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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罚

念初中时常挨老师打。记忆中,念小学没给老师打过,念高中也没有。可是不知何故,惟独上初中期间动不动就挨一顿。而且不是因为抽烟喝酒或偷东西一类严重问题挨的打,都是因为相当琐碎的小事,例如忘带作业啦和老师顶嘴啦等等。挨打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打嘴巴,或用什么砸脑袋。挨老师打已成为我们(至少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对象基本是男生,但女孩子挨打也不是没有。也可能因为我特别自以为了不起才动不动挨打,可我当时——现在另当别论——并非专以讨人嫌为能事的。

我就读的是兵库县芦屋市一所普通的公立初中,环境决不兵荒马乱。如今怎么样我不晓得,而当时没有令人侧目的不良分子,同级生几乎都是像画在画上一样的中产阶级家庭子女,据我所见所闻,没人调皮捣蛋,也没人称王称霸。在那种和平环境中,教师何苦频频出手打人呢?委实匪夷所思。那样子岂不是和战前的兵营没什么两样?

当然不打学生的老师也是有的。不过我想男老师有一多半打人。常有右翼分子说“战后民主主义教育把日本搞完蛋了”——具体指什么我可是全然理解不了。对我来说,“战后民主主义教育”那劳什子压根儿就不存在。

终究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记忆也已相当依稀。但每次回想当时,一次也没有觉得“挨打也算不错”,绝对没有。现在想起仍怏怏不快,甚至心头火起。

不用说,若那时觉得“挨打也情有可原”,我也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问题是我每次都认为挨打不公平、岂有此理,所以才至今念念不忘。至少我无论如何都没心思访问一次母校。我想这是不幸的,毕竟那所学校给我的难忘的美好回忆也有许许多多。

细想之下,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由于日常性挨老师打而发生了相当大的改变。自那以来,我开始对老师和学校怀有恐惧和厌恶之感,不再感到亲切。人生途中也曾遇到过几位优秀教师,但与他们几乎不曾有过个人接触,横竖上不来那样的心情。这又是一种不幸。

几年前同是兵库县的一所高中发生了校门压死女生的事件。事情诚然荒唐至极,但依我的体验,觉得即使发生那种乱七八糟的事也无足为奇。得知有人甚至辩护说“事件固然不幸,但那位老师教课很认真”,我的心情更加黯淡。这些人大概不知道正是认真这点使得问题愈发严重了。

在电视新闻中看见过两次我上的那所中学。一次看见大地震遇难者的遗体摆在学校院子里,另一次是震灾发生后不久在搭满帐篷的院子里举行毕业典礼的情景。那时我已是四十六岁的小说家,住在马萨诸塞州剑桥城,再不用担心挨老师打了。

可是,较之对遇难者的同情,首先浮上脑海的是在那里挨老师打的令人窒息般的痛苦回忆。对地震遇难者我当然深感悲痛,与此相比,挨老师打的痛苦简直等于零。尽管如此,依然留在身体和心灵上的伤害还是超越了所有的道理和比较,一下子抢先涌上心头,大地震和体罚这两种毫不相关的野蛮暴力在自己的脑袋里重合成了一个场景。

世上也有人提倡“为了教育孩子,体罚是必要的”之说,但我认为那是不正确的。当然,出于善意而无意识地伸手打学生的认真老师也是有的,有时也会带来良好结果,但是,从体罚作为一种认真的方法论开始独立行走时起,它就变成了以世俗权威为依托的卑小的暴力。这也不仅限于学校。日本社会这种卑小的暴力性我已经看得讨厌了,如果可能,我真不想再见第二次。

假话的心脏:在小田原的动物园里看见有人用鱼糕喂海驴,海驴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 uZ0x9is1+mH7EhPvS8wgCnc2YW8T0RxVy8vfnEU+fB82wjBcOZNo0o445DXjXN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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