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很清楚,改建房屋时,只是把旧屋扒掉,买来所需材料,请设计师设计或自行设计,策划出图纸,还是远远不够的。旧屋施工的时候,人总得搬到另一栋房子里暂时住着。因此,当我被理智所控制,行动却踌躇不前时,为保证行动果断有力,也为了自己一切安全顺利,我匆匆草拟了一些行为条例,也就三四条,愿与大家共享。
一、遵守本国的风俗和礼法,尊重自己从小就信奉的宗教 ,处理事务时以智者为师,按照他们实践中所提出的中规中矩、符合礼法的建议,对自己进行规范。尽管我回头审视了自我的观念,也因而对它们不屑一顾,但是我认为对于智者的建议仍必须采纳。在波斯和中国,没准也有很多与我们一样的聪慧之人,不过我认为向自己身边之人学习会更有效。想要了解智者的真正意图,只听他们说是不够的,还得看他们的行为举止,因为现代社会人心不古,每况愈下,很多人说的不全是真话,并且很多人未必了解自己的内心;因为肯定某件事,未必等于知道自己肯定这件事,这两种思维方式经常会背道而驰。即使支持各种观念的人数相同,我也只是挑选最中庸的看法,因为如此选最有利于实施计划,走极端一般都会犯错,这种中庸的看法也许是最可靠的看法;即使选择错误,也不会偏离轨道太远:假如我选择的是走极端,而正确的却在另一极端,那会相当糟糕。并且我尤其觉得,那些剥夺了人们某种自由的承诺都是极端的。不过法律容许大家立下誓言,并且对盟誓要坚守不移,以阻止有些人企图朝令夕改,确保某种合法目标的实现,也为了保障公正合理,让大家能够践行承诺。我的意思并不是反对这些。我知道世上的万事万物都不会一直保持原貌,我自己亦是如此。我期望自己的决断准确无误,而不是让错误愈演愈烈,譬如我以前对某事采取认可的态度,不料情况发生了转变,但我还是坚持说原来的正确,那我就是消泯了良心,因此我必须改变说法,对此事持否定态度。
二、行事一定不能拖泥带水,只要认准某种观念,即使观念本身还值得怀疑,也要始终如一地坚信下去。我是借鉴了在森林中迷失方向的游客的经验,一旦迷路,决不能如无头苍蝇般乱扑乱撞,也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这时候只能向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也许这个方向是起初无意中选择的,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要随意更改目标,即使走不到预定的地点,但好歹能到达另一处,胜过一直被束缚在森林中。我们做人做事亦是如此,做决断时要果断,不能瞻前顾后。无法辨识谁是谁非时,我们要选择准确概率最大的,即使不清楚谁的准确概率更大,也要做出一种判断,之后在履行的过程中就不再怀疑它,而是要无条件地相信它是最准确、最靠得住的。我们之所以选择它,便是出于这点。意识到这些,我就不再后悔了。有些人总是容易动摇,反复无常,一旦情况出现变化,就改弦易张,本来今天认为正确的事情到了明天却认为完全是错误的。
三、要一直征服自己,而不是苛求改变命运,只是调整自己的理想,而不苛求去更改世间法则。总而言之,我们能完全把控的只有自己的头脑,其他的一切不能悉数听从我们的支配。因此,对于那些自身以外的事,我们殚精竭虑后依然无法完成的话,那它们就是我们注定完成不了的。清楚这点就可以减少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面对遥不可及的事物,不要奢望未来能被我们纳入囊中,如此便会气定神闲,不做非分之想了。这是由于,来自我自己意识中的需求,理性告诉我是我约略能实现的。假如我们认为名誉和地位之类的东西,全都无法由我们掌控,那么当自己的封地被平白无故剥夺时,就不会因为自己贵为名门之后却失去封地而懊丧不已,也不会像被夺走皇位的中国皇帝或是失去权杖的墨西哥国王那般懊丧;以此类推,得病时就老老实实养病,被抓进监狱时就老老实实服刑,决不要臆想百毒不侵或是插翅而逃。但我不否认,能如此超然地看待大千世界,首先必须经过很长时间的磨炼,还得学会深思熟虑。在我的认知中,古时候的哲学家即使命运多舛,也能淡然视之,不被困苦和贫穷击倒,能够活得自在逍遥,就是这个原因。正是由于那些哲学家一直研究如何打破命运的桎梏,最终茅塞顿开,知道世间万物自己说了不算,而只能主宰自己的内心,所以,在了解了这些后,就对一切释然,发现外界再也左右不了自己;他们能彻底掌控自己的思维,也因此感觉自己无比富有且强大,过得舒适惬意,任何人都不能企及。旁人不谙此哲学之道,尽管有时得到命运与上天的眷顾,但仍对一切都束手无策,自然也不能万事如愿。
在总结完这几条之前,我也曾想就此查验一番世上人们终生所服务的行业,以此从中选择出最优秀的行业。他人从事什么我无权过问,但我深知自己还应沿袭以往,即用一生精力保持理智思考,践行自己的学说,竭尽全力加深对真理的探索。自从我这般行事,我便畅快无比,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单纯更美好的享受了。通过这套方法,我每天都能发现不少重大的真理,皆是旁人还未曾知晓的,因此我全身都充溢着喜悦而无暇他顾。我设立上面三条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不想间断对自我的培养。我认为既然上天赋予我们灵慧之心以明晰是非,就不能为了逢迎他人而浪费一点时间,而是要坚定意志,等待一切水到渠成时,再用自我的标准衡量他人的意见;我要保证自己不会稀里糊涂地人云亦云,而且要竭尽所能寻觅更佳的答案。我还要保证不自我设限,也不可不求进取,只按照既定的道路前行,唯有如此坚持不懈,我想要获取的学问才会为我所用,那些所求的最佳之物才会最终得到。想要探寻某种事物前,通常要靠我们冷静地对它做出是非判断;只有推断准确时,采取的措施才会得力,我们的推断越准确,行动才越不会偏离目标。换而言之,就是我们能拥有世上所有高尚的情操和所有触手可及的美好;我们之所以感到愉快,就是因为知道这些可能。
这三条法则给了我安全感,连同真理一道,被我排在第一位。如此操作后,我想我能够自由地摆脱别的看法了。在那间温暖的屋子里我做如是想,但是我认为要彻底地整理自己的思想,就不能闭门造车,应该走进人群,因此冬天未尽我就开始到处旅行。就这样用了足足九年时间,我在世间到处漫游,看到喧闹的场景就驻足观看,不过仅限于此,我并不会沉陷其中。我会思考每一个问题,特别重视其中可疑易错的部分,这么做了以后,我就彻底铲除了所有进入我大脑里的谬误看法,不再稀里糊涂一味接受。持有怀疑论的人,他们只是为了猜忌而猜忌,永远都优柔寡断,我绝不会仿效他们,反之,我只准备找到那些无懈可击的证据,如同把地表的土层和沙土全都掘走,只为得到下面坚硬的岩石和黏土那样。我认为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我研究命题并指出其谬误或问题时,并没有凭借苍白无力的臆想,而是全靠准确无误的逻辑推论;当我遇到本身就可疑、不可靠的命题时,我还是能推理出一些准确无误的结论。大家拆毁旧屋准备盖新屋的时候,那些拆下来的建筑材料都会被妥善保管,并用在新的建筑上。我做事也是如此。当我觉得自己的某些观点缺乏力证,准备抛弃时,都会从多个角度重新进行审视,如此就会增长不少经验,有助于以后我建立更稳固的观点。当然,我还会接着使用之前拟订的方法,这是由于我做事不只单纯考虑一般状况,还会注意那些特别的地方,我动用自己所有的思维,把之前所说的法则都运用上,多花些功夫去铲除数学上的拦路虎,以至于还能化解其他学科上的疑难杂症;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是缺乏有力的依据,因此它们才与原来的基础分离,后来发展到几乎和数学上的疑难杂症一样。我是如何做的,在这本书中你们都能找到真实的范例。因此貌似我和大家过着一样的生活:不管遇到怎样的情况,都保持着愉快乐观正直的态度,泾渭分明,区分善恶;为了克服生活的乏味无趣,在不违反法规的前提下进行各种娱乐活动。即使这样,我还在坚持自己追求真理的实践活动,结果比之前自己埋头书海之中或是只结交读书人还要成效显著。
九年时间过去了,对于研究者们一直在争议的话题,我尚未得出准确结论,也尚未开始探求比当下的主流观点更为确切的哲学原理。以前有不少能人也曾想解决这些难题,但我感觉他们都心有余而力不足。见那么多英雄折腰,我不由得相信这是项有难度的工程。如果不是人们讹传我早就拿下了这项工程,恐怕我至今还没勇气去面对它。我不知道那些传闻是怎么传出来的,但如果说与我的言行存在关联,肯定是由于我比常人的态度更中肯,也更诚实,遇事总是有一说一;也没准是由于我并不曾吹捧任何学说,而是罗列了多种例证,阐释了自己为何对别人的观点产生疑惑。不过我是个有抱负的人,不想浪得虚名,因此我必须奋发努力,才能对得起大家的期待。我在一个僻静的地方 幽居了足足八年,坚决不去见以前的旧相识。经过多年战火的洗礼后,我隐居的地方已经建立良好的秩序,驻扎军队也只是为了维护和平。当地的居民非常多,而且都勤劳能干,每个人都专于己事,并不太关注他人的情况。和这些人生活一起,我受益匪浅,不逊于身处繁华的京城都市;然而我又拥有独处的时间,如同置身于荒野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