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很奇怪，我对玻璃公司的格尔社长抱有好感。格尔是资本家里的资本家。在这个国家的河童里头，恐怕肯定没有比格尔肚子更大的河童了。但是，瞧他稳坐安乐椅，左有荔枝般水灵的妻子，右有黄瓜般鲜嫩的孩子，简直就是“幸福”二字本身。法官佩普或医生查克时不时带我去格尔家吃晚餐。我又持格尔的介绍信走访与他或者他的朋友多少有些关系的种种工厂。这种种工厂之中，我尤其有兴趣的是书籍印制工厂。我和年轻的河童工程师进入这家工厂，看见一种以水电为动力的大型机械时，再次惊叹于河童国在机械工业方面的进步。据说这家工厂一年印制七百万本书。我吃惊的不是书的册数，而是这些书轻而易举就印出来了。因为这个国家要制作一本书，只须往机器的漏斗形入口放入纸张、油墨和灰色粉末即可。这些原料放入机器里头之后，不到五分钟时间，就变成了A5开本、B6开本、A6开本等的无数的书籍送出来。我望着瀑布般源源不断出来的书籍，问挺着胸脯的河童工程师，那些灰色粉末是什么东西。这时，工程师伫立在黑亮的机器前，挺没劲地回答道：

“这个吗？这是驴的脑髓呀。噢，也就是经过干燥，加工为粉末而已吧。时价是一吨两三钱吧。”

当然，这样的工业奇迹并不仅仅发生在书籍制造行业，在绘画制造行业、音乐制造行业也都发生了。实际上，据格尔说，在这个国家，平均每个月推出七八百种机器，什么东西都可以无需人手就大量生产。于是，相应就有不下于四五百只职工被解雇。尽管如此，每天早上读报纸，一次也没有遇上“罢工”二字。我觉得奇怪，便在和佩普、查克获邀赴格尔家晚餐时，打听这事情的原因。

“他们全都被吃掉啦。”

格尔叼着饭后雪茄，轻描淡写地说道。但是，我不明白“吃掉”是怎么回事。这时，戴眼镜的查克看出我的疑惑，从旁加以解释：

“那些职工被杀掉，肉作为食材了。你看看这份报纸——本月正好有六万四千七百六十九只职工被解雇，所以相应地，肉类价钱下降啦。”

“职工们沉默着挨宰吗？”

“闹也是没用的，因为有《职工屠宰法》。”

佩普背对着山桃盆栽，苦着脸说道。我当然感到不快。但是，似乎东道主格尔不用说了，就连佩普、查克也觉得理所当然似的。这时，查克嘲笑般对我说：

“也就是说，是全国性地省去了饿死啊、自杀啊的麻烦啦。嗅一下有毒瓦斯就完，没有什么痛苦。”

“可要吃下那种肉……”

“别说笑话啦。要是问那位马古，他一定哈哈大笑吧。在你的国家里头，第四阶级的女儿们不是以卖笑为生吗？对食用职工的肉表示愤慨，这是感伤主义嘛。”

格尔听着这些对话，一边请大家吃桌上的一碟三明治，一边满不在乎地这样对我说：

“怎么样？来一个吧？这也是职工的肉哇。”

我当然谢绝。不，不仅如此，我还冲出格尔家客厅，将佩普和查克的笑声置于身后。那正是一个家家户户的上空都不见星月、要起风暴的夜晚。我在黑暗中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没完没了地呕吐。黑夜里看，一路是白白的呕吐物…… 9h/jvpgAPlOHzmOyTF5Puf6TtQ7xGSLVp1KQGLEKLsPMk2NOL+/Ba7FSwVJjKFN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