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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选择性地“开眼看世界”

1866年3月,斌椿考察团从上海坐船启程,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后抵达法国马赛港,正式踏足欧洲。之后,考察团先后游历了法国、英国、荷兰、德国、比利时、丹麦、瑞典、芬兰、俄国等十余国,于同年10月回到上海。

斌椿的考察成果是一本叫作《乘槎笔记》的游记,和两部共收录了130余首诗作的诗集。在游记与诗集中,斌椿不止一次将自己描绘成上报天子、下济百姓的大英雄。遗憾的是,他的考察并没有给清廷带回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在欧洲,斌椿见到了迥异于清帝国的繁华城市。他去过马赛、里昂、巴黎、伦敦、伯明翰、曼彻斯特、阿姆斯特丹、哥本哈根、柏林……这些城市有着良好的公共卫生与绿化建设,有路灯、长椅、公园、动物园与剧院,还有“夜夜元宵”(团员张德彝之语)的城市夜生活。所有这一切都让斌椿惊叹不已——斌椿在北京城生活多年,非常清楚北京城完全谈不上有公共卫生设施,也谈不上有公共娱乐设施,其城市面貌如晚清名妓赛金花所言:“北京的街道,那时太腌臜了,满街屎尿无人管。” 11 北京之外,其他城市同样糟糕,比如郑观应于19世纪90年代在上海见到的是“一入中国地界则污秽不堪,非牛溲马勃即垃圾臭泥” 12

斌椿也体验了许多新鲜刺激的近代器械。先是法国客轮“拉布得内号”让他大开眼界,船上不但有厨房可以提供精美的饮食,还有“千门万户”的房间和让人“目迷五色”的装潢,还有能将海水蒸馏为淡水、可供数百人饮用洗漱的庞大设备,以及让满船人感觉“清风习习”的风扇,以及使人“不觉其为行路”,甚至可以让斌椿铺开纸笔练习书法的平稳动力系统。 13 然后,他又坐了火车、乘了电梯、打了电报、用过冷热水龙头与抽水马桶,还参观了造船厂、玻璃厂、印刷厂、制钱厂、兵工厂、医院、博物馆……

所有的新鲜事物当中,斌椿最喜欢歌剧院。在巴黎看的第一场剧,布景“山水楼阁,顷刻变幻”,演员“衣着鲜明,光可夺目”,台上五六十人,“美丽居其半,率裸半身跳舞。剧中能作山水瀑布,日月光辉,倏而见佛像,或神女数十人自中降,祥光射人,奇妙不可思议”,让斌椿看得非常过瘾 14 。有人考证出,赫德安排他们看的这出戏是著名的《唐璜》。尝过滋味后,斌椿在接下来的旅行中多次向负责行程安排的包腊提出看戏的要求,“要尽量多地去剧场看戏,越多越好”,尽管他根本听不懂剧情。于是,巴黎、伦敦与曼彻斯特等地,都留下了斌椿老大人观剧的踪迹。 15

斌椿热衷于上剧院,或许是为了刻意逃避某些东西。

赫德在日记中说,他将斌椿一行带往欧洲,是希望欧洲各国政府通过接待他们,对中国人产生良好的印象。他很希望斌椿一行能够带着愉快的感受离开欧洲,还希望斌椿回到清帝国后可以“出任堂官,即外务部长”,如此,清廷就可以在斌椿的帮助下“善待西方若干技艺与科学”,并“遣派大使出国”,与其他国家建立起“基于理性的友谊”。 16 正因为怀揣着这样的心思,赫德给斌椿一行安排了许多外事活动。可是,这种安排既不符合总理衙门的预想(派小官员带队本就是为了减少外事活动,也不符合斌椿的自我期许),他从未想过要去执掌清帝国的外交事务,且时刻牢记着临行前总理衙门关于跪拜礼问题的交代。

于是,有选择性地“开眼看世界”,就成了斌椿在欧洲旅行期间的一种常态。

在法国里昂,斌椿拒绝参加法军举行的盛大活动,原因是在清帝国的体制中,士兵与军官的地位远低于文人与士大夫,他绝不愿穿着大清的官服和顶戴去参加法国军人为他举办的欢迎仪式。在巴黎,他也不愿参加市政府和社会名流为他举办的官方招待会,更希望待在歌剧院里。为了回避各种带有官方色彩的社交,斌椿要求负责安排行程的包腊尽可能多地安排看戏、听歌剧与外出观光。实在躲不过去,他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躲在旅馆里闭门谢客,同时又拒绝去看医生。 17

到了伦敦后,情况仍是如此。斌椿先是宣布生病,逃避了伦敦政界为他隆重举办的晚宴,却在儿子的陪伴下去看了戏剧。然后又以生病为由拒绝前去医学院观摩“西方医学”的先进外科手术,却在傍晚去了剧院看演出。总之,“一到白天他的健康就不稳定,不能指望他参加任何活动。但只要太阳一落山,他便活力再现;而当夜幕降临时,他就身体康健,可以去享受各种表演带来的快乐了” 18

好在,经赫德与包腊的努力安排,斌椿一行在英国仍然参观了一些近代文明的标志性事物。比如访问议会、外交部,参观牛津大学、邮政总局、公共图书馆、煤矿(甚至下了煤窑)等,而且还谒见了维多利亚女王。除此之外,赫德与包腊希望斌椿参观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立法院、聋哑学校、盲人学校、棉纱厂、橡胶厂……他们想让斌椿尽可能多地接触英国工业革命以来的种种经济、文化和制度建设上的成果。斌椿则对此感到极为厌烦。终于,当赫德希望斌椿继续旅程前往南北美洲时,老大人终于受不了了,他坚决表示拒绝,要求回国。

在清帝国海关总税务司工作过的美国人马士(Hosea Ballou Morse)后来成了一名历史学家。在《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一书中,他如此总结斌椿的欧洲之行:

他从一开始便感到苦闷,并切盼能辞去他的任务而回到北京去。他的旅程缩短了。他被准许于八月十九日由马赛启航,以脱离他精神上由于蒸汽和电气所造成的惊心动魄,和到处看到的失礼在他的道德观念上造成的烦恼。他并未使我们对于中国文明得到良好的印象,他对于西方也没有欣赏的事物可以报告。他的使命是一种失败。 19

斌椿的苦闷与失败,源于他自旅程开始之日便抱有成见,只愿谨守清帝国的主流教条,有选择性地“开眼看世界”。来一场遍览异域种种新奇事物的单纯旅行,老大人是很乐意的,城市街衢、风景园林与器械发明,都被他开心地详细写入游记与诗歌当中。老大人不愿碰触的,是那些与政治文化有关的活动,比如与英国维多利亚女王、英国首相、英国王子、瑞典国王、普鲁士王后、比利时国王与王妃,还有巴黎、伦敦等地政治名流之间的交往。这些活动很重要,但他在游记与诗歌中写得非常简略,几乎见不到实质性内容。

这种取舍,既是在执行总理衙门的意志,也是为了自保。按总理衙门的规定,斌椿的游记须作为工作记录上交。言多必失,对外事活动的记载越简略,遭人指摘的可能就越小。斌椿活到60多岁,很明白这个道理。 DXeXJBjrUuRX24qTdv+W60EYYRGuqK4UEmIfFvwpBcwm4JA//TWtMB8jGaUZ0V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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