣

那未来你要考虑,让自己既要有工作的时间,也要留一点独立思考的时间。

杨超

的确是。

展翼文

刚才杨老师也提到电影创作可能跟音乐创作不太一样,我们说音乐创作有一个很有名的例子,当然也可能有点神话过头了,那就是莫扎特。大家说莫扎特作曲的时候,他写出来的谱子没有任何修改,甚至说他脑子里直接出现了音乐,他只是把它写下来了,那这样似乎也不需要前期采风或积累很多的外部信息——莫扎特往那一坐,就可以直接把脑子里的东西写下来。那存在这种区别吗?还是说这肯定是一种神话?

图3 莫扎特C大调四重奏曲谱

杨超

说实话我是不信的。我见过很多现场的即兴,爵士的或者其他风格的乐队的。我见过很多很有才华的音乐家,他们即兴的东西都远远不如他们非即兴的作品好(如果他们愿意接受艰苦的煎熬过程,把非即兴的作品做出来的话)。我想过度强调即兴好过非即兴的,要么是偷懒,要么就是个人的选择。因为即兴会使创作变得容易,使生活变得容易。但我想最好的东西,肯定不是一次就完成的。莫扎特的事迹并没有留下记录,那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这样一个天才呢?我不敢下定论。毕竟,音乐是最接近人本身的一种直觉或一种情绪艺术。恭听各位老师的看法。

图4 莫扎特和贝多芬在1787年(钢版画)

传言1787年,17岁的贝多芬在维也纳见到了31岁的莫扎特,后来还做过莫扎特的学生。另一种比较确定的说法是,莫扎特在那一年现场听到了贝多芬的演奏,后来还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评价了贝多芬的演奏水平:很出色,但不够连贯。

展翼文

我觉得灵感的事好像是比较奇怪的,我自己有时候在做梦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灵感,好像想到了很了不得的东西,醒来以后却发现好像没有什么价值。这可能需要大家再考虑。

我们现在邀请我们第二位嘉宾圣凯老师,请圣凯老师从佛学的角度来谈一谈洞见。因为我们大家都说佛学,特别是禅宗,他们会强调顿悟。而顿悟可能跟我们刚才讲到的艺术创作还不太一样。因为艺术创作,比如杨超老师他提到的要创作出一些新鲜的作品,要拿出一些新的东西,通过采风等提出一些新的想法。但是禅宗中的顿悟似乎强调把一些已有的困惑与已有的问题给解决掉,所以就想请圣凯老师讲一讲您是怎么看待洞见,特别就是佛学中关于顿悟的问题的。

圣凯

谢谢。禅宗的顿悟过程实际上可以用三句话表示。第一句话叫“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就是按照线性思维模式或者说一般思维模式对事物以及关系的认识。我们看到水看到山,乃至杨老师说到对长江不断了解的过程,我觉得这些都是一种认知的过程。

第二个就是修道论的开始,而它实际上就是一句话,叫“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这是一个自我否定的过程。实际上在整个佛教哲学或佛教的修道论里面,自我否定是非常重要的。打破已知事物原有的关系,甚如佛教讲的去除执着,都是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表达模式里。刚才严老师讲的是方法论,实际上就是说如何实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从佛教整个修学体系来讲,禅宗的方法论也是佛教的一个部分,就是戒、定、慧三学。戒实际上是自制力,即一个人的自律、自觉、自我约束。就像严老师说需要一个独处的时间、一种自我约束的状态,这个就是一个戒的过程。任何人想获得洞见,都需要基于自我约束,基于自律。第二个方面就是定。在洞见里面,我看到认知心理学里会强调睡眠,这实际说明坐禅是有效的。因为睡眠跟坐禅在大脑的休息作用上是一致的,而且坐禅会更有效。洞见一定是刻苦训练出来的,而不存在一种天才式的觉悟。只有通过不断锤炼,也就是专注力的培养,它才能最后达成慧。

我觉得慧实际上代表着一种领悟力。等杨老师突然悟到这一点的时候,慧就已经过了。因为这种洞见并没有产生力量,这不是领悟力。领悟力是基于洞察,它需要达成整体性。我觉得领悟里面最重要的是需要有整体性。而这个就是佛教讲的缘起论——你所观察对象相关性的整体成就。你突然意识到她披着一个被单,这个在你整体意识里是模糊的,是之前没被观察到的。实际上缘起里最好的时间、最好的表达乃至最好的价值呈现,也应该真实。所以领悟实际上是需要真实的。我觉得戒定慧三学作为一个修道体系,是佛教从古至今绵延两千多年里对人类精神领域最大的一个贡献。好的精神状态是有标准的,这个标准就是一个人基于自我约束的力量,基于专注的力量,基于能够达成真实的理解、整体性的理解,乃至很多时候对模糊性的问题能获得一种灵感。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洞见和顿悟的过程。

实际上,顿悟的内容,反而不神秘。它最后的表达特别简单,就叫“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我们真正真实的理解,或者说整体的理解就是生活本身。它是一个应有之义,是宇宙万物在时间维度里、关系维度里,实现了一种既独立又相关的整体性的观察成就。

我自己早年有一个经验。实际上我从1993年开始到1996年,一直深受失眠的困扰,严重到我只差去吃安眠药,其他所有的治疗失眠的药基本上都吃过了。但在1996年冬天,我学习了《楞严经》。《楞严经》里面有一句话特别简单,叫“根与尘脱”,它就是感官世界跟外界的一种脱离。我主要有两种恐惧,一种是声音恐惧,另一种就是光线恐惧。我的失眠主要是对声音的恐惧,所以我常年无法入眠。在1996年冬天,我守住念头,不理会外界声音干扰。突然有一个刹那,那个声音消失了。于是,困扰我将近4年的失眠,就在那晚获得解决,且再没出现过。我想这一刹就比较符合一种洞见的产生。但并没有说你产生这么一个洞见之后,所有问题都能获得解决。所以,我们可能还没有获得整体性的解决。这可能就是洞见的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就是杨老师说的,为什么我们很难获得一个真正的洞见?因为洞见它需要有一个足够的确定感,而确定感需要经验上的指导和情感上的确认。如果没人给你确认,你也不敢去触摸。这也就是禅宗的禅师在开悟以后,一定要找老师确认。对他的开悟,老师并不是做指导,而是做确认,是一种情感上的确认和经验上的确认。我想对禅宗的顿悟,可以简单理解为这样一个过程。请大家多批评指正,谢谢大家。

展翼文

好,谢谢圣凯老师的分享,圣凯老师提到修道的方法戒定慧,还提到顿悟、“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甚至还提到了自己关于治疗失眠的经验,这些都非常宝贵,也非常有趣。不知道其他老师有没有什么想要提问的。严老师,因为您说有一些方法可以训练洞见,不知道在心理学中关于训练洞见的方法,和刚才圣凯老师提到的戒定慧有没有什么关系?

严超赣

我觉得你这个提问非常有慧,为什么?这个提问正好也是答案之一。当然我们待会儿会讲一些别的提高洞见或顿悟的办法。

刚才圣凯老师提到佛学里面的戒定慧,在我们心理学里,用的佛学里面最多的一个词是“正念冥想”。正念冥想现在在心理学界的研究非常火热。一位外国人卡巴金来到中国学了一些佛学之后,回到西方,创建了一个叫正念冥想的体系。他就拿了我们中国禅宗的戒定,然后把难学的佛学理论的东西先去掉,把其中专注自己、专注当下、不去价值评判这些东西抽离出来,发现这些东西很好用,很多抑郁的人练了正念冥想之后不抑郁了,当然也包括治疗圣凯老师说的失眠。实际上有一种失眠的疗法就是正念冥想疗法。练正念冥想,可以帮助我们消除抑郁,帮助我们改善睡眠,改善身心健康,提高我们的专注力,提高我们的insight,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在我们的苹果手机的health里,你会看到你今天的运动是多少,吃的东西是什么,此外还有一条就叫mindfulness,就是正念冥想。也许圣凯老师可以多教我们一些做正念冥想、提高我们的幸福感、提高我们洞见的能力的方法。

图5 乔·卡巴金

乔·卡巴金,1964年毕业于哈佛大学,1971年获得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分子生物学博士学位。1979年,卡巴金将禅宗中的非宗教内容与他的医学实践结合,创造了后来风靡全球的正念冥想体系。

展翼文

那关于圣凯老师提到的有关佛教的顿悟,其他老师还有没有想要追问的内容?没有的话,我们就把问题留到后面解答。

现在我们要从佛学跳到数学。我小时候觉得自己数学学得挺好,但到了北大念本科的时候,感觉自己被碾压了。我苦苦思索做不出来的数学题,我的学霸同学似乎看了一眼就知道答案是什么。这让我自尊心备受打击。后来我就改行不做数学做哲学了。但我们知道叶峰老师不但哲学做得好,数学也特别好。所以就想请叶老师来讲一讲数学。有一本很有名的书叫作《一个数学家的辩白》,英国数学家哈代编写的。里面提到印度数学家拉马努金,他似乎就是一个数学天才的典型,他的能力似乎不能复制,就像音乐领域的莫扎特一样。所以就想请问叶老师,洞见或者直觉,对数学家来说,究竟重不重要,或者存不存在这样的洞见和直觉?如果存在的话,数学家的直觉有什么特征?

叶峰

其实我现在做的主要还是哲学,也包含数学哲学和数学基础、数理逻辑这些东西。数学里的洞见,跟刚才杨老师提到的艺术的洞见,我觉得应该是相似的,问题就在于你怎么理解什么是洞见,是否具有严老师说的洞见的特征。

举个例子:中学的平面几何题,大家可能都做过。它有时候很难,想半天也想不出该怎么证明。但突然间,你想到一条辅助线,只要辅助线一画,你就觉得原来这么简单。那这个就跟刚才严老师说的洞见特征是一样的。它具有瞬时性,并且当你发现以后便会认为它很简单。那我估计不只是数学,其他的科学研究里涉及的这种洞见都相似。

图6 拉马努金邮票

印度数学天才拉马努金没有系统正规地接受过数学教育,大学也因严重偏科而辍学,只能工作之余凭兴趣继续学习数学。他凭直觉推导出3900个数学公式和命题,对人类科学发展做出巨大贡献。

刚才有一个问题:洞见是外来的,还是内生的?我也同意杨老师说的,我们肯定需要有大量外来的素材。数学聪明的人肯定从小就学了很多,可能之前就学了很多奥数。他不会是什么都没学过,天生什么题都能解。也许他的大脑确实是在某些方面更容易建立联系,更灵活一些。那在这个意义上,他的数学能力更强,洞见更容易出现。但如果从哲学上来说,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洞见的思维过程,什么又不是。那典型的非洞见的思维过程,在数学里头就是按照一定的规则做计算。这就是把一个公式摆在那里,然后一步一步照着公式去做。但突然间,你想到一个新解法,那么这个多多少少可以说是洞见。当然有些题可能太简单了,而相应的洞见太浅显,就不能叫它洞见,更多只是想到而已。而如果有一个问题比较难,你想了好久了,突然间知道解法,那这个就是洞见。

数学家也是这样,大家可能听过华裔数学家张益唐。他提到自己想到孪生素数猜想相关的一个证明是在他朋友的后花园散步时,突然就产生了这个念头。这些都有洞见的特征——突然间产生,产生以后就变得显而易见了。所以洞见是内生的,还是外来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可能都是程度问题。

展老师刚才提及的印度有名的拉马努金,他并不是凭空想出那么多正确的数学公式的,他也是经过大量的努力。但他的脑结构确实跟别人不一样。比如说开根号心算,可能他的心算能力很强,可以在大脑中直接进行数学计算。那这个就跟别的人不一样。

关于数学洞见,我发觉自己没有太多可说的。但对于洞见跟哲学的关系,这方面我倒是有点负面的看法。因为哲学里头总有那么一种说法——哲学里深刻的思想都是靠洞见,都是直觉。且哲学跟科学不一样,毕竟科学肯定要有大量实验、大量的推理论证,然后计算、试错等,而哲学更多的是顿悟。这也恰恰说明哲学的很多东西并不是那么可靠。哲学里洞见有点被滥用,想象的东西太多,就显得不太实在。而这就要回到从哲学上看洞见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如果把洞见神秘化,即认为凭借一种洞见,我们可以认识到某种超自然的东西,认识到柏拉图所说的理念或者其他的东西。那问题就在于,以我们现在的科学背景,这是可以理解的吗?

就像刚才严老师说的,谈论洞见有一个前提——洞见是什么?它归根到底就是神经网络的活动。而这些神经活动有一些特征,也许是脑区的一些方面产生的连接。而大脑之所以存在洞见这种活动,可能是演化产生的,是大脑对人类所处环境的一种适应。也就是说,大脑的一些先天结构使得它只需经过少数的训练,就能够识别环境中非常复杂的模式。比如说AlphaGo下围棋,它不是按照输入的规则去下棋,而是靠神经元网络的深度学习,就可以说它不靠语言的逻辑推理进行计算,而是将它归为某种直觉洞见。但实际它也只是一种神经网络计算。如果我们接受这种对洞见本质的看法的话,那我们可以说传统哲学里有很多类似看法。有些传统哲学家认为,我们可以靠某种洞见去认识某些超自然的真理,或者认识自然世界背后的一些真理,比如柏拉图所说的理念世界。这些就有点可疑了。因为如果洞见活动本身是大脑神经元在自然环境下的活动,那它凭什么去认识某种超出自然世界、物质世界之外的抽象的理念世界的真理呢?而哲学中类似的例子还不少。

图7 数学家张益唐

张益唐1991年于美国普渡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后一直没能谋得教职,但他没有转行做IT(信息技术)或金融,而是继续潜心研究数学,以在餐馆打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需要,直至1999年才得到一个讲师席位。2013年5月18日,他的论文《素数间的有界距离》在国际数学界顶级期刊《数学年刊》发表,张益唐在随后的一年接连获得美国数学学会2014年度柯尔数论奖、2014年麦克阿瑟天才奖、2014年度瑞典皇家科学院罗夫·肖克奖数学奖。

回到数学——对数学中无穷的理解。一种数学哲学的观念就是说,我们是靠某种洞见、某种直觉去直接把握无穷的数学世界的。那么这个无穷世界是彻底超出物理世界之外的吗?毕竟无论从宇宙尺度还是从普朗克尺度来看,我们的物理世界都是有限的。那无穷的数学世界就好像是另外一个独立于物质世界的世界,而我们可以靠洞见去认识这个世界。如果我们接受洞见是脑神经元活动这么一个观念的话,那数学柏拉图主义这种哲学就很可疑。对此更好的解释,就不是说大脑有某种神秘的洞见能力,可以让一个人去瞥见超越自然世界的东西,而应该说无穷是大脑根据我们对自然世界的认识所形成的想象、所制造的虚构,而这可能是对数学的一个更好的哲学解释。

图8 柏拉图的洞穴之喻

柏拉图认为存在“现象世界”和“理念世界”。数学柏拉图主义认为,数学真理是理念世界中的客观存在,人们只有通过抽象直觉才能认识数学真理。

展翼文

好,谢谢叶老师。叶老师从数学和哲学出发,对洞见做了一个剖析。他认为我们不应该把洞见神秘化,同时他也从数学哲学的角度提出,我们应该采取一种非柏拉图主义的也就是有穷主义的观点,这是叶老师的哲学观点。当然叶老师也提到,洞见可能涉及的不是一种简单的计算。罗杰·彭罗斯关于洞见也大概有类似的观点,他认为洞见可能是一种非计算的,甚至是不可计算的一种认识。比如说画辅助线。我就特别羡慕数学学霸画辅助线的能力,这个能力不是计算,而是看到了两个问题之间的关联,或者两个概念之间的关联。它不仅仅是根据一定的公理进行的演绎推理。所以请叶老师能不能讲一讲关于画辅助线的问题。

叶峰

也许应该请做人工神经网络的曹老师发言。在我的理解中,它其实就是一种神经元计算,它不以逻辑规则、语言规则来进行计算推理,它不是依赖人工智能的传统方式、按规则进行搜索,尽管它归根到底还是一种神经网络计算。而把一个两个好像不相关的东西连起来,也许是因为这种神经网络计算有一种很特别的效率,但我也并不清楚。

这种计算是否要与基于逻辑和语言推理的计算区分开呢?事实上,这还是一种神经网络技术。所以彭罗斯认为其间有量子干涉的因素,一个方面当然被主流所反对,或者说支持他的人可能并不太多。而另一个方面,即使有量子干涉效应,那按现在的说法,理论上量子计算机并没有超出图灵计算的范畴,但它们的效率是不一样的。而这也许还是要请做人工神经网络的老师来展开说。

展翼文

那我们就完美地切换到曹翔老师,我想请曹翔老师从人机交互的角度来谈一谈洞见的问题。我们首先想到的著名例子就是AlphaGo。它有所谓的“神之一手”,当然这是一种比喻,但似乎现在深度学习的人工智能,有时候的确会呈现出一种机器的洞见,它有点像一种黑箱操作,而这种黑箱操作好像又很成功,甚至可以大行其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比如我知道现在的职业棋手就喜欢按照电脑给出的胜率下棋,胜率高一个百分点、低一个百分点,他们就可能会盲从。而这未必是建立在对电脑任何招法思路的理解上,他们只是模仿AI的招法。所以我想请曹老师来分析一下,这种机器式的洞见到底是什么。如果我们就这样盲从了,会不会对知识的理解和获取带来消极的影响?

曹翔

好的,谢谢。刚才叶老师已经帮我做了一些预告了。从大的方面来说,人工智能其实有两大流派,或者说两大阶段。刚才叶老师也提到了,有一派比较传统,基于规则。说白了,就是我们需要告诉机器每件事情上有哪些道理,比如这个领域里面有哪些数学定义、哪些物理定理,然后把这些知识输到机器里面,机器再根据这些去做推理。大概从20世纪50年代到八九十年代,这一派是人工智能的一个主流。实话实说,这种人工智能做得不是很成功,就如大家刚刚讲到的那样,如果这些都得靠人教,那它永远不可能比人聪明。更何况,人如何把这些东西总结成规则也是很难的一件事。

另一大流派就基于数据驱动,或者说基于深度神经网络。我打个比方,如果说传统的、基于推理的流派更像是教条主义的话,那基于数据则是经验主义,因为它的整套算法里并没有显性地体现任何具体的知识。它整个的神经网络受人脑结构的启发,是一个通用的功能网络。大量的数据(大量的经验),让它从经验里得到一些可以称作直觉的东西。而直觉的一大特点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比我看到叶老师,我知道这是叶老师,但是你要问为什么我知道他是叶老师,我还真说不出来。这是因为我之前看到过很多他的照片,所以形成了这么一种直觉。实际上现在主流的基于神经网络的人工智能,很大程度与这种状况类似——通过大量的数据训练,形成了好像是直觉的东西。你问它一个问题,它会给一个很好的答案或者是最优的答案,可实际上这个答案背后的原因它完全不知道。这非常像一种人类的直觉。至于AlphaGo,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它是靠直觉在下棋。

人类做这种下棋的人工智能其实已经做了很久,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做国际象棋到90年代下赢国际棋王。传统做下象棋的智能都有一种特定的方法,就是算棋。其实我们人类下棋就是这样,比如我要往后算多少步。如果你能往后算(推演)5步的棋局,我能算10步,那我就比你牛。而如果他能算25步,那他就比我更牛。但这是传统的人工智能的下棋方式,而这种方式应用在围棋上并不太成功。因为围棋太复杂了,变数太多,根本算不过来。你要往后算100步,机器就炸了。而象棋的变数相对来说是比较少的。那AlphaGo的成功恰恰在于它在某种意义上真的像莫扎特或拉马努金一样,能够看一眼整个棋局便告诉你,“就下这儿没错,我认为这最好”。

那这是什么?其实也是来自经验。当然我们平时所说的很多人工智能,它的经验其实也是人给它的经验。比如人脸识别,我需要给它很多人脸照片,然后告诉它这是谁,它从中学习,之后才知道这是谁。而AlphaGo之所以做得比人好,是因为它的经验不来自人,而来自它自己(它是自己跟自己下棋)。AlphaGo的第一代实际上还是结合了一些人的经验——我们把一些棋谱输进去让它学习了。但是AlphaGo的第二代叫AlphaGo Zero,Zero的意思就是从0开始,它的整个程序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棋谱,它的程序只告诉它围棋的基本规则。然后它就从0开始自己跟自己下,下了可能上亿盘。然后在这个过程中,它积累了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类棋手穷尽一生能够有的下棋经验,甚至可能超过整个人类历史上所有棋手下棋经验的总和。以此它总结出了一种下出好棋的直觉,它看到整个棋局,它就知道在哪里下最好。

但如果你问它为什么下在那儿最好,先不说它能否听懂这个问题,因为听懂人类的语言需要另外一套人工智能系统,假设它能听懂这个问题,它也没法告诉你,因为它的行为其实可以理解为一种直觉。之所以说它有时候可以“神来一手”,是因为它的经验已经超过人类的经验了,那它下的时候可能人类已经理解不了它为什么这么下。你可能觉得它是一个有神一样直觉的棋手。但本质上这可能还不能称之为洞见。从刚才一些老师说的例子来说,我觉得洞见是有一个飞跃的过程,它本质上是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而这其实也是人类最强的地方。对于AlphaGo来说,不管下哪步对它来说都一样,它就是凭直觉在下。你不管它真是“神来一手”,还是“臭棋一篓”,对它来说那只是它感觉最对的那手。它并没有苦思冥想、突然开窍的过程,它就是依靠直觉。

那这其实可能也是目前人工智能最大的挑战。毕竟,大部分的人工智能都只能很好地解决非常特定的任务。好比说AlphaGo,它只会下棋,不会别的,因为它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下棋。换一个人脸识别的人工智能,它只能识别人脸。因为它们是纯粹的经验主义,它们不能从经验里提取规则,说白了就是它不能在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中间建立桥梁。我们平时都说单一的经验主义或单一的教条主义不好。因为从人的角度来讲,真正好的,是能够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就是把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而这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据我所知,目前在人工智能领域,还没有人提出一种可行的方式,把基于数据的智能上升到基于规则的智能。这也可能是大家认为人工智能在未来若干年之内还没有办法真正挑战人类的原因。因为它始终是基于非常具体的经验在做事。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人工智能是有直觉,但还不能说它有洞见。

我觉得另外一个话题也比较有意思——最开始咱们提到艺术创作,包括即兴创作这件事。现在也有一些人工智能在做创作,包括自动作曲、自动作诗、自动写小说等。这个过程还真有点像我们刚才说的即兴创作。在去年,大家可能听说过GPT3,它是一个通过学习网上几乎所有文章(几百亿篇)而得出来的模型。它可以自己写文章、编对话、写诗。而它写的过程,并不像我们那样,要先去构思,想清楚开头、结尾与重点。它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它先生成第一个字,然后根据模型,写下最大概率会在第一个字之后的字作为第二个字。那第二个之后最大概率会接上哪个字呢?它再写下第三个字。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编。这其实就挺像一个即兴创作的过程。因为它有太多的经验在背后驱动,所以最终它写出来的东西像模像样,还很有结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真的可以做到一定意义上的即兴创作。

这可能会引起另外一个大家常提的问题——人工智能有没有可能具备真正的创造力?那在我举的这个例子里,它还不能算真正具有创造力。因为实际上它就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它写的终究还是那些东西。它很难从读的几百万篇文章、学到的内容里编出独创的文章。独创的文章是基于作者个人的人生阅历,而它没有人生阅历,只是抄了其他人的文章,抄了里面人的人生阅历。但如果我们以更大的规模把人类历史上所有的故事、所有的电影、所有电视剧、所有人能体会到的人生阅历,通过文字的方式去“喂”给它,那理论上它其实也是有可能真的创造出一个你觉得它有人生阅历的文章。但现在还没有达到这一步,所以我觉得很多东西我们都可以拭目以待。

展翼文

谢谢曹老师。曹老师区分了基于数据和基于规则的人工智能,然后提到我们现在基于数据的人工智能算是有直觉,但不一定有洞见。这种有直觉的人工智能确实已经非常强大,所以这是否意味着洞见这个概念只是一个相对的说法。聪明人的计算能力,在较笨的人看来就很神奇。我认为是洞见的东西,在我的学霸同学眼中就是基本的算术。那人的洞见对上帝来说是不是也只是一种普通的算术?

杨超

听到曹老师的讲解,我非常开心,对我蛮有启发。我第一次听到对“神之一手”如此有趣的解释。我看过AlphaGo与李世石对抗的那盘棋,也听过高手全盘回顾。我现在才明白那“神之一手”“神”在哪里,它“神”在盘数和实战经验。它是长时间自己跟自己下,下了1000万盘,甚至1亿盘,而这几乎是全人类经验的总和。所以它“神”在它下了1亿盘而已,这个数字是超人的,这就是“神”。这个解释我觉得非常合理,完全符合我的想象。如果一个艺术家能掌握这么多素材、这么多经验,那他当然可以非常准确地给出最好的方案。

曹老师刚才启发我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AlphaGo会沮丧吗?我们知道高手,哪怕是李世石、李昌浩、柯洁,他们在下关键手的时候,他内心深处受到的心理考验是非常巨大的。他们会沮丧,会紧张,会恐惧。他们会翻来覆去,想象如果失败怎么办,而人的心脏很多时候是承受不了的。那AlphaGo会不会设置一个机制——如果它这次下错了、失败了,就去惩罚自己。它会在系统内部惩罚自己吗?它的未来有存在这种可能吗?

曹翔

这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分两个方面来回答。

第一个就是人工智能有没有情绪的问题。大而化之,至少此时此刻的人工智能真的是没有情绪的。它进行的是纯粹的理性思考,如果它的活动能称之为思考的话。或者进一步来讲,人工智能,它是没有人生意义的。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完成相关任务,所以,它也没有什么得失心。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被人哄骗了。这些它都不知道。

图9 被深蓝击败的加里·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

但对于人来说,人的情绪其实不完全是理性的,因为人的情绪实际上跟化学物质相关。(这个方面,严老师应该比我懂得更深刻。)所以说,人的情绪和人的神经网络,其实它们不是完全一样的机理。除非算法有意地去让人工智能模拟人的情绪,或者说假装它存在情绪——这肯定是可以做到的。但它是否真的有,我还是持怀疑态度。因为机械连意识都没有,那它怎么能有真正意义上的情绪呢?

第二个问题就是,机器会不会因为做错了一件事而去惩罚自己?这还真的会。因为有一种人工智能算法是基于一种思路来做的,它叫强化学习,英文叫Reinforcement Learning。强化学习比较适合的场景,是在没有标准答案的情况下需要去想方法来解决问题的场景。好比说下棋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强化学习,因为下棋也没有标准答案。那么在实际的操作中,机器人要基于实际环境做出判断,比如我应该往哪去走,而这些都属于没有标准答案的。那强化学习的思路就是说,当我不知道标准答案时,我就去尝试,先随机产生一个策略去试一试。比如说走路:机器人往左边走一步,看看会发生什么,是否有可能会掉坑里。如果掉坑里,机器人就在它的脑子里给自己记一个过,说以后就不能再往左走了。但如果它往左走,结果还上坡了,那么就意味着这种情况下,这是一个好的策略。那它可能就会在这种类似情况更倾向于往左走。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一个奖惩机制。当然还是那句话,虽然它有奖惩机制,但是我想这个机器应该不会因为错误惩罚而不开心。

展翼文

还有没有其他老师有关于AI的问题?

圣凯

我想问曹老师,就是在算法里面,它有没有最后的临界点?就是刚才叶老师提到的无穷或者有穷的临界点。你刚才说到的人工智能有直觉,直觉是通过算法不断产生一种算法经验,这种经验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算的?

曹翔

这个问题提得还挺哲学的。以我的理解,人能够明确地定义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可以用某种算法去解决的。当然人明确定义的问题可能有两大类:一种是逻辑性的问题,可以由传统的基于规则的方式去解决;另一种是直觉性的或经验的问题,可以通过数据去驱动。但机器自己不能定义问题。定义问题,是从感性上升到理性的。人能够提出问题,机器只会回答问题。

杨超

我想向曹老师提一个本来应该问圣凯老师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佛教有兴趣,从人机交互专家的角度来看,你觉得释迦牟尼最后在菩提树下洞见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图10 118岁的虚云法师

除了释迦牟尼静坐七天七夜开悟的传说,从古至今还有很多长时间冥想入定的例子。比如虚云法师(1840—1959)常常一入定就是十天半个月。

曹翔

这个我还真不敢回答,因为我对佛和佛学没有那么深的研究。我觉得可能还是因为人会寻找人生的意义。我觉得很多作为人生观的哲学,不管是宗教还是佛家,它的很多洞见都是寻找人生的意义。而这其实是人特有的东西。当然如果从纯粹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讲,你可以说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生命只是偶然的存在。虽然它本没有意义,但因为有意识,我们也需要主观为它赋予一个意义。这是人非常特别的东西,可能很多洞见最终是得到了这样的见解。而机器本来就没有目的,所以我想除非人有意识地去给它这样的任务,否则它应该不会产生关于探究它自身人生意义的洞见。

杨超

这个问题我顺道问一下圣凯老师:您觉得佛陀在菩提树下,他洞见的是您刚才说的整体性的真实吗,还是对整体性真实的一个想象?

圣凯

实际上,从佛教来看,人生只有两个问题:一个是生死问题,生死问题是一个有限和无限的问题,或者说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的悖论问题。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另一个就是刚才曹老师说到的人生意义问题,我觉得这两个问题是佛教思考人生里面的两个着眼点。佛陀的觉悟过程,实际上是从思考生死问题到思考人生问题。他在出家前游四门实际上就是在思考这两个问题。人有“老”“病”“死”,这三门就是思考生死问题,而最后一门就是思考人生意义问题。

所以佛陀首先说修道,就是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在菩提树下的觉悟,在佛教的整个定义里,就是以“缘起”两个字来定义佛陀觉悟的内容。那如果把缘起作为佛陀觉悟的内容,实际上就是基于万物的相关性和我们的存在,用因果律或者说必然性来定义佛陀觉悟的内容。

展翼文

我们聊洞见,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人生意义的问题。而刚才聊洞见的时候,其实关心的是洞见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它可能并不存在,那人生意义的问题是不是也可能并不存在?我想叶老师是不是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有一些观点?

叶峰

我接着刚才几个问题来说。其实有三个不同的东西都叫洞见。第一个是对世界的知识,就是说认识真理。其中包括AlphaGo下棋,它知道这一步是好的棋,这一步会导向赢棋,这都是对事实真理的认识。这也包括科学家的洞见或者对社会发展的洞见。

第二个是想象,也就是艺术家的洞见,艺术家并不是想要去告诉别人真相,而是要创造出一个世界出来,所以这是一种想象的洞见。

第三个是佛教的洞见,可能实际上是在改变自己的情绪状态。比如说你原来有憎恨,陷于一种怨恨、不满的负面情绪中。然后这情绪消散了,完全变了。这既不是认识一个事实真理,也不是想象或创造一个东西,而是改变了自己的这种情绪状态。当然在传统的关于人生意义的学说里,一般把它说成认识人生意义的真理,或者体悟到人生的真理。

刚才严老师讲到的那些研究正念的心理学家,他们关心的主要是大脑达到哪一种状态,这种情绪反应是否是正面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也算是认识到了人生真理。所谓有没有人生意义,这就在于自己了。如果你的大脑达到了我们认为的那种正面的、好的情绪状态,那你的生活就更积极、更完美,那就是认识到或达到了人生的意义。这样,就并不一定要谈论人生没有意义的话题了。

展翼文

谢谢叶老师。我们刚才从机器聊到人生,自然而然地就要回到人脑。现在就有请严超赣老师从脑科学的角度来和我们谈一谈洞见。洞见的脑机制是什么?有洞见的大脑和没有洞见的大脑,有没有任何科学上可以观察到的区别?如果有区别,这样的区别是什么?对我们有没有什么借鉴意义?

严超赣

其实心理学家一直对洞见、顿悟或者说insight,都非常感兴趣。因为很多观点认为insight对人类创新非常重要。我们都听过阿基米德的故事,皇帝要让他检验金皇冠是不是掺了假,他苦思冥想没有答案。在泡澡时,他突然从浴缸里跳出来说,“我想到了”。于是,他就用该黄冠排出的水量跟纯金排出的水量进行对比,得到了答案。此外,还有牛顿被苹果砸到提出万有引力定律的故事,这些都有类似“啊哈”的时刻。所以心理学家们就非常想研究这类现象。因为很多创新性的观念可能都是苦思冥想之后,在某刻突然被发现,就像杨老师说“我突然就想到了有这么一个解决方案”。但这种突然发现,研究起来实际很是困难,因为我们不能把阿基米德招来专门做研究,也不能把杨老师在长江采风之后苦思冥想的时刻拿来研究。因为它千载难逢,所以,心理学家们主要就会用类似“啊哈”时刻的一些东西来研究,其中包括一些字谜、猜谜,或者一些非常难的、需要跳出思维定式的题,让被试者来做这些题目,记录他们想通的过程。

此外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心理学家最早研究洞见时,研究的不是人类。大概在19世纪年20年代,德国格式塔学派心理学家苛勒研究的是黑猩猩。他在很高的地方挂一个香蕉,然后在路上摆几个箱子。他发现黑猩猩并不是不停试错,而是在明显想明白之后,再去搭箱子,然后摘香蕉。另外,猩猩还会发现需要将两个棍子绑在一起,才能扒到离得很远的香蕉。而这些发现并不是尝试错误,或者想象1万种可能才学到的。它是突然就有的一个系统性解决方案。所以,心理学家们在实验室也通过这种现象进行研究。比如说,我们经常会让被试者做一些字谜或者猜一些谜语,观察他们有洞见的那一刻。我们对他们进行脑电实验,或者进行磁共振。通过对大脑进行扫描,我们发现洞见还是有一些特征的。刚才提到大脑左右两半球,左半球可能跟纯粹的思考、语言、精准分析这些有关,右半球的连接就更宽泛一些,可能跟我们右侧大脑的锥体神经等有更广泛的、不是那么精细的分化有关系。特别是右侧颞叶,它在洞见那一刻的活动是最高的。

图11 沃尔夫冈·苛勒代表作《人猿的智慧》

“格式塔”从德文Gestalt音译而来,意为完形、整体。格式塔心理学主张把人的心理作为一个整体来探讨。在纳粹的压迫下,苛勒等格式塔心理学创始人流亡到美国。通过黑猩猩实验,苛勒提出了“学习顿悟说”。

刚才也提到,在洞见之前,视觉区的活动会被抑制,好像是我们抑制了外界的输入。然后跟记忆有关的这些脑区,如右侧颞叶,在这一刹那,它们完成了洞见。我们也发现了它的一些特点,也许对大家有参考意义。在洞见之前,我们所有的更多的不是外源性注意,不是在注意外面的事物或专心做一件任务、思考一件事情,而是内源性注意。这个时候你没有一个外界特定的事情在关注、特定的任务在进行,反而更多在关注自己。那这个时候更能够产生洞见或者产生顿悟。这也就是刚才圣凯老师提到的,做正念冥想,更多的不是执行一个特定的任务。

而有洞见的人跟没有洞见的人,其大脑还是存在一些区别的。有洞见的人,或者说更能用洞见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人,在不做任何任务的时候,他右侧大脑的活动要比其他人高一些,特别是右侧颞叶这个地方。也就是说我们右侧颞叶的活动可能非常重要,它的增高有可能代表着我们能产生更多的洞见。可能我们就会想,既然洞见这个东西这么好,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增加我们的洞见呢?

第一,你要采集很多的信息。因为洞见本质上还是通过我们的大脑加工完成的。它将原来存在弱连接关系的这些概念,在我们与记忆相关的脑区突然搭上,而搭上的一刹那就好像解决问题了。但你必须有那些基础材料,不是只靠苦思冥想就可以解开哥德巴赫猜想。这些人肯定是做了很多相应的学习、相应的思考。张益唐也是对孪生素数这一块做了很多的研究,有了那些材料,才有可能在散步的时候突然搭上那么一下。

第二,洞见产生的时刻,并不是你特别专注地在做一件特定的事情,甚至不是你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反而在你的注意力没那么集中,即具有比较广泛性的注意时,更容易产生。

第三,积极情绪对产生洞见也有很大帮助。当然,也有人说有些艺术家非常痛苦,非常抑郁,做出了非常好的艺术作品。但大体上来说,对于洞见、顿悟或创造性这件事情,积极情绪是有益的。所以,让自己开心一些。因为开心会使我们的注意力更加宽泛,这种宽泛的注意有利于提高我们的洞见。而消极情绪会让你的注意力更集中一点。

那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提高洞见?目前对药物还没有太多的科学依据。但有一种东西大家可能经常使用——喝酒。确实有研究表明,酒精在一定程度上能提高洞见。可能喝酒之后,你的注意力没那么集中,这样那些概念之间的弱连接就很容易被激发出来,互相之间突然搭上,就可能产生洞见,然后便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当然还有很多科学家用脑刺激的办法,如有的人用tDCS做研究,也就是经颅电刺激。其实就是在我们头皮外面加上电极【见图12】,然后让电流流经我们的头皮,用电流来干扰我们大脑的活动。我们发现当阳极放在右侧脑时(相当于是强化刺激右侧脑区的活动,降低左侧脑活动),能够提高insight的活动。

图12 经颅直流电刺激及10-20系统

tDCS(经颅直流电刺激)一般使用10-20系统来定位及放置电极。不同的电极位置及阴阳电极组合方式被称作“电极蒙太奇”。阳极刺激通常能增强刺激部位的神经元兴奋性,阴极则反之。上图为头顶俯视图。

各位专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根据这样的研究,买一个tDCS刺激下自己,看是不是当我想不出这个电影该怎么导时,用了它就能突然想通。这样的提案真不是完全的瞎说,因为我们科学家要讲证据,而确实存在实验室的证据表明,这些方案某种程度上能提高我们的洞见。

总而言之,洞见是我们大脑的产物。我个人不认为有在我们的经验之外的超现实主义的或者没有任何依据的神来之笔的东西。我们首先要有基本的元素,要创造一个条件,让那些弱连接、弱概念关联起来。如果你太集中在某一块,那些弱的地方就完全被抑制,你也没办法获得注意,也没办法搭起连接。但是你有这些元素,又比较开心,注意力比较宽泛时,那弱的连接就有可能被你的注意力捕获到,当它们相连,洞见产生,从而做出非常有创造性的东西。所以也希望大家能够变得更加有洞见。

展翼文

非常感谢严老师给洞见提供了一个脑科学的解释,同时还提供了一些方法上的指导。我看到杨老师若有所思,有请杨老师。

杨超

学到了不少,尤其是弱连接变成强连接这个说法,对我很有启发。确实如果你非常狭窄地专注在一个点上,你就会放弃对其他点的连接。从我自身创作需要来出发,圣凯老师、严老师,还有其他老师的说法,让我想了很多。我之前只知道“戒”“定”“慧”这三个字,没想到经老师们这么一解释,发现它们还真蛮有价值的。

对我们的创作来说,这个“戒”叫“深入六尘”,聚焦在一个方向上,疯狂地接触,通过眼耳鼻舌身意让信息进来;然后“定”是圣凯老师说的“根与尘脱”,我觉得这个词也很漂亮;“慧”是指产生某些连接。此外,我觉得连接这个词特别准,确实是那种看似不相关的、非常弱的连接在前两步都做对了之后,就会产生强连接。这样连起来,会产生一个对世界的整体认识。谢谢各位老师。

圣凯

我问一下严老师关于左右脑的问题,就是说在人类思维里面,左脑的逻辑分析,跟右脑带有洞见相关的分析,会不会产生矛盾?就是说当右脑的洞见区非常活跃的时候,它会不会抑制左脑的逻辑能力,有洞见的人,他的逻辑能力会不会突然变差?或者说我们左脑发达了,会不会抑制右脑,右脑发达了会不会抑制左脑?从人类理想来说,这种均衡状态肯定是值得追求的,我们能否实现这种均衡的整体性成长?

严超赣

您的问题非常好。我们会不会因为试图提高右脑的能力、提高洞见的能力,反而把我们左脑的分析性思维的能力抑制下去了呢?比如说有人通过tDCS把我们右侧的大脑变得活跃,把insight进行提升,把左脑的活动进行抑制,那这样会不会有副作用?从目前的研究报道来看,并没有发现把分析性思维(analytic thinking)的活动进行抑制会有长时间的副作用。

实际上我们的生活现实就是如此,一直在强调分析性思维活动。我们从小学开始学语文、数学、物理,这些都是比较强调分析性思维的学科,甚至包括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右撇子,大脑的语言区也主要是由左脑来负责,且我们每天都在用语言。所以,以前就有一种说法,我们左脑用得会比较多一些,那很多人就认为我们要开发右脑,包括商业机构的全脑开发。开发右脑,有些是商业噱头,有些确实是有一定的意义的。因为右脑在我们的形象性思维加工包括洞见方面,都是具有一定的功能的。

但事实上,我们的很多任务,其实是左右脑协调完成的。所以以前有人说有很多很厉害的人,他们会专门训练左手写字、左手活动,来提升他的右脑,提升一些创造力。这听起来虽然可能有点像笑话,但未必完全没有道理。我个人也认为多开发一点右脑,一定程度上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我们能让左右脑均衡发展,我觉得对我们的发展是有利的。

展翼文

好的,非常感谢严老师的回答。实际上我们现在已经进入自由讨论的环节了。希望各个老师随时提问,也希望我们的观众在聊天区留下问题。我们会找机会见缝插针向各位老师提问。那第一个问题,先有请人民大学的哲学教授朱锐老师。

朱锐

各位嘉宾好,非常感谢能参与今天的精彩讨论。我有一个简单的问题想问,就是运动跟洞见的关系。因为在美国,人们都很强调运动教育,鼓励学生参加运动。然后从我个人的经验来说,如果我需要去找灵感的时候,我便会去爬山。也许恰恰是让自己不去注意现在思考的问题,让严老师说的那种发散性的内容得以产生。那请问各种运动跟洞见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必然联系?

严超赣

我就朱老师的观点说一下。首先我不知道运动跟洞见有多强的直接关系,但是间接关系一定是有的。因为积极情绪可以促进我们的洞见,而运动与积极情绪很有关系。所以我们经常会建议患有抑郁的朋友多运动,多晒太阳,这样可以提高情绪。

当然了,刚才朱老师也说到,我们在运动的时候,不再专注于原来狭窄的问题进行思考,那些平常因专注思考而抑制的弱链接,会更可能强有力地连接起来。我觉得通过运动来提升这些洞见,可能是有好处的。当然对于职业的运动员,因训练而带来的运动,对洞见的提升,可能又未必了,因为职业的运动员运动很可能只是狭窄地训练职业的动作。但对于普通人,多做点体育运动,多做点阳光下的运动,我觉得是有助于我们产生洞见的。

杨超

从我个人经验来说,运动对我有巨大帮助。这其实也是圣凯老师说的正念冥想的一种代替方式。因为我可能没有能力去冥想。毕竟,在冥想中完全定下来太难。所以连续的运动、重复的运动,包括爬山,非常像是一种动态冥想的感觉。对我个人很有帮助。当然如果我能够持续打坐三个小时可能会更好,只是这难度对普通人来说会比较大。

圣凯

刚才杨超老师说到坐禅。“坐”跟“禅”之间有个悖论——坐不一定是禅,也就是说,不是你坐在那里就有禅,也不能说你坐在那里就有insight,就有洞见。之所以说“坐”禅,是因为在“行”“住”“坐”“卧”四个姿势里面,坐这个姿势最有稳定性,可以提高专注力。但实际上真正洞见的产生,就是说从佛陀时代到现在,我们看所有的佛教开悟者的经历,他都是在运动中实现的,反而不是坐在那里突然开悟的。这些都是在生活的某一刹那,就是严超赣老师说的,是在动态里面的突发性实现。这也能说明坐禅不一定导致开悟,开悟的突发性决定了它不是在坐的时候实现的,而是在有助于突破临界点的某个动态时刻里。我想可能要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运动的问题。

杨超

我们还是会非常向往佛陀那样连坐七天七夜那种神奇的定。

圣凯

我觉得没有必要。实际上很多训练还是应该回到自身缘起的训练。如果你的腿不好,你就应该少坐一点,而不是以一成不变的状态追求身体姿势,这不符合每个人的特殊性。

严超赣

圣凯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很多人都羡慕佛陀或者仰慕佛学,我们都在追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好像佛陀已经解决了人生的意义这个问题,不再每天纠结“我活着为了什么”。但人生的意义往往是让我们痛苦的问题,也是让很多哲学家痛苦的问题,让人千百年来都在思考。佛陀或者高僧们,真的顿悟或者说解决了人生意义这个问题吗?这个问题真的不再困扰你们吗?

圣凯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问题。这实际上可以从几个维度来思考:第一,意义是个有限的无限拓展的问题,这是一个悖论。悖论在人类社会里面比比皆是。比如说儒家讲立德立言。立德立言是典型的意义实现方式,就是说通过事业、通过著作进行智慧传承等,这都是意义实现的过程。所以在这个意义实现过程里,人类总是千姿百态,各有差别,而不是说只有佛陀、只有佛教的方法是唯一的方法。我想我们需要多元主义,或者说人们作为一种特殊的主体,人生需要多元,这是我们应该关切的问题。我从来不觉得只有佛陀才是一个人生意义的圆满者。在普遍的人类对哲学、宗教艺术的追求过程里,很多人都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图13 南华寺六祖惠能坐化真身塑像

禅宗六祖惠能创立禅宗南宗,打破坐禅习定的修持方法,主张“于一切处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使得禅宗趋向平民化,促进了南宗的传播,使其成为汉传佛教主流。

第二,回到宗教,无论是禁欲主义还是其他不同宗教的追求方式,都只不过是不同的生活方式中的一个。

第三,意义真正解决的不是你有什么样的生活,因为生活的缘起是很难转化的。比如说杨老师这辈子应该以电影为业了。如果他要跟我换一个职位,到清华大学教哲学。可能他得下辈子轮回一遍再来,这就是一个有限性的问题。所以我想人生意义很大一个部分的作用应该是回到每个人的缘起里去思考,不应该有一个普遍性、终极性的意义设定。

第四,如果说我们真的有一个普遍性问题的话,这个时候实际上都是一种超拔,是一种救赎,是要实现有限向无限的超拔过程。我问杨老师,为什么人类大脑有一种从有限迈向无限的欲望?

严超赣

这个问题可以是哲学问题,但它也可以是脑科学问题。比如我们现在天天研究大脑,这本身也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大脑的神经元为什么要搞清楚自己的神经元是怎么运作的?大脑为什么要理解大脑怎么运作呢?之前朱老师做过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的讨论,就是我们能不能用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举起来?大脑能不能研究清楚大脑自己的方式?

实际上我觉得我们还是存在好奇心。我们的大脑大概只有三磅重,那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要试图去理解无限的世界,理解无限的宇宙,甚至自身运转的奥秘,这可能是我们产生智慧,当然也有可能是产生痛苦的来源之一。

杨超

我非常欣赏圣凯老师宽容的态度。面对每一个不同领域不同个体的处境,如果都从因缘出发去活出自己的意义,他应该就算是活出意义了。但确实就像您说的,从无限到有限之间,人就有这么一个欲望在。这个东西到底从哪来的,是内生的还是外来的,其实我们也不太可能真的知道,但它确实存在。

面对这个时代知识的无限细分,就像圣凯老师刚才说的,如果我去清华教哲学的话,那我自己会非常痛苦,因为隔行像是隔了一个大屏障一样,而我们能这样交流其实很少见。在知识如此细分的时代,我反而特别期待出现百科全书式的学者或者大知识分子。我觉得目前的环境真的蛮缺这种人的。好像大家越来越安于自己的小领域——在我的领域之内,我是一个专家权威,这就知足了。也没有人再去想如何发明大统一场【见图14】,或者能够解释这一切的东西。但这个愿望是健康的,是有价值的。我感觉如果知识分子或者学者不去努力期待大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分子出现的话,那就会有某种力量、某种意识形态或者某种东西,来替我们去统一这些知识。所以我觉得今天的讨论蛮有意义,各个不同的知识点的连接和理解确实蛮有意义。可能不是我们在座5位,但最终还是应该会出现大知识分子、大学者。

图14 数学家莱布尼茨收藏及标注过的易经卦象图

古往今来,人类一直在追求给所有问题一个统一的回答,比如《易经》就是用一套符号形式系统地描述万物的变化。超引力、大统一场论、终极理论、万物理论,都是物理学家给这个回答起的名字。物理学大统一事业的第一步是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它第一次把天体运动与地上运动用数学的方式联系了起来。当前这一物理统一事业面临的挑战是:验证引力、电磁力、强核力和弱核力都是同一种力的不同伪装。

展翼文

非常感谢杨老师。我就见缝插针,因为网上其实有很多网友的问题,我就抓紧时间归纳一下这些问题。有一个问题可能比较哲学:洞见发现的东西和非洞见发现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几位老师的观点其实比较相似,都强调洞见可以被还原为神经和自然的过程。但是有没有可能从洞见发现的内容和用这些内容来还原洞见产生的过程,这是否会产生一种哲学上的悖论?

叶峰

我想看看我是不是明白这个问题。可能其中有几个不同的问题,一个是说洞见发现的东西跟非洞见发现的东西有什么不同。那我想,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归根到底是要有一个经验的检验,就像科学一样。那只要是做科学研究,最终理论还要经过实验的检验,而不是说仅仅通过洞见就可以直接得到真理。所以就这个意义上来看,应该可能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方法路径不一样。

然后另外一个问题是,我们都承认洞见归根到底是脑神经元的活动,是可还原的,那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悖论?这个意思是不是说你实际上是在一种循环论证之中。你先假设一切就是脑神经元,所以洞见也是,然后以此去理解洞见。可有的人的理解是相反的,他根据他的洞见得到了对世界完全不同的解释,那他也许就不接受你的观点。那他们应该如何互相理解呢?——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如果是这么一个问题的话,我个人的回答也只能是:现在科学对这些解释最完整最全面,所以也就只能相信科学家们提出来的这些东西。

展翼文

我猜网友可能是想到了爱因斯坦的名言——世界最不可思议的地方,竟然是可以思议的。我们竟然可以把洞见这样的东西还原为一些神经和自然的过程。

曹翔

我有一个理解,不知道正不正确。很多在传统意义上进行推理得到的结论是可以明确、无歧义地被人们理解的,但洞见可能需要二次解读。

比如我们说机器没有洞见,但机器可以假装有洞见。为什么?以GPT- 3模型为例,它专门用来写文章,曾经有人让它专门去写哲学金句【见图15】,虽然每句都看着像那么回事,而且你琢磨琢磨好像还真挺有道理,但它其实根本不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在这种意义上,有些东西可能在某些人眼里是洞见,实际上并非真有什么看法,但可以被解读为有意义的东西。

图15 GPT-3对哲学问题的回答

杨超

我觉得洞见和非洞见,它们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一个东西,区别仅在于时间。就是洞见是瞬间加速,非洞见是用逻辑思考或者算计的速度。而这一切都是时间问题。它突然把那些你需要琢磨很久才能连接起来的东西瞬间连起来,这就是一个速度问题。

严超赣

杨老师这个观念,也有一派心理学家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认为顿悟、动机或insight没什么特别的,你算到那里你就算通了。但是有另一派心理学家是不同意的。因为它涉及的可能性太多,你一一算过来也是算不出的,或者说穷尽它们是不现实的,特别是对我们人来说,你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穷尽,这不太可能。所以顿悟对你来说就很重要,你能达到那个临界点。

另外一个就是只通过常规的计算,是完全算不出来的。比如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有9个点在空间中,就像一个田字一样,现在要你用一笔,只能用直线一笔,把这9个点都画完。你仔细思考一下,你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你会先一遍一遍画不同的线去解决,最后你要跳出一些固定的思维框架,才能顿悟出,原来这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通常我们会有很多思维定式,比如线应该画在什么地方、折线应该折在什么地方,这些定式就会导致我们做不出这道题。

有的时候我们会认为洞见得出的答案好像理所当然。可当我们陷于思维定式时,怎么算都算不出来。突然破除壁垒,你就找到了要点,就找到了解决方案。大家可以看到顿悟和非顿悟还存在一些区别,也就是说非顿悟时,你可能怎么都算不出来,你必须要有顿悟那一刹那,来打破原来的思维定式,才可能做出来。

圣凯

洞见跟非洞见有个区分很重要,一个是部分,一个是点。就是说非洞见的解决方式都是一次一次的,它的解决方式是一个问题的解决。而洞见是一个系统转化,或者说是一种轨道转化。你有这一次洞见体验之后,你的整个系统可能有一个重构过程。实际上它是一个重要的表征,正如禅宗讲的小疑小悟、大疑大悟。它是个量的表达,说你小悟1000次,不如大悟1次,我想说明的就是顿悟或者洞见的系统性的意义。这也有助于人们学习洞见如何产生。辩证法里也讲量变跟质变,我觉得可能具有某种质变的意义,才能够成为洞见。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这么来理解。

展翼文

这里有好几个问题可能都跟这有点关系。有网友问:洞见是灵感吗?它跟发散性思维有没有什么区别和联系?还有洞见、直觉都是同一类的认知现象,那到底怎么分辨一个见解是洞见还是偏见?这个和严老师说的左右脑竞争可能是有点关系,要不严老师您来先解答一下。

严超赣

首先很多概念似是而非。我讲的insight主要可能跟顿悟有更直接的关系。至于有的人提到灵视,这个东西比较神秘,科学研究起来也比较困难。所以我暂时也不好说灵视跟洞见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毕竟,我也不知道具体的灵视体验如何。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精神疾病的副产物。有些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大脑经刺激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放电,导致他有幻听和幻视。我不知道幻视和灵视是什么关系,本质上也是这些脑区产生的异常放电。也有一些癫痫患者,就是羊癫疯发作的时候,它整个的网络放电导致他们会有很多非常奇异的体验。但我个人认为这跟顿悟还是有区别的。顿悟可能是我们在长期思考过程中,刹那间建立起来的连接。这跟大脑的癫痫或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紊乱的放电可能还略有不同。

还有一个问题是,洞见和偏见有没有什么区别?洞见和偏见,我想这两个还是比较不同。一个叫insight,一个叫bias。偏见通常是一种看法,这种看法是我们提前预设了很多的观点,然后总结出一点点概率性的概念。这就会导致以偏概全。比如说国外认为黑人有哪些问题,或者说我们传统有些偏见认为女生的学习怎么样,然后你将其套到所有人身上,这一定是错的。当然美国有个著名教授,他认为所有的偏见都是正确的,他说偏见一定有概率的基础,可能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

但我个人觉得偏见和洞见还是有很大差别,它是一种观念,这个观念有它的bias,有它的看法,且大多数情况下,偏见都会以偏概全,都是不对的。但洞见是我们长期要思考问题的解决方案,只有真的解决了才会成为洞见。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通常不认为你顿悟了,或者你有洞见。比如说画9点连线的问题,只有真的找到了那个方案,你才会说我找到了,我顿悟了,我知道怎么画了。如果画不出来,你再偏见地认为自己能画出来,那也不会成为洞见。

曹翔

说到偏见,恰恰这几年人工智能特别关注这个问题。因为现在的人工智能主要是数据驱动,来自经验;而如果你的经验本身不具有代表性,那它就会导致人工智能带有偏见。好比一些自动简历筛选系统,就可能自带种族主义的歧视。这并不是说人教它要有歧视,而是因为它所拥有的数据带有偏见。比如因为大部分黑人混得都不好,所以它会预测新来的黑人混得也不会好。这些社会本身的偏见会复制到人工智能里面去。所以这种数据上的偏差很大程度上会带来人工智能的偏见。而这是目前人工智能学者在解决的问题。

杨超

从我的经验来看,偏见恰好是所有艺术创作的一个出发点。因为艺术创作并不是要去全面论述事情,也不需要绝对正确,它恰恰需要偏见。刚才说灵视这个问题,好像是出自奥地利的著名圣女圣希尔德加德,她的圣歌确实很美。我不是非常了解基督教,但从旁观者角度来看,我觉得那恰恰是可以称作偏见的东西。那是希尔德加德作为女性,对她的意识形态和宗教信仰的一种非常私人的表达。她把耶稣当作一个具有爱人色彩的对象。所以那些歌有属于一个女性内在的柔美和纯净,你没法不感动。所以某种程度上你也可以说这就来自一个偏见,它摒弃了所有其他的东西,强烈地把它推到了极致。我想可能偏见跟创作很有关系。

展翼文

那我再问替网友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实际上是想问严老师,可能也问圣凯老师:关于冥想或者mindfulness,它涉及的广泛性注意该如何操作?它似乎是不去思考,但又有意识存在,还需要有专注力,但同时又要有广泛性。这到底是怎样的状态?也有网友问圣凯老师:冥想是需要去思考,还是意识在但不思考?如果说坐禅是一种悖论,那又该怎么操作?

图16 希尔德加德雕像

修女希尔德加德是西方最早期的作曲家之一。她创作的“道德剧”被认为是歌剧的早期雏形。希尔德加德自幼具有“灵视”异禀。作为中世纪女性,她没有受过正统教育,却成为作家、神学家、作曲家、修道院长、哲学家、科学家、医师、语言学家、社会活动家等,成绩斐然。她的故事后被改编成电影《灵视》。

严超赣

要不圣凯老师您先从佛学角度介绍一下,然后我再从脑科学角度来谈。

圣凯

实际上最重要的是我们对禅的理解。禅有两种,且两种都需要。一种就是指专注,一般人理解的禅都是专注训练。方法比较简单,比如专注于呼吸,或者你内心专注于一个佛号。另一种就是观想,观想是要有对象的。观想也有两种。一种是神圣感的观想,比如说壁画里有佛像净土,观这些观想对象就是一种观。还有一个就跟杨老师提到的很相似,是指生活里面的一种观想。比如说你洗碗的时候认真洗碗,仔细观察水流过手的感受,这个念头非常清明。所以冥想的念头是有标准的,这标准有三个。第一个就是在念上要专注。第二个是清楚,就是清明,你的每个念很清晰,不会跑偏。第三个就是绵密。这一个念头、下一个念头都在一个所观的对象里面进行观察,这是观的标准。

所以我还是主张一个人要不断去观察自己的生活。如果他只能守住呼吸,或者只能守住佛号,只能守住某一种观察,那这种观察是无效的。那下面请严老师做一个比较有科学根据的解释。

严超赣

我们心理所做的特别多的是抑郁症方面的研究。其中抑郁症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特点就是反刍思维——一个想法在你脑子里挥之不去,哪里都是。比如面对一些负面的事件,我们就会想:“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我的性格哪里不好,导致我遭受这样的结果?”总的来讲,我们会陷在里面出不来,越想越痛苦。而正念冥想有一个特点,它有助于我们从反刍思维里解离开来。

我们以正念冥想来做研究,采用8周的课程。第1周,先让你吃葡萄干,你要从观察葡萄干开始,体验葡萄干,感受它的褶皱,从常规的味道开始。把自己当作从未见过这个东西,也从来不会花注意力在这上面。这个时候你就会慢慢知道注意力的特点,它会忽略那些非常常见的东西,反而让你关注非常抽象痛苦的事情。慢慢地,就是像圣凯老师说的,我们正念观呼吸,一呼一吸,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呼吸中。你的大脑里可能会有很多想法,那些负面的想法,我们暂时不要去判断,让这个想法来了又去。我们还是留在呼吸上面。后面还会有什么正念行走,或者是圣凯老师说的正念洗碗、正念吃饭、正念刷牙。无论什么东西你都可以用来进行正念训练,训练自己将原来不去注意的东西,可以有意识投入注意。

我觉得首先从心理学意义上来说,正念能够让你从反刍思维里解离开来。我们也发现,从脑科学的角度来说,运用反刍思维时,大脑里的默认网络,有些脑区活动非常紧密,功能连接非常强。而正念冥想可以把这些连接降下来,这样就会减少我们的反刍,减少我们的抑郁情绪。

当然随着正念冥想的进阶,就如圣凯老师说的,刚开始我们专注于某件事,专注于呼吸,专注于习惯,但慢慢就变成观想法。(当然最高阶的我也不明白,我们做正念冥想研究一般只到稍微高一点的境界。)以前以呼吸为对象,这个时候是以你的想法为对象。当你拔高到更高的层面,你会发现大脑里会产生一些想法,这些想法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你能够观察这些想法,这让你保持一种大脑的平静,相当于我们聚焦在限定、狭窄的事情,而当我们把这些事都放下,我们完全关注自己的想法,就完全是内生的注意。这个时候我们大脑自身的广泛性就会更强,更有利于我们达成洞见所需要的弱连接。当然也许你并不是在正念冥想这一刻完成顿悟,但是这种训练有助于你之后在行走、散步或者其他的时候把连接搭上。

展翼文

好的,谢谢严老师,谢谢圣凯老师。谢谢各位嘉宾的精彩分享。由于时间关系,我们今天的线上讲座不得不到这里了。相信各位专家的讨论能给大家带来更多发散性的洞见。感谢观看直播的观众朋友们,希望大家今天直播结束以后,可以试一试冥想。祝大家睡个好觉。我们下期见。 N9G2UvSH8CS4NPRYXBXkAR2XF/veono1UtJQEVncf6oHw/FbjsFPPThAKPF6wgw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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