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谈兴索然,不过还不至于冷场,但大家也注意到每个人都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各说各话,谁也无意争取使自己的话题成为谈话中心了。
充满醉意的叔父双肘撑在饭桌上,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婶母叫女佣把剩的饭菜撤到厨房去。从刚才起,沉闷的气氛已经逐渐影响到津田的心情,今夜叔父的话,如同掠过月面的浮云,着实在他心中投下淡淡的阴影。每当这时,在外人看来,理应伴随着啤酒泡沫一同消逝的那些话,津田却觉得另有所指,反复回味那些话中之意,待发现一切都是自己多心时,又忍不住跟自己生起气来。
同时,他也忘不了刚才自己和婶母交谈时相持不下的情况。在那种相处中,他始终控制着自己,尽可能不显露自己的心迹。他对这一点感到自负,同时也潜藏着不愉快,这是他的情绪告诉他的事实。
消磨了大半天时间的这一次久别后的造访,津田是单纯地从是否愉快的角度来看的。对比之下,那位活泼的吉川夫人和她那华丽的客厅立刻浮上津田的脑海,接着挽起椭圆形发髻的阿金的脸也在他眼前晃动起来。
津田从座位上站起来,转头看着小林说:“你还要再坐一会儿吗?”
“不,我也该告辞了。”说完,小林立刻把吸剩的敷岛牌烟盒塞进和服的裤带,当他们临走时,叔父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阿延怎么样啊?总说要去看看她,谁知穷人整天都没有空闲。好久没有看到她了,代我问候一声吧。你不在家,她会感到烦闷吧?她每天在忙些什么呢?”
“做什么呀?并没有什么格外的事情可做!”津田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本来她还想得轻松,说要陪我一起去住院,后来又叫我去理发,洗澡……各种各样的要求,比婶母还唠叨呢!”
“应该感激才是,对于像你这么事事讲究的人,能够有人关心你,真是太难得了。”
“真是值得庆幸的幸福啊!”
“戏呢?最近还常去看吗?”
“是的,经常去,前几天冈本还邀请我们看,偏巧我要去治病。”津田说到这儿,看了婶母一眼。
“怎么样,婶母?最近陪你去帝国剧院吧,偶尔也到那种地方看看,也算是一剂良药,可以放松心情。”
“谢谢,如果由雄请客……”
“不想去吗?”
“不是不想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呢!”
婶母原本就对剧场之类的地方不感兴趣,津田故意装出受打击的模样,用手抓抓脑袋说:“竟然这么没有信用,我这个人也就完了。”
婶母呵呵地笑了起来。
“看戏的事,那倒不要紧,可是由雄,京都那边为什么从那以后……”
“京都那边跟你们说了什么吗?”
津田的表情很认真,来回打量叔父和婶母的面容,但这两个人都没有回答他。
“不瞒你们说,父亲这个月没寄钱给我,叫我自己想办法,有点太过分了!”
叔父只能大笑。
“兄长是生气了吧?”
“总之,可能是阿秀又对他说了什么闲话。”
津田生气地说出了妹妹的名字。
“不能怪阿秀,也许一开始就是你自己做得不好!”
“或许是吧,不过哪有父亲给儿子钱后,儿子会一分不差地如数归还呢!”
“那么,你当初就不要答应全数归还,但是……”
“我懂了,婶婶。”
说完,津田流露出一副我说不过你的神情。但因为是他自己败下阵来,所以也没忘记努力挽回一点面子,于是催促着小林,一起走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