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伴侣沿着乡村小路走到一个旧磨坊前。你说:“我喜欢这些老磨坊,还有那些水车。它们会让我想起我们俩在宾夕法尼亚的磨坊前拍的那张照片,当时我们正计划婚礼。”
“是的。”你的伴侣回答说,“不过,那个磨坊是在新泽西州,不是宾夕法尼亚州,而且那张照片是你第一次见我父母时拍的,而不是我们订婚时拍的。”
你说道:“你说得对。”这时候,这段记忆又回到了你的脑海中,你回忆起和未来的岳父母见面后,你来到磨坊前,支起三脚架,拍下了那张照片。回到家,你看着旧照片,笑容满面。果然你看到磨坊前有一个新泽西州历史名胜的标志。但那是什么?你仔细查看——你清楚地看到你的手上明晃晃地戴着一枚崭新的订婚戒指。
你会自然地认为你的记忆就属于你自己。毕竟,它们是由你的大脑创造的,反映了你的过去,帮助你对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但在我们结束第一部分之前,你不妨尝试一下从一个稍微不同的角度去思考“你的”记忆,想一想它们之所以具有某些效用,是不是因为有人与你分享这些记忆,再想一想和你一起回忆往事的人对这些记忆的影响。
前一章讨论了语义记忆,它们是你一生中积累的事实性知识,有很大一部分是来之不易的知识(是你花时间去阅读、学习和倾听才获得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绝对是你的。但是再想想,这些知识能发挥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与其他人记忆库中的内容有交集。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叉子”或“遥控器”的意思,那么这些知识对你来说用处不大。在专业知识领域,拥有其他人不具备的知识是有用的,但是基本知识也必须共享,只有这样,你才能理解手头的问题并有效地运用你的专业知识。
在一生当中,你不仅会获得关于世界的事实,还会学会组织这些知识的方法。想象一间教室。你的脑海中可能会出现一个长方形的房间,老师站在前面,学生们面朝前,安静地坐在成排的桌子旁。这个形象很容易形成,因为你已经为典型教室搭建了一个井然有序的“脚手架”,或者说图式。图式不仅包含空间布局信息,还包含事件进展的信息。想象你第一次去看医生。即使你以前没有去过那里,你的图式也可能包括一些细节,比如先在前台登记,在写字板上填写表格,然后在等候区坐下来,等待别人叫你的名字。根据你的经验,你的图式可能还包括其他细节,比如即使到了预约时间,往往还需继续等待,或者等候区有杂志。
这些图式非常有用。当本书作者伊丽莎白在新学期的第一天走进新教室时,她无须费神去考虑她应该站在哪里。你也不会因为不知道应该通知医生你已经到了,而在医生办公室等上几个小时。
在新冠疫情期间,由于我们为周围环境准备的图式是不正确的,甚至没有准备图式,我们都经历了种种不适。你去看病,到了之后才发现等候区已经关闭了。当伊丽莎白走进一间重新布置以保持身体距离的教室时,她想了一会儿才弄清楚自己应该站在哪里。她还必须谨记消毒步骤,而以前的课前准备计划从未包含这些内容。
让自己置身于一个没有准备好图式的环境中可能是一种令人兴奋的积极体验,比如去你从未去过的一个地方旅行,或者学习一门对你来说完全陌生的课程。但伴随兴奋而来的是额外的脑力劳动,因为你无法以尽可能便捷的方式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你熟悉的环境中,餐后应该给多少小费,是否应该喝水,应该如何准备考试,可能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在新的环境中,这些事情可能都需要你深入思考。如果旅行的头几天让你感到筋疲力尽,或者在开始学习新课程后你怀疑自己的能力,那么请你记住,你付出的努力有一部分是在搭建“脚手架”,它会让下一阶段的旅行或者下一次备考变得更容易。
图式不只是让当下的生活更容易,还决定了你以后能够记住那些场合的哪些内容。与你的图式一致的信息(医生办公室里有杂志)很容易记住,而图式中完全缺失的信息(你是在登记时还是在完成预约后付款的)就很难记住。如果信息与图式不一致(医生在预约时间给你看病了),有时惊喜会让细节更容易记住,但有些时候,你会默认你的图式中的知识,并产生错误的记忆(后来你可能会认为医生像往常一样没能在预约时间给你看病)。
当个体有相似的图式时,相似的内容就会进入他们的记忆,相似(不相似?)的内容会被遗忘。所以,如果你是一个超级英雄迷,你和几十个超级英雄迷一起在电影院看一部超级英雄电影,那么你们对电影的记忆就会有很多重叠。但记忆也会有信息分歧点。如果电影中有一场东京街头汽车追逐戏,那么在东京待过很长时间的影迷对在东京外景拍摄的场景记忆可能会比在摄影棚拍摄的场景记忆更深刻。喜欢汽车的电影观众记忆最深刻的镜头可能是一辆汽车完成的小半径转弯,或者是能突出表现汽车设计空气动力学特征的镜头。如果你对东京或跑车都没有任何图式,你可能对这场汽车追逐戏没什么印象,甚至可能把它从你的电影回忆中摘除掉。
当人们一起记忆事件时,他们还会对过去的事件形成类似的记忆结构。 这意味着一起回忆事件的人群会构建类似的图式,这会导致他们为后来的事件创建更多类似的个人记忆。这也意味着没有出现在这些回忆中的人可能会发展出不同的图式。有时,这些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无关紧要,但有的时候,它们会从根本上影响个人对事件的记忆和解释。
群体成员共享的通常不仅仅是记忆的“脚手架”。你对往事的完整叙述和表征有可能和一小群人相同,也有可能和一大群人相同,从你的家庭成员、室友到你的公司、学校、宗教团体、政党或国家,都有可能。这些记忆可能是你个人记住的事件的表征,也可能是发生在你出生前的事件,但这些事件被反复描述,已经成为你知识储备的一部分。这些共享的事件表征被称为集体记忆,这个名称恰当地表现了它们覆盖群体所有成员并依赖群体成员一起收集信息才能长时间保存的特点。
大型群体层面的集体记忆通常指的是历史事件的表征,比如对战争或者国家领导人的叙述。心理学家亨利·罗迪格和安德鲁·德索托通过一系列研究表明,尽管这些叙述在一个国家或同一代人之中通常是相同的,但跨越地理或代际边界具有重大差异。例如,大多数人都能讲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故事,尽管他们当时还没有出生。如果你是美国人,你可能会认为偷袭珍珠港和诺曼底登陆是关键事件,这是美国人共同叙述的内容之一。但他们的共同叙述可能有很多分歧。许多上了年纪的美国人对轰炸日本持肯定态度(关注点是轰炸终结了战争并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而大多数美国年轻人则持否定态度(关注点是轰炸造成的死亡和破坏)。俄罗斯人记得许多美国人不知道的事件,比如斯大林格勒战役,他们把这场战争称为卫国战争,而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像个人一样,国家作为一个整体往往会高估自己在国际合作行动中的贡献,这通常被称为“国家自恋”。无论是同盟国的公民,还是轴心国的公民,在记忆自己国家对战争的贡献时往往都会夸大事实。
这些集体记忆是通过多种途径建立起来的:阅读书籍、学校课程、媒体对事件的报道。但集体记忆的形成并不一定需要正式的记录,类似的事情经常在家庭对话中发生。你的父母和祖父母可能对你曾祖母的亲戚和你婶祖母的亲戚之间发生的矛盾有各自的说法。这种叙述可能会影响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对婶祖母的家族成员的看法,并且,无论你是否意识到这一点,都有可能影响你对他们当前行为的解读与记忆。(她不是真的病了,她只是不想参加家庭聚会。)当然,对于双方之间的裂痕,婶祖母那边的亲戚也有他们自己的说法——不仅与你的说法有重大不同,还有可能影响他们对你的行为的解读和记忆。所以,我们可能会无意识地“站队”,因为我们已经内化了对事件的叙述,尽管我们没有目睹这个事件。无论是在家庭、朋友还是恋爱关系中,要摆脱冲突,我们首先必须认识到,冲突双方往往对往事的叙述持有不同的观念。除非这些叙述得到了承认,而且采取了对应的措施,避免它们影响对当前行为的解读和记忆,否则过去的冲突就会成为当前的包袱。
当调用记忆时,你可能会关注自己独处的场合,比如参加考试或记忆购物清单,但这些情况往往比较罕见,而不是惯例。你在创建和找回记忆时,身边通常还有其他人。也许你是学习小组的一员,正在和大家一起背单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或者你是临床护理团队的一员,正在讨论病人为何转到你们病房。也许你在回忆往事时正在吃晚餐,与伴侣重温蜜月时迸发出的积极情绪让你很享受。或者你正在网上分享一段回忆,上传照片,和朋友谈论一起度过的周末。在每一种情况下,记忆都变成了一种需要协作的冒险活动,这会对记忆的工作方式产生非常有趣的影响。
无论是在教室还是会议室里,我们都经常与他人合作记忆信息。我们从这些协作环境中获得的支持对于我们的学习能力至关重要。协作学习不仅可以大大提高批判性思维能力,还可以帮助你突破在记忆信息时遇到的阻碍。 因此,无论你是一名正在课堂上努力理解学习材料的学生,还是试图理解病人症状的临床护理人员,它都会帮助你更好地与他人合作。
如果你的目标不是理解材料,而是更多、更好地记住这些材料,那么与他人合作并不一定能帮助你实现目标。与他人合作并不一定都对记忆有益,事实上,它还有可能造成一些重大的负面影响。 当你与他人合作时,你会将其中一些细节编码并存储到自己的记忆中,而且团队的努力可能会使你更有动力,所以你可以从合作中受益。但合作也有不利的一面。与独自努力相比,合作会让你更难记住信息或从记忆中找回之前学过的细节,这也许与直觉相反。此外,你很难将集体记忆和个人记忆区分开来。在小组学习结束时,你可能会因为知道了大量历史事实而感觉很好,但是开始考试后,你才发现,有些内容只存在于别人的大脑中,而不是你的大脑中。另一个问题是,某个群体成员的错误也会传染给群体中的其他人。所以,如果你是一名需要背单词的学生或者是一个团队的顾问,正在努力记忆你(只有你自己)将要演示的内容,那么一定要确保这样做的利大于弊。
我们经常花时间和别人一起来找回共同记忆,不是因为我们需要完美地重现过去,而是因为回忆往事会产生积极情绪和社会联结感。记忆是一种强大的社交黏合剂,即使你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某些人,也能让你感到与他们有联系。回忆往事可以提升你的情绪,不仅是因为这种社会联结,还因为记忆本身是有益的。罗格斯大学的梅甘·斯皮尔、贾米勒·班吉和毛里齐奥·德尔加多发现,回忆积极的往事会激活大脑中的奖赏回路。事实上,积极的记忆大有裨益,因此当他们让参与者在找回积极的记忆和获得一小笔金钱奖励之间做出选择时,参与者都愿意放弃金钱,而选择对过去的积极场合的回忆!
有时,你与他人共享的叙述会模糊你对自己过去的记忆和别人与你分享的记忆之间的界限。兄弟姐妹之间,尤其是双胞胎之间,经常出现某件事发生在谁身上这种争执。在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向20对双胞胎展示了提示词,要求他们回忆自己过去的一段记忆。有14对双胞胎的回忆中至少有一个重叠的记忆。也就是说,他们看到提示词后报告了相同的记忆,并且说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人身上。 例如,一对21岁的双胞胎都记得,在他们5岁的时候,他们被表弟从自行车上推了下来。另一对56岁的双胞胎都记得自己13岁时从拖拉机上摔下来,扭伤了手腕。这些记忆都很生动,而且有趣的是,在实验之前,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很多记忆存有争议。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这段记忆。
我们通常会相信亲近的人的记忆,任由他们填补我们自己记忆中的空白。一项研究让夫妻或陌生人分别观看一部短片,然后讨论细节。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看的电影略有不同。当一个人提出一个细节时,另一个人有时会认为确实如此,即使他看的电影中没有这个细节。夫妻对错误细节的接受率要比陌生人高得多。 就像本章开头的故事一样,如果是你亲近的人、你信任的人,你不仅可能会用他们的知识来填补自己记忆中的空白,还有可能会把他们的记忆作为事实,这样你就会把他们的记忆(有时是不正确的)融入你自己的记忆中。从根本上说,你对自己生活的记忆会受到他人记忆的影响。
当你继续阅读本书时,我们希望你能把共同记忆铭记于心。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回过头来,继续谈论你的记忆,回忆你的过去。但现在你已知道,因为你的记忆存在于他人记忆的背景中,你对过去的再现不仅会受到大脑中的神经活动模式的影响,还会受到塑造这些模式的更广泛的背景和社会叙述的影响,以及其他人与你分享的记忆的影响。
· 如果你处在一个不熟悉的领域,没有共同的“脚手架”或图式来指导你,那么你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掌握其中的窍门,才能逐渐适应。
□ 所以,无论你是在旅行,学习一门新课程,还是培养一种新爱好,都要坚持下去,你才会成功。
· 如果你和朋友因为背景、知识和专长不同,对一段共同经历的记忆侧重点有所不同,你无须感到惊讶。
□ 不同的人、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组织和不同的文化,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的观念和解读往往不同。
· 在工作或学习时一起记忆信息有利有弊。
□ 如果你向别人学习如何解决独自学习时可能遭遇的症结和问题,那么你的批判性思维能力往往会提高。
□ 但是,如果你需要在考试或演示中独自回忆所有信息,那么采用小组学习或集体准备的方式时需谨慎。虽然整个团队可能知道所有需要知道的内容,但是你个人可能没有记住所有内容,并且你掌握的信息中可能还包含一些不准确的信息。
□ 我们建议你小组学习和独自学习两种方法并举,以取得最佳效果。
· 与家人、朋友和同事一起回忆可以提升你的情绪,使你产生一种与人保持联系的感觉,即使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 你可能会用你信任的人的记忆来填补自己记忆中的空白。
□ 这通常会使你的记忆更完整、更准确,但有时这也会导致错误和不正确的信息进入你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