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私和任性的津田突然出现在阿延的心头。她本想着对丈夫悉心照料,但又怕丈夫要求自己付出的牺牲没有止境。现在,这种顾虑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意识到唯一能为她消除疑虑者,便是眼前的这个人。于是,她看了一眼冈本夫人。对于双亲远在天涯的阿延来说,这位姑母就是她在东京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难道做丈夫的,只是一种专为吸取妻子的爱情而生存的海绵体动物?”
关于这个疑问,阿延很早就想在遇见姑母时询问一下。但她天生就有一种做派,按见解不同,也可以解释为逞能或虚荣。这种心态使她面对姑母时受到强烈的牵制。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和津田的夫妻关系好比相扑场上一见面就摔跤的两个选手。从婚姻内部来看这种关系的话,妻子永远既是丈夫的伙伴,又是对手。可是一旦到社会上,不论去任何地方,做妻子的若不能永远都在背后支持丈夫,就暴露了两人的婚姻并不美满这一弱点。对阿延来说,这是羞耻的事情,也是一直咬牙坚持的事情,所以即使非常渴望敞开心扉诉说衷肠的时候,从夫妻角度来看,这位姑母照例属于外人,一旦坐在她面前时,敏感的阿延就会担心遭到嘲笑,什么也不想说了。
更重要的是,阿延还知道津田并不像她期待的那样能以心换心。她平时就对这件事很注意,不让外人以为这是津田对她不中意,才那么照顾不周。在所有的流言蜚语中,她最怕被谴责为愚蠢。
“有的年轻女人,甚至能把世界上比津田更难伺候很多倍的男人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而你已经二十三岁,还不能很好地把控自己的丈夫,说起来,这毕竟还是由于你缺少智谋呀!”
阿延几乎把智谋和德行看成了一回事,她痛苦无比。身为一名女人,每当听姑母说这番话时,如果承认自己没有本事对付男人,就等于宣告自己尽管是个人,却还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这种屈辱伤害了阿延的自尊心。所以从时间和场合来看,即使今天不是在这种不许深入交谈的剧院,阿延也还是缄口不语。她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姑母的脸,又立刻转向他处。
舞台上垂落的巨幅幕布在抖动。有人从幕布的缝隙处瞧了一眼观众。也许是心理作用,阿延总觉得他好像在看自己,便把目光又立刻转向他处。戏院内有人入席,有人离座,也有人中途退场,戏院里开始喧嚣起来。大多数坐定了的人也改变各自独特的姿势,前后左右动荡得片刻不停。黑色的人头宛如一个大旋涡。有些艳丽的衣着,竟将色彩流动所产生的某种不稳定的快感给弄得纷乱了。
阿延从池座放眼四望,目光终于越过人海的低流,打量起对面包厢的情景。恰好这时,百合子回过头来,突然说道:“那边吉川先生的太太来啦。看见了吧?”阿延将惊慌的目光朝着指引的方向望去,一下就从那里发现了貌似吉川夫人的身影。
“百合子,你眼力真好,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不是发现的,而是早就知道啦。”
“姑母和继子也知道吗?”
“是的,大家都知道。”
阿延终于察觉,不知道的只有她一个。但是她依然透过百合子的背影向对面张望。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突然,吉川夫人手里的双筒望远镜正转向阿延这边。
“真是讨厌,我可不想被人那样偷窥。”阿延逃避似的缩起身子。纵然如此,对方的双筒望远镜也绝不肯离开阿延这一目标。
“那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只好逃走了。”
阿延立即紧追继子,向走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