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番话,周静伊深有感触。
她的丈夫,跟杜轩截然不同。
经历过一次婚姻的贾正云,对婆媳问题见怪不怪。小娇妻表达不满,他只是皱眉甚至还带着责备:“我妈都多大年纪了?还有多少日子能被你伺候?你就当在上班,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
这言论,让尤安妮大吃一惊。
竟然还有人这样解读婚姻?
她为闺蜜抱不平:“凭什么呀?我们是嫁人,又不是卖身为奴。实在不行,让你老公请个保姆,反正他不缺钱!”
周静伊却只笑笑,没说话。
半晌,金枪鱼寿司吃了好几个,周静伊才重新开口:“请什么保姆呀?我干的,不就是保姆的活儿吗?反正,老贾每个月都给钱,也替我供着那套小房子呢。”
这……
尤安妮语塞,忽然接不住对方的话。细想来,周静伊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既然她把婚姻当作谋生工具,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付出劳动,也理所应当。
“也对,你觉得值得就好。”
瞬时间,尤安妮不想再跟对方讨论了,只埋头吃菜,把这一茬迅速翻过。吃着吃着,周静伊忽又凑近尤安妮,低声问道:“你们,有避孕措施吗?”
“当然有。”
尤安妮不假思索,先前那次流产,表面云淡风轻,但多少还是给她留了些阴影。
所以,她和杜轩都格外在意,措施做得认认真真。先前那种低级错误,绝不能再犯。
周静伊“哦”一声,若有所思,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也没做措施,不过,我一直没怀孕。不知道是他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唉,或者要找个中医,好好调理调理。”
周静伊跟尤安妮不同。
尤安妮不愿生孩子,她却迫不及待想要有个孩子。
因为,一个与贾正云血脉相连的孩子,能让她在贾家正式生根发芽,名正言顺地,拥有老贾的一切。又或者说,是继承老贾的一切。
他会比她先走,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小娇妻的算盘,始终拨得不动声色。
这点心思,尤安妮自然懂。
但她有些不屑。
在尤安妮眼里,婚姻不是谋生手段,婚姻是找个喜欢的人,一起吃饭睡觉玩游戏,一起迎接黎明送走黄昏。所以,她更看重精神和情绪价值,而不是经济价值她也不愿意在婚姻里受委屈。
但这只是她的看法。
她的看法,不一定都对,也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想明白这一点,她便顺着周静伊的话说:“去看看也好,不过你跟他结婚也不算很久,不要太着急。放松心情,也许孩子就自然来了。”
这番话,周静伊很受用。
虽然这都是没用的废话,但人嘛,都喜欢被安慰,喜欢听好话。
心情好起来,二人继续吃吃喝喝,又手挽手逛了一阵,这才各自散了。
接下来,黄三妹没再找尤安妮。她默默承担起做饭重任,撑着苍老身躯,给儿子煮碗面、随便炒几个菜,杜伟龙过意不去,也像模像样地系上围裙,独自忙碌了几次。
周末,杜伟艳来了。
约莫是十年前,她便跟着丈夫进城打工,在家政行业摸爬滚打,如今大倒也做出点名气来了。周末若得空,她一般会拎些水果糕点,来母亲跟前尽一尽孝心。
进了大哥家门,杜伟艳连连摇头。
“嫂子不在家,你们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吧?大哥,不是我说你,对嫂子好一点。没了她,你们的生活质量真的一落千丈!”
杜伟艳是明白人。
她早早脱离乡村,早早见了世面。因为在家政行业的缘故,也能准确判断刘虹的价值。
她相当于保姆+厨师,放在市场上,价格不菲。
“妈,你也收着些。虽然你有两个女儿,但在跟前是你儿媳妇,人家好歹也照顾你这么多年了。你就别那么挑三拣四了,这是为你自己好!”
杜伟艳一边收拾乱糟糟的茶几,一边嘱咐母亲。
嫂子的辛苦,她是看得见的。
她也打心眼里希望母亲能跟嫂子和睦相处,如此,她的负担也会小一些。哥哥和姐姐,也能活得轻松些。
遗憾的是,如此简单的道理,母亲和哥哥却不懂。
眼下,黄三妹竖起眼睛,狠狠呸一声,又开始了对儿媳妇的讨伐:“我活了 80多岁,我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把婆婆和男人丢下,自己跑出去玩!说出去,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老太太还活在旧时光里,保持着婆婆的绝对权威。
她不识字,已经跟不上外头的世界。对婆媳关系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自身经历而自身经历偏偏告诉她,婆婆是可以管理乃至修理儿媳妇的。
杜伟艳见老母亲油盐不进,便也放弃劝说,自顾自把菜拎进厨房,忙忙叨叨做了些菜放进冰箱。
外出的刘虹,却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
她们跟团,去的是江南。
初夏时节,花还没开败,水也绿油油的,气温也没那么高。乘着乌篷船缓缓滑过水面,刘虹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可再留恋,归途到底还是近了,刘虹脸上,也隐隐有些失落。
老吴半开玩笑半认真:“老刘,不如你把婚离了。像我一样,逍遥自在过完下半辈子。”
“得了吧你!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余美贞把老吴白了一眼,又亲亲热热揽住刘虹的肩头,“出来散散心,把怒气消一消。回到家,日子照样过。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们这一代人,信奉的是劝和不劝分。对旁人的家务事,也总爱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刘虹没说话,只把目光飘远了些,心中举棋不定。
回程前一天,杜伟龙却忽然来了个电话。
这次,他的语气没那么硬了:“玩得开心吗?累不累?明天……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后两句之间,凝固着一段长长的空白。看得出来,杜伟龙是把自己劝了又劝,鼓励了又鼓励,才说出这番话的。
刘虹想笑,又有些想哭。
不过,这两种情绪她都没透露给丈夫。她只冷冷回复:“不用了,都要离婚了,还弄这些干什么?”
“那好吧,你注意安全。”
杜伟龙怏怏的,交代一句,便挂了电话。
挂得飞快。
生怕晚一步,刘虹就要继续掰扯离婚的事。他不想离婚,离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旅行结束,下了飞机,刘虹跟着几个老友坐地铁,最后却在市中心转车,不愿往家里去。
她拖着行李箱,扛着礼物,径直敲开儿子儿媳的家门。
尤安妮开门,看到的是一张堆满殷勤笑容的脸:“小尤,妈妈给你们买了好东西!快来看看!”
刘虹给尤安妮带回一件旗袍。
是在景区一处购物店买的。
当时,导游带了一帮老头老太太参观所谓的丝织馆。一张巧嘴讲得天花乱坠,把这里的东西形容得天上人间绝无仅有,刘虹动了心,伸手摸了又摸,立刻被那光滑软糯的质地俘虏。
不过,她舍不得为自己买。
思来想去,只给儿子买了一条真丝领带,又给儿媳挑了一条旗袍。
只是,那旗袍是特价处理的,花色老旧,尺码也参差不齐。
刘虹拿不准尤安妮的尺码,也懒得去问,干脆凭肉眼打量一阵,买了件不太可能出错的M码。
眼下,她正献宝一般,把旗袍递给儿媳妇。
尤安妮哭笑不得。
是一件棕色印花的旗袍,手感不算差,但那颜色和花色,却实在难以恭维。刘虹却兴致勃勃的,在儿媳妇身上比划一阵:“多好看啊!明天,你就穿着去上班!”
穿它去上班?岂不要被笑掉大牙?
看来,婆婆的审美也跟自己存在巨大代沟。尤安妮暗自吐槽,但对这片心意,到底还是要领的。
所以,尤安妮挤出笑容来,尽量表现出真诚的谢意:“妈,谢谢你。我,挺喜欢的。”
“喜欢就好!”
刘虹喜滋滋的,转头又拿出领带。领带装在精致的盒子里,盒子又放在考究的袋子里,一看便知,价格不低。
应该也只有在杜轩和杜娟身上,刘虹才舍得花大价钱。
对婆婆这明目张胆的偏心,尤安妮只觉得好笑。当然,不悦和不屑都有一丁点儿但一想到自己和婆婆毫无血缘关系,不过是因杜轩而结束的不算很熟的两个女人,便也释然了。
谁料下一秒,刘虹开始煞有介事地交代儿媳妇。
“这是真丝的,得送去干洗。手洗也行,但千万不能用洗衣粉洗衣液,得用专门的清洗剂,你记得买一瓶。还有些注意事项,我记不清了。你查一下,一定要好好保养。”
这些话,都是原封不动从导游那里学来的。
尤安妮很快就听出了言外之意。
刘虹的意思是,领带交给她了,洗涤养护都归她。至于她那宝贝儿子杜轩,只需要负责戴一戴。
霎时间,不满又涌上来了。
这份不满,甚至能完全抵消那条旗袍带来的感激。对婆婆的同情和怜悯,也在一瞬间消除殆尽。
不过,尤安妮不是直接手撕婆婆的人。
她只笑眯眯发问:“我爸的内衣内裤,袜子什么的,都是你给他洗的吗?”
“那当然!”
刘虹回答得毫不犹豫。她丝毫没察觉到,儿媳妇正悄无声息挖了一个坑。
此刻,刘虹的情绪又上来了,大半生的辛劳集聚成一股怨气。但凡有个火星子,就能烧得如火如荼。提起“伺候”杜伟龙那些事,刘虹破口大骂。
“老娘伺候他一辈子了,洗完澡连双袜子都扔在浴室,等着老娘给他洗!小尤你评评理,有这样的人吗?我受够了!我要离婚,让他自己忙活去!”
说话间,刘虹咬牙切齿,眼睛里也喷着火,恨不得将杜伟龙碎尸万段。
那种怨气,明晃晃赤裸裸,毫不遮掩。
尤安妮依旧笑眯眯的:“对!如果我也伺候杜轩,我也会受够了!指不定哪天,我也想离婚。”
话一出口,刘虹愣住。
面上的怒气瞬间撤退,她的嘴巴动了又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场面尴尬得紧。
这伶牙俐齿的儿媳妇,刘虹根本招架不住。很多时候,她都能精准找到矛盾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把婆婆怼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刘虹才讷讷道:“晚饭吃什么?”
看来,刘虹要在这里吃晚饭。甚至,有住下来的可能。
尤安妮望了望她的行李箱,淡淡道:“杜轩有应酬,不回家吃。我点外卖,你想吃什么?我来点。”
边说边拿出手机,打开外卖app。
外卖?刘虹一愣,拒绝话立刻脱口而出,“干嘛要吃外卖?既没营养,又浪费钱!你不做饭的吗?过日子,怎么能不做饭呢?”
“做饭浪费时间,而且我不太会,没那个必要。外卖很方便,饭馆也多,何必自讨苦吃呢?”
尤安妮大大咧咧的,顺手取过杯子,喝一口水,对刘虹笑了一笑。
这笑容里,明显带着挑衅。
她在否定婆婆一辈子的生活观念。
刘虹本能地反驳:“能浪费你多少时间?玩手机看电视怎么你就不觉得浪费时间呢?过日子是天长日久的事情,该学的东西就得学!我教你!走,买菜去!”
说着,便作势要出门。
可尤安妮不买账,她懒洋洋躺下来:“不好意思,等会儿我还得加班,要买你自己去吧。对了,你这行李箱,也一起拉走吧,我可能要出门。”
一个软钉子,碰的刘虹满脸尴尬。
这才反应过来,眼下的自己,是有求于人。
刘虹讷讷的,又折返回来。
她把姿态放低,声音很轻:“那你看什么便宜,就给我点个什么吧,我不挑食。小尤,我想在这儿住上几天。”
“你要跟爸离婚吧?妈,我提醒你,离婚不是不可以,但你要想好,财产怎么分割,后续怎么应对。比如你住在哪里?退休金够不够用?如果出了意外,谁能帮你?孤独寂寞,你能不能忍受?”
对刘虹而言,“离婚”二字是喊在嘴上的口号。
具体的流程,她还没了解。
离婚后的种种,她也来不及细想。
可儿媳妇一番话,却让这个抽象口号清晰起来、具体起来。同时,也令她恐慌起来。
她没说话了,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沙发上缓缓坐下。说不清是在发呆,还是在默默盘算。
半小时后,外卖来了。
两份牛肉盖饭,还带了绿油油的青菜汤,以及饭后水果,甚至还有两瓶酸奶。
刘虹咋舌,这么两份饭菜,想来是不便宜的。她忍不住计算成本,最后得出结论如果在家做,起码能省三分之二的钱。天长日久,不是一个小数目。
忍不住又想念叨一番。
可话冲到舌边,又猛地往回窜。她不想再跟尤安妮打嘴仗,她晓得,自己不是对手。
最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底气。
这套房子,是儿子儿媳一起买下的,屋里的一砖一瓦一针一线,和她的关系都不大。更重要的是,儿子把儿媳看得很重,一直紧紧护在胸口。
若跟儿媳为难,自己讨不到半点好。
甚至还可能会失去儿子。
刘虹一边想一边吃,一边吃一边想,悲凉缓缓往上浮,一点一点的,渐渐淹没了她。
夜间,杜伟龙的电话又来了。
这次,他似乎又温柔了一点:“回来了?住在轩轩那里?也好,那里的装修好一些,你住得也舒服些。”
“嗯,回来了。”
刘虹也柔和了些,老伴儿仿佛也没那么讨厌了。当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儿子不再属于自己后,她便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和杜伟龙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也不是全无好处。
比如,工资卡上交,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捏在她手里。
比如,他勤俭节约,一辈子都没买过几件好衣服、没穿过几双好鞋子。
他是个爱家的男人,一辈子都在为家庭鞠躬尽瘁。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
刘虹和杜伟龙之间,谈不上爱情。
那个年代的婚姻,大多把“过日子”放在第一位。至于情情爱爱,只是不太重要的附属品,可有可无。
国营食堂算是铁饭碗,可作为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淳朴姑娘,刘虹对择偶一直没有太明确的标准,对婚姻也没有太具体的规划。
她只是觉得,会开车的男人挺威风。
在当时,驾驶还是个稀罕技能。因此,杜伟龙也就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很快吸引了刘虹的目光。
当然,两人也有过一些类似爱情的时光。
比如看电影、轧马路,冬天吃红薯夏天啃西瓜。抬头看看彼此,笑得没心没肺。
杜伟龙还给她买过一身的确良连衣裙,穿上很美。
所以就这么嫁了。
至于洗衣做饭伺候男人,刘虹没觉出任何不妥。
放眼四周,这是大部分人家的常态。女人心细,显然更能胜任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活儿。
扛大米买煤球之类的活儿,便理所应当交给男人。
这类活儿,杜伟龙也确实没推脱过。他像那个年代的大部分男人一样,有大男子主义,也有点懒惰,还爱逃避家庭矛盾,处理不来婆媳问题。
但大体说来,应该算一个基本合格的丈夫、父亲吧。
刘虹自我安慰,在儿子家的小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她想原谅杜伟龙,就着台阶顺势而下,可心里又有些不甘。
一想到婆婆那张刻薄脸,想到那些日复一日的苛刻话,刘虹的一颗心,又缓缓结成冰。
回去又怎样?
不还是把过去重复一遍吗?
等下次忍无可忍再提离婚?到时候,只怕“离婚”二字已经没有震慑作用。
老吴发来信息时,杜轩还没回家。
当妈的打了电话去,杜轩有些不耐烦:“陪客户呢!吃完晚饭要唱歌,唱完歌还要吃宵夜,可能回来得有点晚,你睡你的,别管我。”
儿媳妇倒在家。
她已经洗过澡,此刻正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电视也开着。
里头吵吵闹闹呜哩哇啦的,好像是一个综艺节目。刘虹嫌烦,她想看个电视剧,但犹豫半天,到底还是没走到客厅去。
遥控器在尤安妮手边,刘虹不好擅自去取,干脆窝在房间里,强迫自己睡着。
老吴的信息,便这么不偏不倚地来了。
“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是一句寻常问候,不带太多情感色彩,但对正无聊尴尬无事可做的刘虹来说,这句话无疑是及时雨。
她立刻回复:玩得很开心,有空再一起去。
老吴也立马来了兴致,发来一个链接,上头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标题:一生必去的 10 个地方。
点开一看,里头有厦门、青岛、丽江、凤凰、阳朔……风景图都拍得美轮美奂,令人心向往之。
刘虹啧啧称赞,交流欲也上来了。她问老吴:“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不算多,咱们这退休工资不高,一年就一两次吧,不过很值得。人活一世,总要四处走走看看,才不算白活。”
无妻无子,老吴活得率性自在,不必操心儿女事,也不用扣扣搜搜节俭度日,更不需要发挥余热。
刘虹忽然有些羡慕他。
也猛然想起来,当年,老吴对自己也有些意思,曾三番五次邀请自己到家里去坐坐。
不过,她每次都委婉拒绝。
当年,刘虹看不上老吴。
他也在国营食堂干活,负责白案。但技术不精,对这份工作并不热爱,只吊儿郎当混日子。刘虹本能地觉得,这种人没有前途。
不过,刘虹的猜测只对了一半。
人到中年,风云突变,改制突如其来。
国营食堂不再是从前的香饽饽,私营饭馆如雨后春笋般,遍地生根。兢兢业业的刘虹和老吴一样提前内退,退休金相差无几,都不算很有前途。
不同的是,刘虹有丈夫、有儿女、有家庭。
老吴孑然一身,过得如孤家寡人一般。
老同事们一块儿聊天时,他总作为反面例证出现,被大家拿来反衬家庭美满其乐融融。但如今,刘虹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孑然一身,或许也是另一种幸福。
这时,老吴的话题开始转变。他问:“你跟老杜和好了吗?你们真要离婚吗?”
带着一丝八卦气息,也隐隐藏着些不可告人的期待。
旅行期间,刘虹时常跟余美贞提起离婚的事儿,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杜家母子碎尸万段。老吴在一旁听,偶尔也会发表意见,站在男人的角度说道一二。
潜意识里,他是盼着刘虹离婚的。
但嘴上,他也跟着余美贞一道,劝说刘虹“退一步”,好好跟杜伟龙过日子:“舌头跟牙齿还会打架呢!又何况人跟人?”
这是明面上的道德规范。
作为老同事,他不能立场鲜明地劝分。
这次,刘虹如实回答:“到底离不离,我也拿不定主意。”
夜色中,似乎每个人都在下意识地卸下伪装,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此刻,刘虹展现的便是犹豫和纠结,以及无法轻易示人的软弱。
“要是真离了,我怎么办?年纪越来越大了,跟两个孩子都不亲。再租个房子,也得花上一笔钱。而且,一个人过日子,终归会有点害怕……”
难得有人肯听她絮叨。
家里的两个男人,都嫌她话多,根本不愿抽出些许时间,听听她的委屈、她的诉求。
而面对余美贞,刘虹又总是肆无忌惮地释放心中怨恨,讲出的每句话都在宣泄情绪。以至不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审视自我。
谁料在老吴面前,这一切竟意外达成了。
老吴安慰她:“其实一个人住,也没那么可怕。有时候是会孤独,不过你可以看看电视、玩玩手机,到街上转转。一晃,一天就过完了。”
这是真话,也是假话。
在独居者老吴那里,时间的长度从来都不是绝对的。
有时候,它长得令人无所适从;有时候,它又短得意犹未尽。
比如这个夜晚,开始他觉得长,但现在却又觉得短。他愿意听刘虹吐槽,他也愿意听着微信的滴滴提示音时不时传来,那会让他觉得,黑夜没那么难熬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年轻人口中的因为爱情。
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如果有可能,彼此做个伴儿也不错。
当然,前提是刘虹真的跟杜伟龙分开。作为老派人,老吴很懂得坚守底线,绝不会插足他人婚姻。
不过,他暂时也没机会插足了。
因为第二天,杜伟龙便找到儿子家里来了。
一大清早,老父亲来敲门,拎着大袋子,里头是热气腾腾的早餐。有粥有面有包子,还有几个茶叶蛋。
老头儿讷讷的,也不说话,只默默拿出碗筷,把早餐一一摆好。
杜轩打趣老父亲:“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吃你的!话那么多?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杜伟龙低声呵斥,却刻意不看老伴儿一眼。
刘虹一边挽头发,一边往餐厅走,目光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饭盒上。是一盒水煎包,她的最爱。
不过,她很久没吃了。
(婆婆赌气要离婚,很多天未曾回家。公公终于坐不住了,终于开始讨好老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