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和往常一样，津田家大门紧闭，他便去推便门，但今晚便门也推不开。难道是开关失灵了？他一连推了两三下。推到最后在他使劲一拉的瞬间，门内传来哐当一声，是铁钩发出的抗拒。他终于放弃了。

这种出乎意料的状况，让他感到十分困惑，歪着头在门口沉思半晌。从结婚到现在，他从未在外面过夜，虽然偶尔也会晚归，但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本想今天掌灯时分就早早回家。叔父家的那一顿乏味晚餐，他也是硬着头皮才留下的。勉强喝了一点酒，也是给小林的情面。平日就算黄昏以后还在外面，他心里却始终记着阿延。现在他一路冒着严寒归来，依然是奔着家中那温暖的灯火的。而现在他呆呆地站在门外，如同一匹被拦住去路的马，满腔的热情被突然挡在门外。阻挡他进门的是阿延呢，还是其他什么偶然的因素呢？对于眼下的他来说，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举起手在紧闭的侧门上“咚咚”地敲了几下。那敲门的声音与其是说：“开门啊！”还不如说是责问：“为什么锁上门？”敲门声响彻暗夜的长街，门里面立刻传来一声“听见了”。这声音像空谷回音似的回荡在津田的耳朵里。不是女佣，而是阿延的声音。他立刻恢复了平静，默默地站在门外，侧耳倾听。接着有人按了正门，传来门灯被打开开关的声音，门一下子就开了，只见入口的合门还没有关。

“哪一位？”侧门里的脚步声一停，阿延就询问门外是谁。

津田咳嗽了几声，焦急地说：“快开门，是我！”

“啊！”阿延惊叫了一声。

“原来是你呀，对不起！”她咕哝着拉开门钩，让丈夫赶紧进门。她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津田立刻从正门走进餐厅。

餐厅像往常一样收拾得整整齐齐，茶壶里的水在沸腾。长形火盆前照例放着厚厚的坐垫，好像在等主人归来。

阿延坐着的那一边除坐垫之外还摆着一个女用墨盒。镶嵌着珠光贝梅花的螺钿盖子被搁在一边，嵌着梨木做里的精巧砚台上还剩有墨汁。砚台的主人显然是在仓促间离开了座位，因为细笔的笔尖上蘸着墨汁，并已浸染在卷轴信纸上，将那封写了七八寸长的书信末尾给弄脏了。

锁上了门，她在丈夫身后进了屋。她只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平常穿的外褂，进屋后直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真对不起！”

津田抬眼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钟表刚刚过了十一点，他结婚后这么晚回来的时候虽然不多，但也绝不是第一次。

“怎么叫我吃闭门羹呢？是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吗？”

“是啊，我刚才还在想，你该回来了吧，该回来了吧。半天觉得寂寞难受，才拿出信纸给家里写信呢。”

阿延的父母和津田的父母都住在京都，津田远远地瞧了一眼阿延写的信，然而不很理解。

“既然是等我，为什么要锁门？”

“不是的，我没有锁门呀！”

“可是，刚才门不是锁着的吗？”

“一定是阿时昨天晚上锁了，没有再开。这个讨厌的丫头。”这样说着，照例又像平时一样，微微地蹙动着眉梢。上了锁的便门，白天没有人用，就没有打开，如此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阿时呢？”

“让她去睡了。”

津田觉得没有必要叫阿时起来追究责任，锁门的事就放在了一边，自己先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