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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问题的提出

当Web2.0进入移动互联时代,网络社群的发展也经历着多重转向。地理定位技术孕育网络社群形成的新方式,平台资本逻辑催生网络社群传播的新行动,移动视频技术带来网络社群文化的新样态,垂直细分社群带来网络社会支持的新方式。移动互联时代,人们加入网络社群的门槛大大降低,社群传播的便利性也显著增强,人们在社群中表达自我、获取知识、寻求支持和建构认同,依据自身需求和传播惯习游弋于不同网络社群之中。社群传播已成为媒介化语境下人类传播的显要特征,是“技术重构生活”的典型例证。那么,移动互联技术如何改变网络社群的形成与传播?社群在深度媒介化的生活中发挥怎样的作用?作为技术产物的网络社群如何引发社会结构性力量重构人类生活?这些都是技术发展基于人类交往方式变化进而影响人类社会变迁的新问题。

1.移动互联改变人类传播生态

1962年,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在著作《古登堡星汉璀璨》中提出“地球村”概念,用来形容电子媒介对信息传播和人类交往的影响,“全新的、电子的相互依存关系将整个世界重新建构为一个‘地球村’” 。60多年来,传播科技的发展一再印证“地球村”的论断,互联网技术的更新迭代,让人随时随地能够与身处世界各地的“村民”相连。

然而,传播科技在使人类突破时间和空间樊篱而具备全球范围沟通能力的同时,也在改写着人们位于此时此地的传播和交往方式。简·梵·迪克(Jan Van Dijk)指出,网络社会的范围和大众社会相比既在扩大又在缩小,个人和组织同时在全球和本地的条件下行动、感知和思考,这种全球和本土并存的情形可被称为“glocal”(globle全球+local本土) 。如果说互联网技术跨越时空限制将世界各地彼此相连,那么移动互联技术的广泛应用,则在连接全球基础上更加强调人们的本土化和个性化连接,使人类交往方式和社会结构发生新的转变。

方兴东等将投入民用的全球互联网发展分为四个阶段,分别为Web1.0时期、Web2.0时期、移动互联时期和智能物联时期。其中,移动互联时期大致以2010年为开端,代表性网络应用从Web1.0时期的门户网站、Web2.0时期的社交媒体转变为移动端APP,网络变革特点从之前的互联网商业化和改变媒体转变为改变生活,社会连接的状态也由之前的弱联结变为强联结。这一时期,智能手机等移动终端的普及,让全球网民数量从2010年的20亿增长到2019年的45亿,增量达到25亿。

移动互联网大范围普及的意义有三。一是让网络真正成为人类社会信息基础设施,二是为后续智能物联网络发展提供基础,三是改变人类的思维习惯与行为方式。虽然移动网络依然保持以用户为中心的传播逻辑,但是置于“媒介技术改变人类社会”的宏观命题中,移动互联网发展不仅带来网民总量的显著提升,还将人们从固定的电脑终端面前解放出来,使人们的现实生活与网络世界深度勾连,形成深度媒介化的生存逻辑,这与Web2.0初期发展阶段显著不同。

2.群落化生存的提出

在喻国明等学者看来,深度媒介化视角下,原有的“粗放型”社会连接转变为“精耕细作”的关系状态,传统的“分布式”社会力量被进行“再度组织”。 移动互联网环境中,人与人关系连接的“精耕细作”体现为本土性、目的性、强关系的连接更为显著,在线交往与个体生活圈子的联系更加密切,因此人们更容易通过自由进出网络社群管理社交关系,并在线上线下的混合传播中实现弱关系到强关系的转化,而“再组织社会力量”,从网民微观视角看,是个体利用网络有效组织自我发展资源,以网络为纽带拓展可调用的社会资本,网络社群则是寻求社会资本的重要来源。由此,无论人们对社交关系“精耕细作”的管理,还是在网络社交中“再组织”社会资本,人类交往在移动互联时代呈现出崭新的形态:群落化生存。

群落化生存,是人们基于随时随地建立连接的移动互联技术,通过网络应用组建及加入网络社群,以此获取社会资本或满足多元的生产生活需求,并依托移动技术实现线上传播与线下生活的互融互通,最终呈现出的与具有相同身份特征或目的诉求的人群保持或松散或紧密连接关系的人类生存状态。在当今人们的互联网使用经验中,加入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网络群组已十分普遍,微信群、QQ群、微博群、抖音群、小红书群等充斥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人们每天利用工作群发布消息、传递文件,加入居住地附近的商品优惠群接龙抢单,或者在社区群、街道群各抒己见。更多时候,人们加入同学群、朋友群,与身处四海的老友时刻维持着贴近彼此的共在感,或者在网络中寻找附近地域的兴趣爱好小组,加入其中并期待在现实世界与同好者交流经验。当然,在由陌生人组成的社群中寻求生产生活经验,或者为了获得情感支持和身份认同而进入社群,成为青年群体愈加显著的网络使用方式。无论出于开展工作、获取知识、组织行动等工具性目的,还是为了寻求娱乐、发展爱好、获得陪伴等仪式性意图,人们已经习惯就地聚落成群,在不同群组间进进出出,维持着与现实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

群落化生存是移动互联网改写人类生活方式的生动写照。实际上,网络社群并非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产物,当Web2.0进入人类生活时,基于PC端的在线群组已然出现。但彼时限于计算机设备的非便携性和接入互联网络的空间局限性,网络群组的交流基本都在线上完成,群组串联人类线上线下生活的能力有限,群组的类型、功能和成员规模无法与移动互联时代的网络群组相提并论。从更本质上来说,移动互联网络社群已然重构了人们的生活:在群中意味着与他者时刻保持共同在场,意味着线上线下生活世界的融合共生,意味着个体拥有管理社会资本的灵活通道,也意味着多群组信息交叠对人类时空感知能力和信息处理能力的影响与改写。在群中表达自己、凝视他人,群落化生存强化了人际交往中自我与他者的参照性建构,库利的“镜中我”理念在移动网络社群中成为一种日常机制,牵引人们对自我、他者和世界的感知和实践。

群落化生存不同于麦克卢汉所言的“部落化生存”。部落化生存关注的焦点是人类以何种感官方式认知世界,麦克卢汉认为在口语交流、印刷术和电子媒介三种不同媒介发展时期,人类分别经历了部落化(tribalization)、去部落化(detribalization)、重新部落化(retribalization)三种社会形态的更迭。在口语时代,人类依靠听觉、触觉、视觉等方式接收信息,感官处于平衡状态,此时人类社会处于部落化时期。印刷术的发明使人们主要依靠视觉接收信息而打破了感官平衡,部落生活由此结束,但进入电子媒介时代,人们重新调用听觉、视觉等综合感官认知世界,而媒介是人类中枢系统的延伸,由此人们过上重新部落化的生活。 可见,麦克卢汉的论述重点是媒介形态变更对人类社会的影响,“部落”强调的是人类在部落化生活时期面对面口语交流的传播状态,而非生存状态。

3.本书研究问题

本书所探讨的“群落”,是一般意义上人与人会聚在一起的状态。“落”作为名词,在现代汉语中具有“停留的地方”之意,以“落”字形容移动互联网世界中的群组,一是传递人们随时建群、加群、离群的非固定状态,依据各自所需在不同群组中停留,二是突出人们在群组中停留时长和存在状态的不确定性,三是互联网世界可停留的地方十分广泛,传达网络群组多级多样之意。人们存在于移动互联环境所带来的大大小小网络群组中,构成群落化生存的时代景观。

然而,本书并不试图探讨所有网络群组。移动互联网络是一种信息基础设施,有的群组被用于组织生产活动,正如当前几乎所有行业劳动者都加有工作群。此类群组具有生产工具属性和入群的强制性,人们在群中自主交往和传播互动有限,本书不做深入分析。此外,基于现实中强社会关系的网络群组亦不在本书关注范畴,此类群组包括家族群、同学群等,人们已在现实中建立交往关系,入群能获得联络的便利性,但延展出的新型交际方式和交往结构有限。本书试图关注的是,当移动互联技术使人们能够即时即刻在网络空间聚落成群,网络社群在人类生活中充当何种角色?移动网络社群的传播特点是什么?网络社群又是如何改变人类生活?因而本书研究对象是人们自发加入、自主传播、非直接平移现实社会关系的网络社群,或者说是弱关系状态下的网络社群。

移动互联生态下,网络社群串联用户线上线下混合空间传播,为用户建构可选择性社会资本来源,维持社群成员时刻共在的共同体状态,并受到社会结构性力量的制约与影响。正如社群经济和网络圈层分化等问题成为近年来的热点议题,这些趋势印证着移动网络社群与传统上基于在线交流的网络社区具有显著不同。虽然学界对网络社群的研究堪称丰富,但面对移动传播新语境,人群的集结动因、交流状态、互动模式以及社群传播背后不同社会场域对社群团体的争夺,尚未得到系统关注和探索。基于此,本书的研究问题可以具体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①移动传播技术如何催生群落化生存的现实图景?

②相比传统在线社群,移动网络社群的传播过程具有哪些新型特征?

③在群落化生存的当下,移动网络社群具有哪些新型生成逻辑?换言之,移动传播技术如何与社会结构性力量互动,共同推动网络社群的不断生成?

④群落化生存对人类社会具有哪些正面和负面影响?

诚然,群落化生存是一个宏观命题,或许还是一个需要持续验证、不断完善的学术理念,因此本书并不试图从宏观角度探索群落化生存的所有面向,而是以几种不同类型的移动网络社群作为考察切入点,通过实证研究探索移动网络社群的传播特征及其与现实社会的互动关系,以此窥探群落化生存的动因、表征和影响,为理解技术与社会结构变迁的关系提供注解。 OPCgrBA3HVmyZV9oUzDJ7x6Zr3deuXvRRZLiWUT9rTugTuj4+tLsEA6Vv7aFG2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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