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景记忆：时光倒流

里博定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病人的女儿敏锐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早在100多年前，法国心理学家泰奥迪勒-阿尔芒·里博（Théodule-Armand Ribot）就提出过同样的问题。正如他在1882年出版的《记忆疾病》一书中所讨论的那样，里博意识到记忆丧失通常遵循一种规律（现在被称为里博定律）。

里博发现，从颅脑损伤开始——无论是外伤、痴呆还是其他原因，病人会有如下表现：

· 形成新记忆的能力受损。

· 回忆近期记忆的能力受损。

· 回忆远期记忆的能力不受影响。

我们将在本章中讨论情景记忆的几个有趣的方面，解释里博定律只是其中一个目标。

私人时间机器

你可以把情景记忆想象成你的私人时间机器。情景记忆可以让你脑海里的时光倒流，回到以前的事件或片段，比如你的初吻或昨天吃晚餐的地方。当你使用情景记忆时，你经常可以看到之前发生的场景，感受到让你脉搏加速的情绪，生动地体验你的其他感官，就好像你又回到了当时，冷眼旁观当时的场景。事实上，正是记忆中这种身临其境的主观体验帮助我们对情景记忆进行了定义。但是在了解如何找回记忆并回到过去之前，我们首先需要对情景记忆是如何建立的稍做了解。

编码情景记忆

在描述一个事件进入我们的记忆时，经常会用到编码这个词。它表示事件正被转换成代码。你的感觉记忆最初可能会记录下你看到的影像、听到的声音、品尝到的味道、思考的想法和对生活中某件事的情绪，但为了记住这些信息，在这之后你还要像第3章描述的那样，利用工作记忆来注意这些细节。每一种感觉、想法和情绪都发生在特定的大脑区域。例如，视觉主要发生在大脑后部的枕叶。用词语思考时涉及的脑回路包括额叶的一部分（它会无声地说出词语）以及颞叶的上部（它会“听到”这些无声的词语）。一旦进入工作记忆，构成这段经历的神经活动模式就会从负责感知、思考和感觉的大脑区域传递到颞叶内部的一个特殊结构。

大脑里的海马

把手指放在太阳穴上，也就是眼睛后面的头部两侧。现在向后滑动手指，直到碰到耳朵。如果这时候在两根手指之间画一条线，它就会穿过你的颞叶内部，那里有海马，拉丁学名是hippocampus。它的头部、细长的主体部分和弯曲的尾巴凑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儿像海马（如果你在解剖实验室待得足够久，就会有这个发现），并因此得名。我们接下来将要讨论，情景记忆就是在海马中形成的。

记忆的存储

当神经活动模式（构成生活事件的影像、声音、味道、思想、情绪等体验的表征）的代码进入海马时，就会发生几个重要变化。造成的第一个结果是，这些彼此独立的感觉、思想和情感结合在一起，形成了浑然一体的表征。这种结合为整个事件的存储以及之后的回忆创造了条件。第二个结果是，这个结合形成的表征成为一个索引，以后你可以通过它找回并重新激活这段记忆。

我们以你对某天早餐的记忆为例。你穿上毛茸茸的拖鞋，煮着咖啡，然后开始用鸡蛋、切达干酪、胡椒和洋葱给自己做煎蛋卷。尽管有排气扇，厨房里还是很快就充满了从煎锅里飘出来的洋葱的味道。你在晨光中坐下来，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开始吃煎蛋卷。与此同时，你瞥了一眼报纸上的头条新闻，得知你最喜欢的一位音乐家去世了。你打开收音机，果然，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他的歌——《想象》。你听着歌曲，心里充满了悲伤。与这一事件给你带来的感觉、思想和情绪分别相关的神经活动（从枕叶中的头条新闻影像到颞叶上部的歌曲的声音）都被转移到你的海马，在那里它们被结合到一起，形成受海马调控的索引信号，以供以后回忆。

记忆的找回

一周后，你正在煎洋葱，这是你的辣椒食谱的第一步。厨房里充斥着煎洋葱的香味。与这种气味相关的神经活动从鼻子里的神经末梢开始，穿过大脑中处理气味的部位，然后进入海马。与煎洋葱的这种特殊气味相关的神经活动模式恰好与你上周那顿早餐近乎完美匹配。这种模式匹配就像一个信号，促使你找回之前的情景记忆。不仅是气味，还有感觉、想法和情绪的记忆结合形成的表征都被找回了，你在上周做早餐的原始记忆片段中所体验的影像、声音、味道和感觉得到了重现。事实上，当初你经历这件事时，你的大脑中处理感觉的部位正在重新播放记忆中的那些感觉。很快，你的颞叶上半部分就会“听到”《想象》这首歌，你的枕叶就会“看到”报纸上宣布约翰·列侬去世的头条新闻。

记忆的索引

现在，你已经掌握了存储和找回情景记忆的基本知识，下面让我们深入一点儿，进一步了解记忆的结合与索引是如何发生的。假设你连续三天把车停在同一个停车场，你是如何做到每天都能找到你的车的？为什么找到自己的车并不容易？

这个停车场有两层（一楼和二楼）和两个区域（红色区域和蓝色区域）。我们还会用你每天的感受来表示你的情绪，以及其他重要的情境细节——这些细节可能每天都不一样。

· 第一天，你把车停在一楼的红色区域。当你把车停进过道中间左侧的一个停车位时，你面带笑容，因为今天路上的车很少。这个事件的一系列环境因素（一楼，红色区域，心情愉快）导致了一种独特的大脑活动模式，让你创建了一个独特的海马索引。最终，你可以利用索引，轻松地找到你的车。

· 第二天，你把车停在二楼的蓝色区域，当你把车停进过道中间右侧的一个停车位时，你皱着眉头，因为交通堵塞使你开会迟到了。这一系列独特的环境因素（二楼，蓝色区域，心情不好）导致了一种独特的大脑活动模式，同样让你创建了一个独特的海马索引。它能让你轻松地找到自己的车。

· 第三天，你还把车停在二楼的蓝色区域。当你把车停进过道尽头左侧的一个停车位时，你看了看时间，再次皱起了眉头。这个事件的一系列环境因素和昨天很相似（二楼，蓝色区域，心情不好）。我们需要创建一个不一样的海马索引，才会帮助我们记住把车停在二楼蓝色区域过道尽头的左侧车位上这件事，但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当高度重叠的环境因素导致高度重叠的大脑活动模式时，就像第二天和第三天一样，就不会形成不一样的海马索引。相反，在第二天和第三天，你只会形成一个海马索引。这个唯一的索引将加强两段记忆的共同点，而在两者不同的方面则含糊不清。所以在第三天，你会很容易记起你把车停在了二楼蓝色区域，但是你很难记起你是把车停在了过道中间的右侧车位上，还是过道尽头的左侧车位上。

除了海马还有……

至此，你对海马如何让我们存储和找回记忆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但大脑中还有其他一些区域也对情景记忆有重要的促进作用。正如我们将看到的，额叶和顶叶对情景记忆功能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情景记忆中的前额叶皮质你还记得第3章中提到的位于前额叶皮质（额头后面）的中央执行系统吗？我们认为它是你的工作记忆系统的首席执行官。前额叶皮质及其中央执行系统对情景记忆系统的正常运行也至关重要，这应该不会让你感到惊讶，因为信息在进入情景记忆之前需要先进入工作记忆。我们将在本书第二部分详细讨论情景记忆，所以在这里，我们简单地列出前额叶皮质在情景记忆中的一些关键作用，以说明它的重要地位：

· 选择你想要记住的目标信息。

· 引导注意力，使信息进入工作记忆，然后进入情景记忆。

· 帮助你记住信息的情境因素。

· 帮助你记住你是按什么顺序获悉这些信息的。

· 选择你希望找回的目标信息。

· 引导搜索，从情景记忆中找回信息。

· 制定策略，帮助你检索信息。

· 帮助你评估找回的信息是否准确、适用。

与工作记忆类似，左侧前额叶皮质和左侧海马更多地参与言语信息的存储和找回，而右侧前额叶皮质和右侧海马则更多地参与视觉和其他非言语信息的存储和找回（参见图4-1）。

有意识的回忆

你是否曾经在记忆中搜索信息，当它终于出现时，你在心中暗想：“是的！这就是我在寻找的信息”？事实证明，这种有意识的生动回忆发生在大脑顶部的后部，即顶叶。 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使用磁共振成像（MRI）扫描技术对记忆的研究表明，每次记忆被找回时，顶叶几乎都处于激活状态。

情景记忆障碍

只要想一想海马、额叶和顶叶在情景记忆中所起的作用，应该就能理解许多脑部疾病对记忆的影响。海马受损或被移除的人，如第1章中说到的亨利，将难以形成新的记忆和找回近期记忆，但（根图4-1左右脑协同形成对单一事件的记忆：左脑负责言语信息，右脑负责图像和其他非言语信息。图中的眼睛表示大脑前部的位置，靠近额叶（“CEO”模式）。当你有意识地找回一段记忆时，顶叶会产生“啊哈”时刻（网格模式）。方框中显示的是颞叶深处海马的剖面图据本章开头讨论的里博定律）仍然能够找回远期记忆。因颅脑损伤、多发性硬化或其他疾病而导致额叶或其连接受损的人，将难以记住记忆的情境、顺序和细节。顶叶受损的人经常抱怨，与颅脑损伤前相比，他们找回的记忆再也没有那么“栩栩如生”了。研究表明，阿尔茨海默病会损害所有这些大脑区域，这是它导致毁灭性记忆障碍的原因之一。我们将在第13章和第14章详细讨论诸如此类的情景记忆障碍。

进一步的了解

我们是否激起了你的求知欲？想不想进一步了解更多关于情景记忆的知识？想不想进一步了解为什么有的事情你很容易记住，有的事情却根本记不住？想不想知道让信息进入记忆并保存起来的更多办法？想不想知道找回远期记忆的更多策略？想不想知道关于为什么会遗忘或产生错误记忆的更多解释？想不想了解更多增强情景记忆的方法，比如关联信息和控制你的记忆和遗忘？我们将在本书第二部分详细讨论所有这些以及其他类似的问题，接着往下读吧。

但是在我们继续之前，还是先看看我们在本章开头介绍的那位病人，以及对里博定律的解释吧。我们把这部分内容留到最后，因为这个研究领域发展迅速，对于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还存在一些争议。

终生难忘的记忆

让我们考虑一下如何长时间保留记忆。你会终生记得你在听到约翰·列侬死讯时吃的那顿早餐吗？如果能，你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标记那段记忆

要做到终生不忘，首先你的大脑要意识到你生命中的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它的记忆值得保存。也许这件事能引发你的强烈情绪，对你很重要，或者在其他方面很特别。这样的记忆会被你的大脑“贴上标签”，放进长时记忆库。例如，情绪事件会让你的身体释放肾上腺素和相关激素，帮助你将这段记忆“标记”为你应该保留的记忆。我们将在本书第二部分详细讨论标记重要记忆的过程。

巩固过程

标记的记忆通过巩固过程转变为长时记忆。当巩固发生时，与记忆片段的影像、声音、气味、味道、思想和情绪相关的大脑区域就会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回到我们举的早餐的例子中。那段记忆被巩固后，留在你的枕叶中的头条新闻的影像、留在你的颞叶中的歌曲《想象》的声音，以及这段记忆的其他组成部分（例如洋葱的气味）所对应的大脑活动就会联系在一起。

虽然我们对巩固过程不甚了解，但我们知道睡眠对它非常重要（参见第20章）。尽管巩固可以在你清醒的时候发生（尤其是当你休息的时候），但直接将记忆的不同组成部分联系在一起主要发生在睡眠时。巩固可能在事件发生后不久就会开始，但这一过程会持续数月甚至数年。

是真实的回忆，还是故事？

所以，巩固会加强记忆之间的联系……但找回这些记忆时是否还需要海马呢？是，也不是。大多数研究人员认为，为了在重温一段记忆时产生“时间旅行”这种主观感受，巩固后的记忆必须继续保留与海马的联系。 如果记忆在巩固后失去与海马的联系，就会变成你记得发生在你身上的一个“故事”，而不是对实际事件的逼真再现。你可能会回忆起在你生活中发生的这件事的大致轮廓和很多事实，但这与找回记忆并重温那件事不太一样。

你是否还记得童年发生的一些事情，而且你每次对这些事情的回忆都基本相同？当说起那个故事的时候，你是否不再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你是否无法从孩子的角度看世界，也想不起来故事中不常见的其他影像、声音或气味，而且即使你努力尝试，也无法做到呢？虽然没有权威的检验手段，但如果你对所有这些问题的回答都是“是”，那么你的某个童年记忆可能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海马失去了联系。

对里博定律的解释

本章学到的知识将帮助你理解里博定律的基本原理，你也将知道如何回答本章开头那个病人的女儿提出的问题了：他怎么会对60年前发生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却不记得昨天或上个月发生的事情呢？现在我们知道，当海马因头部创伤、阿尔茨海默病或其他疾病而受损时，会产生一系列后果：

· 海马结合和索引受损会损害新记忆的形成。

· 任何完全依赖于海马的近期记忆将很难或不可能找回。

· 一些经巩固后不同部分直接联系在一起的较老记忆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海马，因此仍有可能找回。但这些较老记忆更像是一个记忆中的故事，而不是对真实情景的自我回忆。

*　*　*

现在，你已经掌握了如何获取、存储和找回情景记忆（对构成生活的那些事件的记忆）的基本知识。我们还将在本书第二部分继续探讨自传式事件记忆。但接下来我们将转向如何获取、保留和找回关于周围世界的信息，正是这类记忆充分利用了巩固的作用。

增强情景记忆的方法

· 关注你的感觉、想法和情绪。

□ 把注意力集中在你正在体验的影像、声音、气味、味道、想法和感情上，这将帮助你形成持久的记忆。

· 如果你想清楚地记住两个相似事件，就要特别关注两者的不同之处。

□ 要清楚地记住两个相似事件，就要特别注意不同的人、小狗或停车位的不同特征。

· 要长久记忆一个事件，必须在事后回顾这件事。

□ 为了让外出就餐留在记忆中，就应在回家的路上想想当天晚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出发前你照镜子的样子，你开门时听到的声音，其他人的穿着，饭菜的味道，一起就餐的那些人的面孔，以及你们讨论的话题。 9osGui6Caa7zTWRl3oi4vhy3K2W5DfESvjOp6WDfqa3oEuTQOHnDjSnjrUAZBv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