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西亚”是希腊词ουσία的音译,中国学者在理解和翻译古希腊哲学典籍时,常将它译为“本体”“实在”“实体”“是者”。本文考察柏拉图对话《斐多篇》中的“乌西亚”,探索其基本内涵,以此促进学界同人对“乌西亚”这个西方哲学形而上学基本概念的理解。
在语法学研究中,词义有两类:语法意义(grammatical meaning)和词汇意义(lexical meaning)。“没有意义的词是不存在的。词里包含两种不同性质的意义: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
词的语法作用或功能方面的意义,叫作语法意义。词本身的意义,亦即词的内容,称作词汇意义。要掌握一个词的词汇意义,最一般的办法是查词典。词典的编纂者从大量语料中总结概括出语词的主要意义,列举在词典中。这也是词汇意义又被称为“词典意义”的原因。
《希英大辞典》( Greek-English Lexicon )没有独立的ὄν(阳性ὤν,阴性οὖσα)的词条,对ὄν的解释被包含在词条εἰμί中,而ουσία有一个独立的词条。该词条中标注该词“源自”εἰμί的阴性分词形式,在伊奥尼亚方言中写作ουσίη,在多利亚方言中写作ἐσσία、ὠσία。这表明ουσία和οὖσα有词源关系,但我们不可将这种词源关系理解为“就是”或“原来是”。ουσία还有四个派生词:阴性名词οὐσιότης,意思是存在的性质(the quality of existence);形容词οὐσιωδης,意思是本质的、本体的、真实的(essential、substantial、real);形容词οὐσιωτικός,意思是本质的、本体的(substantive);阴性名词οὐσιωσις,意思是本体化(substantification)。 [1]
G.W.H.兰佩(G.W.H.Lampe)编辑的《教父希腊语辞典》( A Patris tic Greek Lexicon )用英文开列了ουσία的基本释义:(1)being;(2)substance;(3)material;(4)essential element;(5)property。 [2] 《希英大辞典》用英文解释了ουσία的哲学含义:(1)stable being, immutable reality;(2)substance, essence;(3)true nature of that which is a member of a kind;(4)possession of such a nature;(5)in the concrete, the primary real, the substratum underlying all change and process in nature;(6)in logic, substance as the leading category;(7)the various usage after Plato and Aristotle。 [3]
我们在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的现存残篇中看不到ουσία的踪迹,而柏拉图的对话中ουσία这个词在大量使用。所以,我们大概可以保险地说,ουσία在柏拉图手中成了一个哲学术语,成了一个哲学家常用的概念。
柏拉图在《克拉底鲁篇》中提到了ουσία这个词的构成。他说:“τὸὄν和ἡ ουσία的构成确实就是加上字母ι,因为ὄν也是变易(ἰον,going),οὐκὄν也一样被称作非变易(οὐκἰον)。”(τὸδὲὄν καὶ ἡ ουσία ὁμολογεῖτᾡἀληθεῖ,τὸἰῶτα ἀπολαβόν˙ ἰονγὰρσημαίνει,καὶ τὸοὐκὄν αὖ,ὤςτινεες καὶ ὀνομάζουσιν αὐτόοὐκἰον.) [4] 如果柏拉图的解释正确,那么就可以说ἰον和ουσία均源于ὄν。ὄν加上字母ι就成了ἰον,有些英译者将这个词译为moving,有些译为going,中文应是“变易”的意思。οὖσα加上字母ι就成了ουσία。
柏拉图还提到了ουσία这个词在他那个时代的使用情况。他说:“有些人把我们说的ουσία称作ἐσσία,还有些人称作ὠσία。我们首先要说,按照这些名称中的第二个,可以合理地把事物的本体(ουσία)称作ἡστία。此外,我们自己说有些东西分有ουσία,由于这个原因这样称ἡστία也是正确的。还有,一个人如果在心里奉献,就会明白这个名称的命名者们就是以这种方式理解这些事物的,因为所有把万事万物的ουσία称作ἐσσία的人都会很自然地在向其他神灵献祭之前,首先向Ἡστία献祭。另一方面,那些使用ὠσία这个名称的人似乎都很同意赫拉克利特的看法,一切皆流,无物常住(τὰὄντα ἰέναί τε πάντα καὶ μένεινοὐδέν˙),由于这些事物的起因和源泉是推动者(τὸὠθοῦν),所以可以很好地称之为ὠσία。”
从以上可见,ουσία是一个多义词,它的生成与希腊语动词εἰμί(是、在、真)的中性分词形式ὄν有一定的联系,但ουσία不是ὄν的阴性形式的变体(形式不同,含义相同),而是一个按照希腊语的构词法构造出来的新名词。我们不能看到ουσία与οὖσα在形式上的近似,就误认为它们是一个词。
在中国学界前期关于being的相关讨论中,很多学者把ὄν和ουσία当作一个词来理解与处理。他们主张以希腊语动词εἰμί(是、在、真)的系动词含义“是”为基准来理解和翻译εἰμί的各种变化形式,又由于把ουσία误认为是ὄν的变化形式,故而主张把ουσία也译为“是”。余纪元教授主张译为“本是”。
萧诗美教授在他的《是的哲学研究》中把ουσία译为“终极是者”。
王路教授在提出ουσία的一般译名主张时认为应当把ουσία译为“所是(所是者)”。
古希腊哲学家们撰写著作时用的是希腊文,这些典籍遗存下来,近现代西方学者用各种近现代西方语言理解和翻译它们。我们可以看到,混淆或混同ὄν和ουσία的问题在西方学者中即已存在。柏拉图著作的许多英译者有这个问题,美国学者C.H.卡恩(C.H.Kahn)也有这个问题。卡恩在研究中把ουσία当作εἶναι、ὄν的同义词,交替使用。他说:“在《智者篇》和《理想国》中,我们可以说柏拉图只有一个Being的概念,用εἶναι、ὄν或ουσία来表示,Being这个概念将覆盖存在(existence)、述谓(prediction)、真(true)这些意思,也许还有更多含义。” [5] 卡恩的这一论述想要表达的意思没错,他认为即使在同一个作家那里使用同一个词,其含义仍有可能是多样的,但他把εἶναι、ὄν、ουσία当作几乎可以完全替代使用的同义词,在其著作中很少谈论ουσία,这样的处理方法是不妥的。
柏拉图《斐多篇》的直接对话人是苏格拉底的门生斐多和佛利的厄刻克拉底。苏格拉底在受刑之日与前来看望他的门生、同道一起讨论灵魂,最后喝毒酒而死。在场的斐多后来返回佛利,向崇拜苏格拉底的厄刻克拉底转述那一天讨论的详细内容和苏格拉底临终就义的情节。这篇对话的主要内容是苏格拉底在那一天的谈话,对话中还有一份在场者的完整名单。(59b)公元1世纪的塞拉绪罗在编定柏拉图作品篇目时,将本篇列为第一部四部剧的第四篇,并称本篇的性质是“伦理的”,称本篇的主题是“论灵魂”。
与苏格拉底在狱中交谈的主要人物是两位来自底比斯的青年——西米亚斯和克贝,他们属于毕达哥拉斯学派,由他们讲述的观点较多地代表毕达哥拉斯学派。苏格拉底首先陈述了他的主要论点:尽管哲学家把自杀视为犯罪,但真正的哲学家是视死如归的人。(60b-70b)然后,各种赞成灵魂不朽的论据被逐步提出:(1)人死后灵魂并不是简单地被湮没,而是继续成为某种东西,灵魂在与肉体结合之前是有理智的(70c-78b);(2)灵魂是单一的事物,不可分解,永远与自身保持一致(78b-84b);(3)从“型相”推论灵魂不朽,灵魂赋予肉体生命,灵魂不接纳死亡,因此灵魂不朽(102a-107b)。关于灵魂的讨论最后导出道德上的教训:信仰灵魂不朽是合理的,它使人知道前面有一个无止境的未来,关心灵魂符合人的长远利益,道德上的善恶选择具有令人敬畏的意义。讨论进行了一整天,苏格拉底在喝下毒酒之前讲述了希腊神话中亡灵奔赴冥府的情景。
有些学者认为这篇对话是柏拉图早期的对话,因为柏拉图设计的对话场景是苏格拉底在狱中受刑,与《申辩篇》《克里托篇》前后相连;更多学者认为《斐多篇》是柏拉图成熟时期的作品,与《斐德罗篇》《斐莱布篇》《理想国》《蒂迈欧篇》一道阐释了柏拉图的哲学理论——“型相实在论”。
《斐多篇》中共出现“乌西亚”6处,为方便讨论,笔者先列出希腊原文、笔者的中译文和两种主要英译文,并在“乌西亚”及与其对应的中英文译名下画了线:
[Phd.65d12] λέγωδὲ περὶ πάντων, οἷονμεγέθους πέρι, ὑγιείας, ἰσχύος, καὶτῶνἄλλωνἑνὶλόγῳἁπάντων τῆ ςοὐσίαςὃ τυγχάνειἕκαστον ὄν. [6]
我指的是所有像大、健康、力量这样的事物,简言之,所有其他事物的 本体 ,亦即它们各自根本上所存在的那个在者。
I am speaking of all such things, as size, health, strength, and in short the essence or underlying quality of everything. [7]
I am speaking of all things such as Bigness, Health, Strength and, in a word, the reality of all other things, that which each of them essentially is. [8]
[Phd.76d9] εἰμὲνἔστινἃθρυλοῦμενἀεί, καλόντέτι καὶ ἀγαθὸν καὶ πᾶσα ἡτοιαύτη οὐσία , καὶ ἐπὶ ταύτηντὰἐκτῶν αἰσθήσεων πάντα ἀναφέρομεν, …
如果我们老在谈论的那些 本体 ——美、善,以及所有这一类东西——存在,我们把我们感受到的所有事物都归因于真正的存在……
If, as we are always saying, the beautiful exists, and the good, and every essence of that kind, and if we refer all our sensations to these, ... [9]
If those realities we are always talking about exist, the Beautiful and the Good and all that kind of reality, and we refer all things we perceive to that reality, ... [10]
[Phd.77a1] τὸὁμοίωςεἶναι τήντεψυχὴνἡμῶν πρὶνγενέσθαι ἡμᾶς καὶ τὴν οὐσίαν ἣνσὺνῦνλέγεις.
我们的灵魂在我们出生前存在,你现在正在谈论的 本体 也同样存在。
Our soul existed before we were born, and that the essence of which you speak likewise exists. [11]
Our soul exists before we are born, and equally so that reality of which you are now speaking. [12]
[Phd.78d1] αὐτὴ ἡ οὐσίαἧ ςλόγονδίδομεντοῦεἶναι καὶ ἐρωτῶντες καὶ ἀποκρινόμενοι, πότερονὡσαύτως ἀεὶἔχει κατὰ ταὐτὰ ἢ ἄλλοτ᾽ἄλλως;
我们在提问和回答时对它们的存在的 本体 做了解释;它们一直是相同的,处于相同的状态,还是在不停地发生变化?
Is the absolute essence , which we in our dialectic process of question and answer call true being, always the same or is it liable to change? [13]
to that reality of whose existence we are giving and account in our questions and answers; are they ever the same and in the same state, or do they vary form one time to another; [14]
[Phd.92d7] ἐρρήθηγάρ πουοὕτωςἡμῶνεἶναι ἡψυχὴ καὶ πρὶνεἰςσῶμα ἀφικέσθαι, ὥσπερ αὐτῆςἐστινἡ οὐσίαἔ χουσα τὴνἐπωνυμίαν τὴντοῦ ‘ὃ ἔστιν’.
就像我们用“它是什么”这些词来限定的那一类的 本体 一样,我本人认为接受它是相当正确的。
For we agreed that our soul before it entered into the body existed just as the very essence which is called the absolute exists. [15]
just as the reality does that is of the kind that we qualify by the word‘what it is,’and I convinced myself that I was quite correct to accept it. [16]
[Phd.101c2] καὶμέγα ἂν βοῴηςὅτιοὐκοἶσθα ἄλλως πωςἕκαστον γιγνόμενονἢμετασχὸν τῆςἰδίας οὐσία ςἑκάστουοὗἂνμετάσχῃ,
你会响亮地宣称,除了分有某个它分享的本体,你不知道每个事物是怎样生成的,
You would exclaim loudly that you know no other way by which any thing can come into existence than by participating in the proper essence of each thing in which it participates,… [17]
And you would loudly exclaim that you do not know how else each thing can come to be except by sharing in the particular reality in which it shares,… [18]
理解和翻译西方哲学术语实质上都有一个跨文化的过程。我们是中国学者,我们的母语是中文。中国学者掌握西方语言的秩序一般是先掌握英、德、法等现代西方语言,然后再掌握希腊语和拉丁语这些古代西方语言,因此,我们在理解希腊原文时会借助现代西方语言,在翻译ουσία时也会参考已有的英、德、法文等译名。这就意味着,近现代西方学者对希腊原文的理解也会对我们的理解产生影响。对照前文的希腊文和英文进行阅读,可以看出两位英译者对οὐσία的理解和翻译是不同的。哈罗德·诺斯·福勒(Harold North Fowler)用essence来理解和翻译οὐσία,G.M.A.格鲁伯(G.M.A.Grube)则将οὐσία理解和翻译为reality。这两位英译者在翻译《斐多篇》时有一个共同点,这就是将οὐσία和ὄν当作一回事,用一个词来翻译这两个希腊词,前文引文第一段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指的是所有像大、健康、力量这样的事物,简言之,所有其他事物的本体(οὐσία),亦即它们各自根本上所存在的那个在者(ὄν)。”福勒把οὐσία和ὄν都译成了essence,格鲁伯把οὐσία和ὄν都译成了reality。他们的理解和翻译混同了οὐσία和ὄν。
造成这种混同的原因在于,这两位英译者从希腊文动词εἰμί(是、在、真)的“存在”(exist)含义出发,理解εἰμί的分词ὄν,再将οὐσία混同于ὄν,对二者采用相同的译名。笔者认为,这种混同是不妥的。这样的翻译仅仅完成了语词之间的“替代”,而没有完成语义的“位移”。柏拉图在《斐多篇》中既使用了οὐσία,又使用了ὄν,在具体行文中也没有把这两个词当作同义词来使用,而是表述了二者的关系。为了表明οὐσία和ὄν的区别,笔者在《斐多篇》中将οὐσία译为本体,将ὄν译为“在者”。
语言是文化生成的基本要素,也是跨文化传播(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和文化间交流(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的必备条件。在文化传播中,一个经常被提及的问题是:说不同语言的人们能够互相理解吗?说同一种语言的人们之所以能够相对容易地进行沟通,是因为他们的语言表征了大致相同的观念和思想。那么,说不同语言的人在跨文化交流中使用不同的语言来表达时,是否还能再现他人的观念和思想?词汇和语法结构迥异的语言之间是否能够相互翻译?走到这一步,语言置换的问题就出现了。
所谓语言置换,指的是跨文化传播中不同语言之间的“位移”或“替代”。这种“位移”或“替代”不仅是语词的“位移”或“替代”,而且是语义的“位移”或“替代”。在这样一个置换过程中,原作与译作之间存在着一个十分明显的“近似差”。译作相对于原作而言,皆呈“接近真实”或“相似真实”的状况。词语是构成语言的基本单位。讨论一个词语在不同语言中的转换,实质是讨论词语的可译性。任何语言都有一定量的词语,其可译性有强弱之分。我们可以用下列标准来表示这种可译性:(1)完全可译,两种语言有词义完全相同的词语;(2)大体可译,两种语言有词义大体相同的词语;(3)部分可译,两种语言有部分词义相同的词语;(4)完全不可译,两种语言找不到词义相同的词语。
ουσία的生成、发展与传播有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穿越了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文化。进入中国后,学者们在理解ουσία的前提下对它提出了各种尝试性的中译名。我感到这种尝试是有益的,但在提出新的中译名的同时,断然否定原有中译名的合理性、将之判定为错则是不对的。我们在讨论整个西方哲学中的ουσία时,切勿将寻求一个统一的、单一的、公认的中译名定为目标。我们在具体理解和翻译某个西方哲学文本时,仍需切合语境,选择最恰当的中文词汇来翻译。选择ουσία的中译名的标准是词义,即中译名的词义要尽可能与ουσία的词义吻合。
“本体”“实体”“本质”“是”(是者、本是、所是、所是者、终极是者)是目前中国学者翻译ουσία时采用的主要译名。笔者认为,这些译名的提出各有其理由,其差别在于可译性的强弱。
目前主张将ουσία译为“本体”的中国学者最多。吴寿彭先生将ουσία译为“本体”。
汪子嵩先生和王太庆先生原先一直将ουσία译为“本体”,但在参与being问题的讨论时他们提出ουσία“本来应该和to on一样译为being(是)”
。杨适先生在《古希腊哲学探本》中将ουσία译为“本体”。
陈康先生把ουσία译为“本质”。他在对《巴曼尼德斯篇》的翻译中没有涉及ουσία的译名问题,因为柏拉图的这篇对话没有出现ουσία这个词,但他在一些论文中涉及了。汪子嵩先生在编译陈康先生的论文集时指出:“陈先生一贯认为用中国文字翻译希腊哲学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为此他努力作了许多尝试,并创造了一些翻译术语。……他的译词有些已被一般采用,有些却和一般译法不同。……这种情况在《从发生观点研究亚里士多德本质论中的基本本质问题》一文中出现的问题最多。该文所说的‘本质’即Substance,通常都译为‘本体’或‘实体’,所说的‘基本本质’和‘次级本质’,即通常译为‘第一本体’和‘第二本体’的;而通常译为‘本质’的essence,他译为‘本性’,通常译为‘存在’的being,他译为‘存有’,有时译为‘有’或‘是’(在有些文章中,他写的是德文Sein,并音译为‘洒殷’)。”
苗力田先生主张把ουσία译为“实体”,在他翻译的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中,他将这一译法贯彻始终。廖申白教授在翻译《剑桥亚里士多德研究指南》一书时也采用“实体”的译法。
《希腊哲学史》第3卷的作者提出了反对这样译的理由。他们说:“在‘实体’和‘本体’这两个译词中,我们认为:‘实体’指的是具体实在的东西,用它来翻译亚里士多德比较早期的思想,即认为具体的个别事物是首要的ousia时是恰当的,但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Ζ卷中改变了他的看法,认为只有形式即本质才是首要的ousia时,这个ousia已经是抽象的而不是具体实在的,再译为‘实体’便不够恰当了。所以我们主张译为‘本体’,它既有实在的意义,也可以有抽象的意义。”
汪子嵩先生和王太庆先生说:“现在许多人将substance译为‘实体’,这在亚里士多德认为个别事物是第一ousia时是可以的,但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对此的看法发生了根本转变,认为只有表述事物本质的‘形式’才是最先的第一ousia时,这个‘形式’已经是抽象的‘是’,而不是实在的存在体了,所以我们以为应将ousia译为‘本体’。”
汪先生等学者提出的这个反对理由着眼于亚里士多德在不同著作中使用ουσία一词时的含义的变化,也考虑到中译名的实际含义。笔者认为,这个反对理由是比较强的。
王路教授在翻译亚里士多德的作品时把ουσία译为“实体”
,也认为“如果考虑到西方传统的习惯,也可以按照英译或德译把ousia翻译成‘实体’或‘本体’”
。但在以往的讨论中,他提出了反对把ουσία译为“本体”的理由。他说:“在中文里也是同样的,比如‘存在’‘实体’‘本体’‘本质’等等,我们根本看不出它们与‘是’的联系。我们固然可以认为,亚里士多德的论述有这样那样的意思,表达了这样那样的思想,但是对于这些关键而重要的术语的翻译,保留字面的联系与不保留字面的联系,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王路教授把ουσία译为“所是”和“所是者”的主张与他主张用“是”来翻译being的主张是相关联的。但他以看不出与“是”的字面联系为由反对把ουσία译为“本体”,这样的理由是不充分的。希腊词εἰμί不是只有系动词“是”一种含义,用中文“是”或“是者”来翻译ουσία也同样切断了“字面的联系”。我们既然认为亚里士多德是ουσία这个哲学范畴的创造者,那就应该在阅读了亚里士多德本人对ουσία这个词的基本含义的解释后,选择最恰当的中文词来作为ουσία的一般译名,在具体翻译中则要进一步结合具体语境,选择最恰当的中文词来翻译。ουσία和εἰμί的其他各种变化形式一样,都不可能在选定了一个中译名后,就在所有ουσία出现之处,将之一律译成这个选定的中译名。
余纪元教授指出:“ousia出自希腊文‘是’的分词现在时阴性单数第一格。它与on的字根相同,可是在中文翻译中不管人们将on译成‘存在’、‘有’还是‘是’,ousia却总被译成‘实体’或‘本体’,毫不顾及它与on的字根联系。”
余纪元教授的这个提醒是对的,但使我感到困惑不解的是,那些主张用“是”来翻译εἰμί的各种主要变化形式(ἐστί、εἶναι、ὄν)的学者为什么一碰上ουσία就不再坚持用“是”来翻译了呢?除了我上面说的把ουσία和ὄν当作一个词来处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些学者越是读到亚里士多德本人对ουσία这个词的解释及其使用时的具体含义,就越觉得用“是”来翻译ουσία会产生更多的问题。在考虑ουσία的一般译名时,我们应将ουσία和ὄν当作两个词来理解与处理,应当回归到ὄν的基本含义“东西”或“事物”来考虑译名,而不应当从εἰμί的系动词含义“是”来考虑译名。把ουσία翻译为“本体”显然比翻译为“是”更加贴近亚里士多德对ουσία的含义的解释。
[1] 参见H.G.Liddell&R.Scott, Greek-English Lexicon , with a revised supplement, the Clarendon Press, 1996, p.1275。
[2] 参见G.W.H.Lampe ed., A Patristic Greek Lexicon , the Clarendon Press, 1984, p.980。
[3] 参见Liddell&Scott, Greek-English Lexicon , p.1274。
[4] 柏拉图:《克拉底鲁篇》421b7-c2;Plato, Platonis Opera , vol.1, ed., John Burne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00.
[5] C.H.Kahn, The Verb‘Be’in Ancient Greek , D.Reidel Publishing Company, 1973, Preface, p.xiii.
[6] 本文中的希腊文引自Plato, Platonis Opera , Tomus IV , ed.John Burnet,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03。
[7] Plato, Phado , trans.Harold North Fowler, in Plato, Plato in Twelve Volumes , vol.1, trans.Harold North Fowler;Introduction by W.R.M.Lamb,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William Heinemann Ltd., 1966.
[8] Plato, Phado , trans.G.M.A.Grube, in Plato: Complete Works , ed.J.M.Cooper,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9] Plato, Phado , trans.Harold North Fowler.
[10] Plato, Phado , trans.G.M.A.Grube.
[11] Plato, Phado , trans.Harold North Fowler.
[12] Plato, Phado , trans.G.M.A.Grube.
[13] Plato, Phado , trans.Harold North Fowler.
[14] Plato, Phado , trans.G.M.A.Grube.
[15] Plato, Phado , trans.Harold North Fowler.
[16] Plato, Phado , trans.G.M.A.Grube.
[17] Plato, Phado , trans.Harold North Fowler.
[18] Plato, Phado , trans.G.M.A.Gru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