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渐渐掌握了河童的日常用语，也能明白河童的风俗习惯了。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河童觉得我们人类认真思考的事情很可笑，而我们人类认为可笑的事情，他们却要认真思考——如此不靠谱的习惯。例如我们人类认真思考“正义”、“人道”，河童一听这种事情就捧腹大笑。也就是说，他们对滑稽的概念，跟我们的完全不同。我有一次跟查克医生谈起限制生育的事，结果他狂笑，夹鼻眼镜几乎掉下来。我当然生气了，质问他有什么好笑。我记得查克的回答大概是这样——尽管会有一些细节上的出入，因为那阵子我还没完全理解河童的语言。

“但是，只考虑父母，是很可笑的吧。实在是只顾自己了。”

反过来从我们人类来看的话，河童的生育也太可笑了。现实中，我过了不久，就去巴格的小屋，参观巴格妻子生孩子。河童生孩子时也和我们人类一样，是借助于医生和接生婆生产的。不过到了快生出来时，当父亲的要像打电话那样，嘴巴贴着产妇的生殖器，大声询问：“你要不要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想好了再回答！”巴格也是双膝跪着，把这样的话说了好几遍，然后用桌上的消毒剂漱口。他妻子腹中的孩子多少有些拘谨地小声回答：

“我不想出生。首先我爸爸的遗传精神病很严重，加上我觉得河童的处境不妙。”

巴格听到这个回答时，难为情地挠着头。在场的接生婆突然往他妻子的生殖器里插进一根粗玻璃管子，注射了某种液体。于是，巴格的妻子轻松下来似的长叹一声，与此同时，之前大大的肚子也像泄气的氢气球似的缩小了。

能够这样回答问题，说明河童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走路、说话了。据查克说，有河童的孩子出生第二十六天，就能做演讲，谈论有没有神——只不过那孩子在第二个月就死掉了。

既然说了生育，我就顺便说说来到这个国度的第三个月，偶然在街头看见大广告画的事。那张大广告画的下方，画了十二三只吹喇叭或者持剑的河童。而画的上方，则排列着许多河童使用的螺旋文字，就像钟表的发条似的。要说明这些螺旋文字的意思，大体上如下——也许细节上有点差异，但总之是一名陪我一起走的、叫拉普的河童学生大声念出来，我一一记录的：

招募遗传的义勇队！！！

健全的男女河童！！！

为了防止坏遗传，

与不健全的男女河童结婚吧！！！

当然，我当场就向拉普说明，这种事情不可行。于是，不仅拉普，就连广告画周围的河童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可行？我觉得照你所说，你们也跟我们一样正在做这样的事吧？贵公子迷上女佣、大小姐迷上司机，你觉得是为什么？那都是无意识之中，在防止坏遗传啊。首先，比起之前你说的人类的义勇队——为了争夺一条铁路而互相杀戮的义勇队，比起这样的义勇队，我觉得我们的义勇队高尚得多吧？”

拉普说得很认真，而且他的大肚皮很好笑地波浪式起伏着。但我不但笑不出来，而且慌慌张张想抓住一只河童。因为我发现，他趁我疏忽，偷走了我的钢笔。但是，皮肤滑溜溜的河童可不容易抓住。那只河童也趁我手一滑，一溜烟逃走了，他那瘦如蚊子的身体像要倒下似的向前倾。 84ALDwhScDQFjO4dXgoIxL+J2q5zpXLFlJPaMxLzhiEbrgLiyMAyObcJZMLX6o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