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虹干干脆脆,倒让余美贞意外。
要知道,刘虹节俭了大半辈子,从不轻易花出去一分钱。她时常对余美贞诉苦:“你只有一个女儿,负担轻。我不同,一儿一女,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我得省着些。”
所以,她常年悄悄往家带剩菜。一件碎花衬衫穿了又穿,满打满算二十年。
如今肯花钱旅游,倒让人刮目相看。
“怎么?想开了?”余美贞调侃,“早就该想开了,人生苦短,几十年而已,没必要那么苦自己。你苦来苦去,别人还不一定领情。”
类似的话,余美贞已翻来覆去对刘虹说过无数回。
以前,刘虹都一笑了之。今天,她终于想开,终于要彻底把家庭丢下一回。
而且,这份“丢”是彻彻底底的。
余美贞建议她回家拿些换洗衣服,毕竟,这趟一出门,未来一周都不能回家。
刘虹却把嘴一撇,拍了拍自己随身携带的包:“喏,出门前我把身份证、银行卡钱包、内衣内裤都带上了。至于换洗衣服,你先借我两身,我懒得回去,我不想见那两个人!”
“行!”
在这个问题上,余美贞是支持老姐妹的。
就这样,刘虹生命中第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开始了。
一同出发的,还有几个同龄人。
其中一人是老吴,跟刘虹、余美贞同单位,一辈子没结婚。在家庭负累为零的情况下,老头儿东南西北把中国走了个遍,过得潇洒肆意。
见了刘虹,他便咧嘴笑笑:“老刘,好久不见。你那一大家子,终于丢开了?”
年轻时,老吴也稀罕刘虹式的贤妻良母,追求未果后,稍微苦闷了几天,便又继续寻觅良人。
不过,良人可不好寻。
老吴挑挑拣拣,终于成功把自己蹉跎成了大龄剩男。后来,父母在一年内相继离世,再没人催他结婚成家,老吴乐得潇洒,便干脆做个单身贵族,滋润自在地过到了今天。
刘虹也笑:“可不是吗?儿子结婚了,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夕阳红旅行团,团里几乎都是老年人,一帮人穿上红马甲,说说笑笑,倒把刘虹的心胸打开不少。她跟他们谈的,也都是年轻时的事儿,暂时丢开了一屁股债也丢开了永远干不完的家务活。
以及黄三妹那张永不满意的苦瓜脸。
还有杜伟龙的漠然和伤害。
飞机起飞,是这天晚上的事情。
候机时,杜伟龙终于打来了电话。
他问:“闹够了没?闹够就回家吧!在外面瞎晃悠个什么劲儿?”
短短三句话,囊括了质问、命令和斥责,瞬间又把刘虹的怒火激发出来。
她冷哼一声:“怎么?没人做饭,你就想起我来了?告诉你,老娘不伺候了!老娘要旅游去!你跟你那妈,爱怎么过就怎么过!”
说罢,她干干脆脆关了机,在飞机上狠狠睡一觉,落地后入住酒店,又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跟着余美贞、老吴等人随意逛一圈,吃了一顿饭,这才打开手机。
果然,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杜伟龙打来的。
此时,杜家已经乱了套了。
黄三妹做了一天饭,累得腰酸背痛,大声辱骂离家出走的儿媳:“什么玩意儿?丢下一家老小去逍遥快活!天杀的,等她回来,你得狠狠打她一顿!”
黄三妹是童养媳出身。
8 岁时,家乡闹饥荒,她跟着父母逃难出来,草根树皮都吃了个遍。最后,父母用她换了一顿饱饭,又带着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继续往前奔,她则留在这户姓杜的人家,做了童养媳。
童养媳可不好做。
跟做丫鬟差不多。
不,比做丫鬟还不如。
丫鬟好歹有工钱,生活总有个奔头。可自己辛辛苦苦当牛做马,却未必能换来一顿饱饭。婆婆动辄打骂,一年 365 天,从没一句好听话。
她的身上,也总是新伤摞旧伤,没一块好肉。
16 岁,草草拜过堂,她跟丈夫圆了房,但肚子不争气,成亲三年,也没个一儿半女。
婆婆指桑骂槐,说她是不下蛋的鸡,三天两头地怂恿丈夫把她打一顿。
她想逃,可天大地大却无处可去,只能躲在没人的地方哭一场,继续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逃到别处又如何呢?
在这个村子里,几乎所有小媳妇儿都免不了挨骂挨打的宿命,不过是程度轻重罢了。婆婆是长辈,具有绝对权威,做儿媳的若是敢忤逆,那可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黄三妹便也本能地认为,做儿媳妇儿,就是要被婆婆管制的。
要不怎么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呢?
所以,她也下意识地觉得,儿子的老婆低人一等。
所以,抛下丈夫和婆婆独自去玩乐的刘虹,活该被打一顿。就是浸猪笼,也不为过。
杜伟龙却阴沉着脸,没回应母亲的要求。
两天后,黄三妹病了。
到底是上年纪的人了,一天三顿饭操持下来,难免腰酸背疼。再加上急火攻心,不免心浮气躁,嘴巴里接连起了好几个大泡,喝口水都钻心地疼,人也蔫巴巴的。
无奈,只得歇下来。
杜伟龙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
但他哪里会做家务?
进城前,家务事由两个姐姐承包,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进了城,吃食堂住宿舍,也不用做家务。结了婚,这一切便顺理成章交给刘虹打理。
不夸张地说,杜伟龙这一辈子,都没认真做过一顿饭。
所以,他搞得手忙脚乱,被飞溅起的油滴烫伤不说,还把盐巴倒多了,一碗炒包菜咸得下不去嘴。
黄三妹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儿子,闷声道:“把小尤叫过来,让她干!她嫁过来,本来就该做家务,本来就该伺候公公和奶奶!”
这个提议,却没得到杜伟龙的认同。
他甚至吓了一跳:“妈,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让人家做饭?”
“怎么不能?”黄三妹拿出老祖宗的权威架势来,“进了老杜家的门,就是老杜家的儿媳妇!一代代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凭什么不能?你不敢说、那我去!”
“算了吧妈,消停点吧,别给轩轩找麻烦。”
杜伟龙皱眉,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一个不小心,老太太又闯出祸来。他这儿媳妇是他和老伴儿借了钱出了彩礼,才为儿子娶进门来的。
若儿子婚姻生变,岂不是又要惹出一大堆麻烦来?
他可不愿再去借第二次钱。
现如今的小姑娘,可不是以前的小姑娘了。
可老太太不依不饶,她把儿子瞥一眼,嘴巴消停了,心里却在暗暗打主意。
黄三妹出现在前台时,尤安妮惊诧无比。
“奶奶,您怎么来了?有事吗?可以打电话呀?大老远过来,要是摔了碰了,那可怎么办?”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尤安妮保持着必要的礼貌,嘴巴一张,笑容便也跟上了。
原本打算撒泼的黄三妹,只得怏怏一笑,半陈述半责怪道:“我还没吃饭呢。”
一听这话,尤安妮便大概猜到老太太的意思了。
婆婆“抛夫弃子”外出旅游的事儿,她隐有耳闻,也能恍惚猜到,婆婆的婆婆这次来,恐怕是要为难自己的。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笑笑:“那行,我们先去吃饭。不管有天大的事,都要填饱肚子再说。”
尤安妮这才知道,原来,老太太早就把她上班的地点和公司都记在心里了,今早 10 点多,她就坐上公交车出发,转了一趟,又打听着摸索着,找到孙媳妇儿上班的大厦来。
等待上菜时,黄三妹絮絮叨叨,把这些天的委屈悉数倒出。
当然,矛头是直指刘虹的。她认为,抛下婆婆和丈夫独自外出,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们杜家的儿媳妇,都是贤妻良母,没她那样的!安妮,你说是不是?”
老太太并不傻,她知道要迂回委婉地,在孙媳妇这里寻找认同感。
如此,才好以贤妻良母为依据,要求尤安妮照顾家庭。
尤安妮当然也意识得到这一点。
好在这时,第一道菜上来了,尤安妮便也顺理成章地,给老太太夹菜。对她那洗脑式的求认同,完全置之不理。
她只是说:“奶奶,快尝一尝,这家的师傅最会做江南菜,口味清淡,很适合老年人。”
是一道蟹黄豆腐羹,一辈子生活在内陆地区的黄三妹,还真没怎么吃过。
她这一辈子,外出吃饭的机会屈指可数。吃螃蟹,更是无从谈起。
除了婚宴,并没真正下过几次馆子。
童年时缺衣少食,只求温饱。
青壮年时,忙于生计,随随便便往嘴里塞几口,就算吃完一顿饭了。
等到老了,不用干活了,身体也垮了,吃不了什么大鱼大肉。刘虹节俭了一辈子再加上从食堂退休,对锅碗瓢盆没好感,一日三餐只拣最简单最家常的菜来做。
所以,黄三妹是没什么口福的。
眼前这道蟹黄豆腐羹,入口顺滑、鲜香扑鼻,立刻打开了她的食欲。可怜老太太几天没吃好饭,当即大快朵颐,吃得心满意足。
自然,也少不得要把孙媳妇夸几句。
“小尤,还是你好,不像你那个婆婆,小气巴拉的,嘴上也不饶人。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你可比她强多了!”
讨好和殷勤都清晰可见。
在黄三妹的想象里,尤安妮应该会顺着自己的话头,把自己的婆婆狠狠骂上一顿。她的经验和认知都告诉她,儿媳妇,普遍是憎恨婆婆的。
但这次,她失算了。
尤安妮淡淡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奶奶,这些菜,你喜欢吗?”
“喜欢!”
老太太忙不迭地点头。
尤安妮把筷子放下,面色严肃了些。
“回家做饭,不是不可以。但如果我去了,工作受影响,老板就会扣我工资。那以后,我可就不能给你买好吃的了。对了奶奶,天马上就该变热了,要不我给你买两身衣裳吧。”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黄三妹吃了喝了,哪里还好意思要什么衣服?
她连连摆手,说话和软许多:“不用了,我有衣服。你们年轻人不容易,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婆婆,可是一辈子都没给我买过一件衣服呢!”
依然是吐槽刘虹,拉拢尤安妮的阵仗。
她说的,也是实话。
作为婆婆,黄三妹不认为自己对不起刘虹。
当然,骂是骂过的,好几次也差点打起来。但她任劳任怨,一心一意为儿子的小家庭着想。
在乡下时,她每年都要养上一群鸡、两头猪。待年关到了,鸡留下两只,一只年夜饭吃,另一只让儿子儿媳带回城市。
猪呢,卖一头、杀一头,除去过年吃的,全部腌成腊肉、做成火腿、炸作油炸肉给儿子儿媳带回去慢慢享用。
至于两个女儿,只能得些零零碎碎的边角料。
后来杜轩出生,黄三妹也丢下地里的活儿来带孙,没有半句不情愿。儿媳未退休前,家里的一应家务,也都帮着两口子干了。
到了集资房子时,老太太更是掏出棺材本,给刘虹和杜轩凑了几片砖、几片瓦。
拿她的话来说,这叫“没有功劳有苦劳!”
“就为了送走大丫头那事,她就恨上我了!一辈子了,从没好脸色,更不给我买什么,一双袜子都没有。可是,我这不是为老杜家延续香火吗?要不然,哪儿还有轩轩?”
尤安妮在心里默默吐槽。
送走杜娟,对刘虹而言是致命伤害。后来的所有付出,都不足以与之相互抵消。可笑的是,黄三妹并不晓得症结所在,反而认为自己为老杜家的香火延续鞠躬尽瘁。
尤安妮没搭腔,也没回应,只低头吃饭,权当自己没听见。
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人的认知,受时代和背景局限,跟黄三妹讲什么男女平等,那无异于对牛弹琴。
与其吃力不讨好,还不如干干脆脆地放弃。
但黄三妹不准备放过她。
吃罢午饭,黄三妹提出要求,让尤安妮下班后回家:“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你爸爸,也想你们了。”
只怕吃饭是假,做饭是真。
尤安妮笑着,心里迅速生出一计:“好,下班我就过去。对了,菜我也会买过去你跟爸爸,就不要操心了。”
“好好好!”
得到想要的回答,黄三妹喜上眉梢,欢欢喜喜往家去了。
尤安妮赶在下午上班前拨通电话,要求杜轩推掉一切应酬,到市场买些好菜,完了接她一道回家,给老奶奶和老父亲做饭。
杜轩怀疑自己的耳朵:“老婆,我没听错吧?”
尤安妮这个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对婆家那一套女人下厨的规矩,更是深恶痛绝。
这样的新时代女性尤安妮,怎么可能主动跑到婆家去洗手作羹汤。
一瞬间,杜轩忽然有些不安:“老婆,你是不是要想法儿治我奶奶?算了吧,她年纪大了,食古不化,你不要跟她计较。我会去跟他们说的,好不好?”
尤安妮笑起来:“放心好了,我谁都不治,我有分寸。”
完了她又给周静伊打电话,压着声音吩咐了一番。
周静伊大笑:“好嘞!”
尤安妮不太会做饭。
她是蜜罐了泡大的女孩。
她出生时,父母的事业已有起色,经济条件远远超出身边众人。作为唯一的女儿也就顺理成章被宠成了小公主。
至于家务,那肯定是不做的。
李咏兰和尤伽对女儿的期待,都是成为电视剧里那种走路带风的独立女性,能在工作上独当一面,千万不能围着锅台、老公和孩子转。
她的母亲李咏兰,已有类似的觉悟。
女儿尤安妮,更不能落到后头去。
但这一天,尤安妮还是挽着丈夫的手,施施然回婆家来了。杜轩手上,拎了好几个塑料袋,里头有鱼有虾有蔬菜,还有好几样进口水果。
黄三妹迎上去,笑逐颜开,一边接过孙子手里的大袋小袋,一边佯装生气:“买这么多菜干嘛?吃不了这么多!”
嗔怪归嗔怪,但老太太面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随后还不自觉地,往厨房看了看。
尤安妮知道,黄三妹是在暗示自己,买了菜,还要做饭。
她笑笑,拉着杜轩进了厨房,开始一板一眼地择菜、洗菜、备菜,其他活儿,则交给杜轩,且高声吩咐道:“牛肉要红烧,土鸡清炖,记得用高压锅,奶奶牙不好。”
杜轩会意,也高声回应:“知道了,你对奶奶真好!”
小两口一唱一和,故意说好话给外头的黄三妹听。果然,老太太眯缝起双眼,整个人都呈现出心满意足的状态来。
这也是尤安妮的主意。
“谁都爱听好话,你妈这辈子,就吃亏在一张嘴上。明明自己付出那么多,却讨不到半点好。”
这个说法,杜轩赞同,但他也加了一句,“妈妈生奶奶的气,大概一辈子都难原谅。”
差不多一刻钟后,黄三妹在客厅里高喊:“轩轩,来帮我弄一下遥控,怎么调不出来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尤安妮笑起来,努了努嘴,用眼神示意杜轩:快出去看看。
果然,调遥控是假,训话是真。
不过,这训话压低了声音,带着亲昵的责备:“女人做饭,你掺和什么?没出息。来,跟奶奶坐这儿,看电视。”
对尤安妮,黄三妹不便也不敢如对刘虹那般气焰嚣张,但本性是无法改变的。于她,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一直在撺掇,撺掇着她把孙媳妇教育一通,把她变成翻版的儿媳妇。
甚至要代代相传,代代驯服。
杜轩蹲下身子,也压低了声音:“奶奶,我记得小时候,你总骂爷爷,说他懒得烧虱子,恨他油瓶子倒了也不晓得扶。那,你希望以我也挨骂吗?而且要当着儿子孙子的面被骂……”
黄三妹忽然怔了一下。
遥远的回忆忽然卷上来,发黄的往事逐渐鲜活,年轻时那些影影绰绰的记忆,忽然又戳痛了黄三妹的心。
她轻轻一叹,把遥控器往沙发上放,没再言语。
年轻时,她确实渴望过,渴望丈夫能搭把手,帮着烧烧火、哄哄娃,好让自己轻松一些。
推己及人,她忽然想通,也就不再阻拦孙儿了。
不过,厨房里并不是太太平平的光景。尤安妮摔了一个盘子、打翻了一瓶油,最后还把盐巴当白糖,全部撒在那碟子凉拌西红柿上……
遍地狼藉,随便看一眼,就会血压飙升。
黄三妹心疼盘子、心疼油,也心疼西红柿,有心要把尤安妮教训一顿,却迟迟开不了口。
电话进来时,尤安妮正给土豆削皮,忙得不亦乐乎。
黄三妹抽空来“视察”,满脸心疼:“土豆是要削皮,不是要砍皮。你看你,差不多去掉半个了!”
尤安妮抬起头,朝黄三妹笑了笑,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响了。她哟了一声对奶奶做个“嘘”的手势,又悄声说明是她的顶头上司来电话,这才在屏幕上轻轻一滑。
一个不高不低的女中音传来——
“你怎么搞的?那份PPT呢?怎么现在都没给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而犀利,如刀子一般。黄三妹乍一听,便感觉到一种摄人的凛冽感。
老太太不说话了。
只垂着手立在一旁,默默听电话。
尤安妮刻意开了免提。
她用小心翼翼而又充满殷勤的语气道:“静姐,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我到婆家做饭,耽误……”
“做饭?有没有搞错?你好好工作,好好挣钱,能买多少顿饭?这么简单的账,你不会算吗?赶紧过来,我在公司等你!一起把这方案敲定!不过,这个月的奖金别想要了!”
周静伊挺有表演天赋,讲话一板一眼,学得跟个女版贾正云一样,把范儿拿捏得死死的。
听在黄三妹耳朵里,倒确实有几分领导发言的味道。老太太理亏,不敢再插嘴。
尤安妮迅速脱下围裙,对黄三妹苦笑:“奶奶你看,为了做顿饭,奖金泡汤了,唉……”
“奖金泡汤了?不是吧?好几千块钱呢!”
杜轩接话,眉头拧成一个结,而后又从眼里喷出不快来,“那这个月,我的负担要重了?还得还房贷呢!到处都得用钱!我怎么办?我得累死!”
他怏怏的,望着脱围裙拎上包飞奔而去的尤安妮,面上满是委屈。
眼下,这委屈变成怨气,冲奶奶来了。
“奶奶,你也真是的!干嘛非得让我们回来?这下好了,一顿饭损失好几千。我就问你,心不心疼?”
答案不言而喻。
黄三妹从旧社会走过来,钱财自然看得重。一下损失好几千,直让她肝肠寸断,后悔不已。
“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小尤的工作这么值钱。”老太太喃喃低语,只觉得自己闯了大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她在懊恼,懊恼自己给孙儿添了麻烦。
并不是心疼孙媳妇。
“轩轩,那现在该怎么办?”
她拉过孙儿的手,轻轻摩挲。但杜轩却从这摩挲里,感觉到了微微的颤抖。
这双苍老的手,为他换过纸尿裤、为他提过书包煮过面,还抱着他牵着他,走过了人生最重要的前几年。
一时间,杜轩又有些不忍心。
“没事儿的奶奶,扣了就扣了,我多辛苦点,能补上。但是我得告诉你,安妮是有工作的,她跟我一起养家。要是没了她的收入,我会很艰难,很累。奶奶,家务没有那么重要,也不是非得谁做。以后,你别为难安妮了,好不好?”
这番话发自肺腑,杜轩讲得情真意切,倒把黄三妹震慑住了。
半晌,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此时,尤安妮已乘坐滴滴,飞快赶到商场与周静伊汇合。
两人哈哈笑着,径直去了上次的日本料理,周静伊啧啧有声:“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一口柠檬水下肚,尤安妮抬起头,有些疑惑。
周静伊把身子端了端:“羡慕你有杜轩啊!他肯陪着你演戏,替你解围。我跟你说,但凡做丈夫的肯护着老婆,婆媳问题就不会特别严重。但是呢,很多男人都不愿在老娘面前护着老婆。”
(婆婆出走,婆婆的婆婆打算调理孙媳妇,还好孙儿护着媳妇儿。那么,老太太会善罢甘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