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早的人体解剖图
——烟萝子《内境图》

中国解剖史上最值得称道的是宋代吴简的《欧希范五脏图》和杨介的《存真环中图》。国内外学者普遍认为解剖图最早出现在宋代，“宋代以前……有说无图”。笔者发现，《道藏》中所收的烟萝子《内境图》，不仅年代较早，而且内容较后世解剖图更为原始，堪称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解剖图，为后世解剖图的嚆矢。

一、烟萝子及其《内境图》的年代

烟萝子，又名燕真人，五代时著名道士。《王屋山志》云：“燕真人，号烟萝子，王屋里人。晋天福间，得烟霞养道之诀，宅边井里得灵异人参，举家食之，遂获上升。”顺治《怀庆府志》云：“烟萝子，姓燕失其名，王屋人。晋天福间，耕于阳台宫之侧，得异参，食之，遂拔宅上升。今有洗参井、仙猫洞，皆其遗迹也。”由此可知烟萝子卒于五代后晋天福年间（公元936—944）。烟萝子著述颇丰，《通志略》著录其《服内元气诀》一卷；《通志略》《崇文总目》《宋史·艺文志》皆著录其《内真通玄诀》一卷；《道枢》“上清金碧篇”节录烟萝子外丹法，所以烟萝子是五代时一位内外丹兼修的道士。《内真通玄诀》已佚，但从书名推测，可能与其《内境图》有关。

《正统道藏》收有南宋石泰及其门人所编的《修真十书》，其中《杂著捷径》卷十八收录烟萝子著作多种，有图六幅，依次题为“烟萝子首部图”“烟萝子朝真图”“内境左侧之图”“内境右侧之图”“内境正面之图”“内境背面之图”。前二图既题为烟萝子所作，后四幅“内境图”也应出自烟萝子之手。兹再作考证。

（1）《修真十书》的编辑体例基本上是每卷收录一家之说。卷十八前有烟萝子“体壳歌”，后有“烟萝子内观经”，中间是六图，紧随图后为“朱提点内境论”。“提点”是宋代所设的宫观道士的官名。《宋史·职官志》“宫观”条云：“宋制，设祠禄之官……五岳庙自今并依嵩山崇福宫、舒州灵仙观置管干或提举、提点官。”因而朱提点可能是宋代某宫观的道长。《朱提点内境论》是一篇解释《内境图》的文字，很显然不是烟萝子的作品，而是编者为了后人阅读方便而插入的。从卷十八前后文献的排列情况及内容来看，此六图应该都是烟萝子所作。

（2）《朱提点内境论》云：“生门者，脐也。婴儿在母腹中，取气于脐管，母呼亦呼，母吸亦吸，正与密户相对，所谓脐也者如此，与烟萝子不差矣。”

这里所讨论的是脐部的生理功能，显然不是上述六图中前二图的内容，而是后四幅《内境图》的内容。

（3）政和三年洛阳贾伟节为《存真环中图》所作的序云：“杨君介吉老以所见五脏之真，绘而为图，取烟萝子所画，条析而厘正之。又益之十二经，以《存真环中》名之。”据此，杨介曾以烟萝子所画之图为蓝本。杨介所画的是内脏解剖图，他所依据的自然不会是烟萝子的《首部图》与《朝真图》，而是四幅《内境图》。

综上所言，今所见《道藏》中的《内境图》确实是烟萝子所绘，绘制的年代应在公元944年以前。

二、《内境图》的内容及成就

烟萝子六图中的《首部图》与《朝真图》是关于头部九宫及脑中元神的示意图，表明在道家的炼养体系中，大脑处于最重要的地位（图1-1、图1-2）。左、右二幅内境图中有“牛车”“鹿车”“坎龟”“婴儿”等道家的拟象之物，与现存于北京白云观的《修真图》类似，是关于内丹修炼中的部位、物质及过程的形象示意图。此二图中的脊柱画作24节，与实际解剖相合（不计骶椎）。脊椎内侧为“髓道”，相当于今天所说的“椎管”。身体中部黑色的月牙形为横膈膜，肝、胆的位置在膈膜之上（图1-3、图1-4）。

正、背内境之图纯为解剖示意图。正面图（图1-5）的咽喉部有两孔，表示食管与气管。肺画成四叶，形如倒垂的莲花，即《黄帝内经》所云的“华盖”。心脏在肺叶下，居身体正中。心下为胃，贲门在胃左，幽门在胃左下；肝在左上，其下为胆；脾在右上。下腹部为小肠、大肠、魄门、膀胱。背面图（图1-6）中肾的形状较准确。左为肾，右为命门，与后世解剖图一致。

与现代解剖相比，图中最大的错误是肝在左，脾在右。其他脏器的形状、位置虽然显得粗疏，不够准确，但在大体上已与实体解剖粗相吻合。

烟萝子是否进行过人体解剖已无从得知，但五代战乱频仍，烟萝子有可能观察到破腹的尸体，从图中内容来看，烟萝子主要还是根据《黄帝内经》的脏腑学说以及道家的“内景学说”来绘制《内境图》的。尽管它承袭了前人的错误，如肝胆居膈上、肝左脾右等，但图中大部分脏器的位置与实体解剖是大致吻合的。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十分难能可贵的。烟萝子第一个将古代医道两家关于人体内脏的认识用图画的形式表达出来，这是了不起的创举，开了后世绘制解剖图之先河。

三、《内境图》与后世解剖图的关系

烟萝子《内境图》问世以后，曾在宋初广为流传。对后世解剖图产生过很大影响。宋代的两次刑场解剖以后所绘的解剖图，都与烟萝子《内境图》有关。

《朱提点内境论》云：“近世刑人于市，剖而见之，乃云喉中有三窍，一水一食一气，其诬甚矣。又云肾一在肝之右微下，一在脾之左微上，乃以烟萝子《朝真图》为非，岂知足厥阴受病则舌卷而卵缩，况刀锯之恐耶？”文中提及的“近世刑人于市”，当指庆历年间，杜杞镇压欧希范等人起义，命宜州推官吴简率医生画工进行尸体解剖，画成《欧希范五脏图》。因为喉中三窍是此图的错误之处，后为杨介纠正。文中既云“以烟萝子《朝真图》为非”，可能是指《欧希范五脏图》根据刑场解剖的发现，对烟萝子《内境图》的内容提出非议，说明吴简、宋景等人也参考过《内境图》。

宋代解剖图的最高成就是泗州名医杨介绘制的《存真环中图》。据《郡斋读书志》记载：“崇宁间，泗州刑贼于市，郡守李夷行遣医并画工往，亲决膜，摘膏肓，曲折图之，尽得纤悉。介校以古书，无少异者，比《欧希范五脏图》过之远矣，实有益于医家也。”

杨介曾往茅山访道，可能是从道士手中得到了烟萝子的《内境图》，以此为蓝本，参照刑场解剖的发现，加以改进增益，绘成了《存真环中图》。所以贾伟节序云“取烟萝子所画，条析而厘正之”。

《存真图》虽已亡佚，但日本僧医梶原性全的《顿医抄》和《万安方》中保留了其中的几幅图；南宋朱肱《内外二景图》、元孙焕《华佗内照图》、王好古《广为大法》等皆以此为蓝本，明清两代的解剖图几乎全部承袭杨介之图。

将元刊本《华佗内照图》中的“人身正面图”（图1-7）、“人身背面图”（图1-8）与烟萝子《内境图》中的正、背二图做一比较，可见其外观几乎完全一致，除一些文字说明的细微差异外，这四幅图如出一辙，显然图1-7、图1-8是摹仿自图1-5、图1-6。唯一不同的是图1-7中的肝在右上腹，脾在左上腹，这说明杨介确实纠正了烟萝子的错误，亦可证明烟萝子《内境图》内容较为原始，确实是在宋代的两次刑场解剖之前就已流传于世。由此我们可以得知，杨介《存真图》中的正、背面图基本保持了烟萝子《内境图》的原貌，而《内境图》中的正、背二图，作为最早的“蓝本”，一直流传到清末王清任的《医林改错》为止，基本上没有多大的改观。

烟萝子的《内境图》，绘制于五代末年（公元936—944），比《欧希范五脏图》（1043）早100余年，比杨介《存真环中图》（1113）早170多年，因而它是我国最早的解剖图，并且对后世产生过重大影响，奠定了后世解剖图的基本格局。13世纪前西方罕有解剖人体之事，中世纪阿拉伯医学中的解剖图完全摹抄自中国，意大利“解剖学复兴者”蒙代尼（Mundinus）的《解剖学》迟至1316年才问世，所以烟萝子的《内境图》也可能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解剖图，这在医学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

（祝亚平，《中国科技史料》，1992年第13卷第2期） I20ANeHu6fKsyoGc0qqEIAdc9a5vksTGvYWxqPjd+FmQD9jsICOwYRZJxbTCXKJ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