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妮拿出来的红包,看上去不算薄。
可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却让刘虹愣住:“这是干什么呢?过来吃顿饭,怎么还给饭钱了?小尤,我们是一家人,没这么干的,收起来。快收起来!”
在刘虹的思维里,给家人做饭天经地义,哪里有收钱的道理?
“你们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要什么钱嘛?”
她嗔怪着,又把红包推了回去。但尤安妮执意要给,她也有她的一套说辞。
“妈,为我们不是你的义务,我们得感恩才是。我跟杜轩呢,工作忙,手又笨,只能过来蹭饭吃。这也不是什么饭钱,这就是孝敬你的。你喜欢什么,就拿去买重要的是,你要开心!”
一边说,一边把红包塞进婆婆的围裙里,而后又对杜轩使眼色,端起桌上的碗筷往水池走。
杜轩会意,也跟在妻子后头,把桌上的碗碟拾掇一番,打算往厨房里钻。
尤安妮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两人一起洗碗。
谁料刘虹却眼疾手快拉住儿子,低低道:“你进去干嘛?就让她洗。嫁过来这么久,第一次给我洗碗呢!”
她的脸上有得意,带着一种终于收服了儿媳的骄傲与快感。那神色分明是在说,瞧,这不乖乖干活了吗?还乖乖给我送了菜钱。
可她这副神情和这番言语,却只换来杜轩的白眼。
“你胡说什么呢!人家洗碗,我肯定得一起洗。算了,你别啰嗦了,再这样,我下次不来了!”婆媳二人每次见面,他都提着一颗心、吊着一个胆,生怕稍有闪失,刘虹就会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好在,尤安妮对洗碗并无多大意见。
她只是在回家的路上,随口提了一句:“我们买个洗碗机吧,给你妈妈用。”
洗碗机?
杜轩哑然失笑,他觉得,尤安妮对这位婆婆,还是不够了解。
“我妈不会要的。她肯定会说,不就几个碗吗?顺手就给洗了,买什么洗碗机?洗不干净,费水!说来说去,还不是懒?懒人总有理由,什么都要买买买,一点也不知道节约!”
短短几句话,他学得惟妙惟肖。
那音调、神态和动作,活脱脱就是个年轻的男版刘大妈。
尤安妮笑骂一声,又轻轻一叹:“那以后,是每顿饭都得洗碗吗?”
她不爱做家务,总想下意识地借助外力。否则,也不必专门跑到婆家去蹭饭了。
“我倒不是想白吃白喝,我就是觉得,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事和厌恶的事。如果你妈愿意,那我们在其他方面多孝敬她、弥补她,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可以。你觉得呢?”
这是尤安妮的心里话。
处理婆媳关系,她的策略是礼尚往来,自己不占婆婆的便宜,不要求婆婆把自己当女儿看待。
哪怕是被看作交易,也没什么不好。
事实上,她认为交易才是最公平的。当付出和收获成正比,怨气就会少一些、小一些,更有利于家庭和睦。
这也是她的商人父母教会她的。
当然,如果婆婆不愿意为儿媳做饭,那她绝不勉强,不会理直气壮地认为,婆婆就该洗碗做饭承担家务。
到这里,杜轩不得不打圆场。
“我妈怎么会不愿意呢,她乐意着呢!你别放在心上。洗碗的事情,我会跟她说。”
第二天晚饭,尤安妮挽着杜轩,如约而至。
依旧是满满一大桌子菜。
这次,全部是杜轩爱吃的。
主菜是爆炒羊肉,还有些羊血羊杂,间或点缀着几道普通小菜。这次,尤安妮的筷子有些下不去了,她对羊膻味敏感,极少品尝这类菜肴。
“怎么大热天吃羊肉呢?”
她轻轻抱怨了一声,只夹了点土豆丝,面上也怏怏的。
刘虹忙着往儿子碗里夹菜,大咧咧道:“这不是轩轩喜欢吗?今天上菜市场,我看到了卖羊肉的,就多买了些,让轩轩吃个够!你们不是给钱了吗?可不得弄几道硬菜!儿子,快吃呀!”
“哦。”
做儿媳的低下头,把土豆丝一根根挑着,食欲也没了一大半。
见场面尴尬,杜轩急忙打圆场:“妈,我忘了告诉你,安妮不吃羊肉,她受不了那股子膻味。以后,咱们不吃了。你买点虾,安妮喜欢吃虾,白灼那种。”
刘虹没说话,也没看儿媳,只夹了块羊肉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饭后,她依旧惯性地吩咐尤安妮收拾桌子,仿佛这已约定俗成。毕竟,哪家儿媳不主动做点家务呢?
“收拾一下,再把碗给洗了。我腰酸背痛的,动不了了。唉,上了年纪,就是不中用。小尤,以后你可得担起来!”
但今天,尤安妮没有主动往厨房去。
她放下筷子,吩咐杜轩道:“今天你洗碗,我再出去吃碗炸酱面。我先走了,再见。”
不是开玩笑。
也不是威胁人。
而是立刻起身,拎起小包,昂首阔步往外走。刘虹懵了片刻,又猛地怒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给我甩脸子?我辛辛苦苦做饭做菜,伺候老的小的,没一个人领情!没一个人搭把手!”
委屈是真委屈,刘虹觉得浑身颤抖,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黄三妹笑起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哟,这就受不了了。你可别忘了,轩轩小时候,家里洗衣做饭哪样不是我?你总说你上了一天班,累极了,回到家不想再做事。怎么,现在小尤上班不累吗?”
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人做了婆婆,似乎就会自然而然地忘记年轻时的苦,总要下意识地,模仿婆婆的做派。
哪怕她曾经,也受过那种做派的伤害。
这一刻,刘虹的怒火转移,又飘到黄三妹头上去。
“你还有脸说?当年你是怎么骂我的?恨不得让整个筒子楼都知道,你儿子娶了个多么懒的媳妇,你有多么苦,多么累!你被虐待了!”
在婆媳间,恨意似乎会转移。
它代代相传,从一个女人的身上,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黄三妹不甘示弱,立刻狠狠回骂。杜轩望着这满地狼藉,只想迅速逃离。
本想带老婆回家吃顿饭,谁料又弄巧成拙,把局面弄得越来越混乱。莫非,婆媳真不能往一块凑?
可这些明明都是小事,明明都可以避免。
到底是谁的错?
好像人人都有委屈,但仿佛又人人都有罪。
那天晚上,尤安妮提出中断计划,不再去婆家吃饭。
杜轩明白她的心结所在,少不得要为母亲辩解几句。
虽然他明白,自己的原生家庭存在很大问题,但从心底来说,他还是希望妻子跟母亲能和谐相处。
就算做不成亲人,也不要做仇人。
“我妈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是我疏忽了,我没告诉她。你放心,下次我一定说做你喜欢吃的!”
“不是这个问题。”
“哦,以后我洗碗,我一定自觉收拾洗碗,绝不让你为难。”
母亲的做派,确实欠妥。
儿媳妇包揽家务,在过去天经地义。可如今,女人和男人一样冲锋陷阵,一样挣钱养家,一样撑起一片天。
婆婆理直气壮把家务推过去,激怒儿媳也在情理之中。
可尤安妮还是摇头:“也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
杜轩急了,面上满是焦灼。他恨不得钻进尤安妮腹中,把她的心思琢磨个一清二楚。
“理由很简单,两个字:别扭!”尤安妮起身,在客厅里缓缓走了一圈,“之前我觉得,交了伙食费,就可以理直气壮去吃,甚至可以挑一挑,拣自己喜欢的吃。但我发现,我太天真了。”
讲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回头望了望杜轩。
杜轩有点疑惑,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尤安妮苦笑一下,深呼吸一口气,继续总结发言。
“你知道的,我爸妈是做生意的,所以我总觉得,什么都可以用钱搞定。但我忽略了一点,她是你妈妈,是我婆婆,怎么好用钱去交易呢?从买卖的角度说,我付钱了;可从亲情的角度说,她是长辈。这就形成了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
矛盾?
杜轩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长篇大论,听着只觉得拗口:“吃个饭而已,怎么就矛盾了?你说的也太严重了。”
他本能地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尤安妮的脸色严肃起来,说话口吻也重了些。
“这么跟你说吧,我付钱,我觉得我应该享受服务,洗碗就不在我的义务范围内。可你妈不这么想,她会觉得,儿媳洗碗,天经地义,至于那些钱,她并不觉得是给她的酬劳,而是我们作为小辈孝敬的。这有本质区别。当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花钱向婆婆买服务,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这一解释,杜轩听明白了。
他有些尴尬。
母亲当然是不能当作保姆看的,她再不好,总归生了自己养了自己。若尤安妮的用意明明白白说出来,只怕会狠狠伤她的心。
尤安妮的行事,有时确实格外冷静、格外生分,不考虑情感因素。
追根究底,是她的思维和母亲存在巨大差异。
而人和人之间最大的距离,正是这种认知差距。
想到这一层,他也懒得勉强了。
“也好。不如,我们请个钟点工好了,只做一顿晚饭,应该贵不到哪里去。然后我们自己也学一学,慢慢的就会了。做饭嘛,能有多难?”
这次,尤安妮一口应下。
“好!我们一起学,我看过一句话。没有烟火气的家,是不够温馨的,我们就一起努力,把家变得温馨些、美好些。”
夫妻俩达成共识,心结迅速解除。不多时,又能嬉笑着搂作一团,没心没肺追综艺节目。
钟点工很快就谈妥了。
是一位姓张的大姐,手脚麻利,收费也算公道。听说小两口有意要学上几道家常菜,也乐意传授一二。
“做饭这活儿不难,有谁天生就会呢?当然了,满汉全席是不容易学的,但咱们寻常人家,会做些普通饭菜就可以了。慢慢来,我教你们,包学包会!”
一句“你们”,顿时拉近了尤安妮的心理距离。
这大姐约莫四十,也是农村出来的,却难得的不认为男女有别,不觉得厨房是女人的天下。
她甚至要求杜轩多跟着学:“以后你老婆怀孕、生娃、坐月子,你得学着照顾。做饭就是头一件大事,孕妇餐月子餐,不能都指着妈妈和月嫂。”
杜轩点头称是,一道青椒炒肉,学得有模有样,认认真真。
另一头的刘虹,却有些失落。
儿子一个电话打过来,通知她蹭饭计划停止,他和他老婆,都不来了。
刘虹心虚,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忍不住嘟囔几句:“不就是买虾嘛,我马上去,买活虾,我给她做!洗碗我自己洗,也用不着她!我伺候她!”
说到最后几句,怨恨又涌上来了。
她本以为,自己又能跟儿子天天见面了。如今这个家,婆婆面目可憎、丈夫可有可无,唯有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能让她内心温柔,产生岁月静好的感觉。
为儿子做饭,也就成了最幸福的事。
谁料还没高兴几天,事情就黄了。
思来想去,总觉得是儿媳吹了枕头风,以至母子离心,儿子离她也越来越远。
事实上,这种念头自尤安妮出现那天,就萦绕在刘虹心头了。
刘虹的念头,余美贞只觉得可笑。
“瞧你,好像在跟儿媳妇争风吃醋。有必要吗?那是你儿子的老婆,小两口亲亲热热过着,操那么多心干嘛?做饭不累的吗?不来算了,你也歇一歇。”
她无法理解刘虹的执念。
生了女儿的她,从不插手女儿的小家庭。一则是距离太远,二则是观念开放,不像刘虹那样,把家庭和儿女视作全部。
“唉,你不懂啊。”刘虹用一声长叹,开启了倾诉模式,“我这儿媳妇,可以说什么都不会,亲家又娇惯。两个人过日子,竟然饭都不做,你说,我怎么能不管?”
她长吁短叹,仿佛在操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副慈母模样,却只招来余美贞的白眼:“没有你,他们难道就饿死了?算了,省省心吧,随他们去。”
可这些话,刘虹哪里听得进去?隔天下午,她买了些新鲜基围虾,又买了些应季的蔬菜水果,屁颠颠儿跑到儿子家中。
谁料给她开门的,竟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
刘虹愣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门牌号,确认这是儿子家后,立刻用主人的口吻质问:“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你家?”张洁反问,又笑了笑,“你自己的家,怎么没钥匙呀?还得敲门,还得我开?”
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听在刘虹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觉得,这陌生女人是在嘲笑自己。
对啊,自己儿子的家,自己竟然没有钥匙、没有门禁卡,每次来,都像做客一样而这种做客的心态,会让刘虹觉得,自己失去了儿子。
这一点,让她非常不舒服。
所以,火气就自然而然朝张洁发了:“我是谁?我是这家的妈!你又是谁?你凭什么在这里?”
一连串问题抛过来,张洁渐渐琢磨出味来了。
原来这是男主人的妈妈。
忙又换上一副笑脸,赔礼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您快请进,安妮快要下班了,我这就做饭!”
一边说,一边接过刘虹拎着的菜蔬,大声夸赞起来,直言刘虹会买东西,虾子个个新鲜,橙子也个大饱满,一看就酸甜得宜,汁水丰沛。
一番好话听完,刘虹的气也顺下来了。
她站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吩咐。
“虾子先不要做,我也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口味。万一错了,又落人埋怨!”
明明是好心,明明是为儿媳考虑,但又带着许多怨气。听在耳朵里,特别不自在。
张洁哑然失笑,委婉暗示:“您对儿媳妇可真好,这份苦心,她一定能感受到!”
“得了吧,我不指望她懂我的好。哪儿敢指望呀,不记恨我就行了。”
依旧是阴阳怪气的腔调,张洁有点尴尬,只得低头收拾这些蔬菜水果和肉,不再跟刘虹搭话。
片刻后,刘虹却自己踱了过来。
她把张洁打量了一阵,冷不丁抛出话来:“你是保姆?”
“啊,不是。”张洁正全神贯注抽虾线,听见刘虹的问话,下意识地回复了一句不是?
不是就好。
刘虹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她最怕的,就是小两口胡乱花钱,搞些超出能力范围的消费。
一想到儿子身上的房贷,想到他们还要生儿育女,刘虹就不由自主地陷入担忧,恨不得替他们保管工资卡,把每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谁料刚一转身,又听张洁道,“不过跟保姆差不多吧。我做钟点工的,保姆是批发,我是零售。”
钟点工?
刘虹听说过这个行当,那收费乍一听不高,但跟服务时间一结合,就显出昂贵来了。
果然,一问时薪,刘虹就把脸拉了下来:“这也太贵了!”
除了尬笑,张洁不知该说什么,她没有立场回应这个问题。无论回答什么,都可能招来一顿怼。
好在这时,大门推开,尤安妮回来了。
见到刘虹,她有些吃惊:“妈,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刘虹反问,气势汹汹,大有要兴师问罪的模样。尤安妮把脑子迅速一转,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张洁,大致明白了婆婆的怒气从何而来。
她笑了笑,随手抓起围裙系上,自顾自道:“张姐,今天教我做宫保鸡丁吧,我老公可喜欢这道菜了。”
“好嘞!”
张洁也是个极有眼色的,立刻捕捉到尤安妮的暗示,忙笑着接话:“好啊,你老公真有口福,你学的都是他喜欢的菜。”
两人一唱一和,刘虹插不上话,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位钟点工还兼具“老师”,是来教儿媳妇做菜的。而且,做的是自家儿子最喜欢的菜。
肚子里那些骂人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
只得往前一步,顺手帮着拣菜,不过,嘴里依然在嘀嘀咕咕:“学做菜何必花钱?真是烧包。”
言外之意是,你婆婆我,手艺了得,红案白案都做得,正正经经从国营食堂退下来的。你放着我不请教,干嘛还要花钱请人?
尤安妮明白婆婆的意思,但只当没听见,依然热情地向张洁请教怎样做宫保鸡丁。
那顿饭,刘虹如坐针毡。
做完饭菜,张洁告辞而去。下班回家的杜轩洗了手,招呼母亲坐下,盛好饭、拿好筷,接着就开始为尤安妮剥虾。
尤安妮也不客气,甜甜道过谢,便蘸着海鲜酱料大快朵颐,还时不时看看刘虹,嘴里不停劝吃:“妈,快吃啊,你买的虾子可真好。个大,鲜美!谢谢妈,也谢谢老公!”
最后一句,甜腻腻的,明显带着撒娇口吻。望向杜轩的眼神中,分明藏着爱意和欢喜。
刘虹觉得尴尬,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的腻歪,她从未经历过,也就本能地觉得,这类行为上不得台面。
有心要出口制止,但又找不到合适理由,最后只得闷头吃饭,再怏怏离开。
出门前,她要求儿子送一送自己。
当然,送是明面上的理由。
事实是,她有话要对儿子说。
若放在从前,刘虹大概率会当着儿媳妇的面,把心中不满宣泄而出。但现在,她留了个心眼,知道有些话,不能肆无忌惮说给儿媳听。
出了门,母子俩并肩而行,但刘虹迟迟未开口,只在路灯的昏黄光线中,显出一张心事重重的脸。
“妈,你要说什么?”
最后,杜轩忍不住了,停下脚步,开口询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说吧,我听着呢。”
刘虹抬头,路灯下的儿子高高大大的,肩膀宽厚,已经是个能撑起一片天的男人了。
但她并不确定,他撑起的那片天空下面,会不会有自己。
“儿子,你对你老婆可真好,还给她剥虾。你小时候,妈妈也给你剥过虾的。”
刘虹低着头,言语中满是委屈。但就算这样,她也无法光明正大提要求,不能理直气壮地质问,“儿子,你为什么只给你老婆剥虾?你为什么不给你妈剥虾?”
杜轩一愣,随即意识到,母亲是在吃醋。
他哑然失笑,伸手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要不然,下次我也给你剥,给一家人剥。唉,这……怎么说呢,安妮有点娇惯所以我……不过妈,这有什么呢?给自己喜欢的女人剥个虾,有什么呢?你看那个女明星,人家说了,不是别人剥的虾她不吃呢!”
刘虹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的一贯印象中,母亲都是能干、唠叨、勤奋的代名词,忙里忙外操持家务,极少表现出柔弱、温软的一面。
换言之,母亲的性别属性,大部分时候是被忽略的。
古话不都说了吗,为母则刚。
既然要“刚”,那她的需求尤其是情感需求,自然会被忽略。所以,今天猛然露出的冰山一角,倒让杜轩大吃一惊。
他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母亲需要男人关爱。
想到这一层,他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让我爸给你剥呗!”
谁料听完这句话,刘虹的眼圈竟猛地一红:“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杜轩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只得再次挠了挠头,把嘴里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平生第一次涉及这类话题,他有些无言以对,不知该怎样跟母亲聊这个天。
“算了,回去吧,免得人家又闹。”
察觉到杜轩的为难,当妈的干脆挥挥手,转身去了。离公交站还有几步路,也不需要儿子再送了。
路灯下,那身影挺单薄,也挺孤独。
杜轩站在原地,心里忽然浮起些淡淡的忧伤。他带着忧伤回到家,对尤安妮道:“老婆,我可以提个意见吗?”
“什么意见?你说。”
尤安妮晃悠着两条腿,正拿着手机刷视频。
杜轩咳嗽一声,以表郑重:“以后当着我妈的面,我不给你剥虾了,好不好?”
(儿子给儿媳妇剥虾,婆婆难受了好几天。儿媳妇提出建议,让公公也给婆婆剥虾,以此平衡婆婆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