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津田乘上电车的时候，他的心情极为沉重。在十分拥挤的乘客中间，他无法动弹，只好手抓着吊环，自顾自地想着心事。去年病情发作时的痛楚又一次清晰地浮上了脑海，他仿佛看见了自己躺在白色病床上的惨状，听见了自己发出的阵阵呻吟声，像一只无法摆脱锁链逃走的狗的嚎叫。然后是手术器具发出寒光，及其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他感到一阵可怕的重压，仿佛要把两片肺叶中的气体全给挤出去，一阵剧痛袭来，大概是因为这些受压的空气再也无法收缩……当时那些痛楚的记忆，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他觉得很不愉快，突然很想换一下心情，于是把视线转向四周。周围的乘客全都面无表情，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刚才那件事。

“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呢？”

那是在去荒川河堤赏花回来的路上突然发作的，起先毫无任何征兆。当时的剧痛简直把他吓晕了，也无法想象出剧烈疼痛的原因。当时的那种感觉与其说是诧异，还不如说是极度的恐惧。

“这个肉身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出意外。不，说不定眼下正在发生着什么变化，只是我一无所知罢了，真是太可怕了。”

他这么想着，觉得自己脑中的思考已经无法停下来了，仿佛背后有一股什么力量推着他向前冲。突然，他在心中喊道：“精神也是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我现在就感受到那种变化了。”

他紧咬着嘴唇，一双眼睛向周围张望着，像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可是车上的乘客根本不会理会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对他的眼神也不会有一丝在意。

津田的脑子就像他常坐的这辆电车，只知道在自己的轨道上向前奔驰。他想起两三天前有一个朋友提到彭加勒（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和哲学家，他站在马赫的实证主义立场，开展科学实验，提倡约定论）的话，那位朋友是为了解释“偶然性”的意义，才跟他说：

“所以你想想看，人们所说的这个‘偶然’，那个‘偶然’，按彭加勒的说法，所谓偶然是指那些原因复杂，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例如拿破仑诞生这件事，必须是某种特殊的卵子和特殊的精子相结合，但这种结合也需要一定的条件。但究竟是什么条件，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津田并没有把朋友的话当成一知半解的新知识丢到一边完事，而是把这段话套用到自己身上来思考问题。隐约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开始控制他，当他要向右却被迫转向左，原本他想向前却被迫后退。然而直到今天，他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任何行为是被动的。相反，他始终相信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完全由自己掌控的。

“为什么她会嫁给那个人呢？当然是她本人愿意才会嫁过去的吧。然而她并没有理由非得嫁给那个家伙呀！为什么我又会跟那个女人结婚呢？当然也是由于我想要和她结婚就结婚了，可是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想要娶她，这就是偶然？就是彭加勒所说的极致的复杂？果真是这么回事吗？真是令人费解。”

津田下了电车，思索着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