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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戡乱

因为是在丧期,雍正元年的春节过得很冷清。等过了上元节,各衙门开印在即,旁人不说,户部上下就有些人心惶惶。大伙儿刚得了消息,说那位新朝新贵怡亲王允祥,这些天就要到部视事了。

本朝立国以来,六部衙门已有成例:凡在部的汉堂官清代六部中的长官称为“堂官”,即堂上之官的意思,内分尚书、侍郎两个等级,相当于今天的正、副部长。堂官满汉并立,故有满汉尚书各一人,满汉侍郎各二人。六部内设的二级机构称为司,办事官员称为司官,司官分为三个等级,依次为郎中、员外郎、主事。,不过应承办事而已,满堂官方有掌印坐纛的权柄。至于满堂官中,若有个朝廷股肱、勋贵重臣,那就更不必说了,阖部上下都要马首是瞻。凡是重臣宠臣,必然兼差最多,平日里忙碌不见身影,在部中就要倚仗一两个心腹司官做事。碰上这样情形,这一二司官就成了要紧人物,遇事说出个道理来,连四位侍郎,或是汉尚书也不敢轻易驳回,因此青云而上,指日可待。至于皇子、亲王管理部务,那都是入关以前的旧事,眼下在部的人从未经历。想来王驾一到,无论尚书、侍郎,就全是属官一样的摆设,倒是得力司官,反能借势高升。

有了这层盼望,户部里的司官们就日夜忙活起来,四处打听这位王爷的喜好。喜听什么话?与哪位大臣交好?爱清静还是好热闹?性情粗疏还是精细?办事耐不耐得烦?总之天上地下,犄角旮旯,无不在打听之列。谁承想,众人辛苦多日,全是白费工夫。允祥虽曾为先帝爱子,可一废太子时受其牵连后,深居简出,销声匿迹十余年。其喜怒行事,除了内廷行走的国戚、侍卫、翰林外,六部中几乎无人知晓,不像允祉、允禩、允禵等人,早就明来明去。如此一来,可就愁坏了户部上下,凡为官作宦的人,最怕不是别的,正是不知道上司的爱憎。

为官的没头苍蝇乱撞,便宜的是作吏之人。六部衙门的书吏,十个里有九个是浙省绍兴府人士。内中父子亲戚,各有家学相传,那些招摇索贿的本领,上下其手的奥妙,外人委实不能知晓。康熙年间的左都御史董讷曾有一个条陈,说该将绍兴籍的书吏一体驱逐出京,另选各省识文断字的人,杂色混充,以革旧弊。唯此言一出,就在京城掀起大风浪来,群吏哗然鼓噪,说六部中缺了哪位大人都不打紧,若缺了咱们绍兴人,只怕朝廷也办不下去。要说书吏之弊,别的衙门尚在小可,唯户部乃是天下钱粮之总汇,例案章程汗牛充栋,堂司各官不能谙习,故而查例作稿、账目销核,都听书吏的主张,由得他们内外勾结、恣意勒索。所以京城里早有说法:称阔书办者,必首户部;户书之富,可埒王侯。

户部的一项紧要职掌是收缴漕运送来的钱粮。康熙六十一年,六省漕运银米没能按数解到京城,加上前几年积下的,足欠了八十多万两银子,外加十万石粮食。漕运总督张大有在京驻有提塘官,替他传递入宫的章奏和各部的公文。漕项钱粮归在户部云南司管理,所以那提塘官提塘官相当于今天的各省驻京办。凡到户部公干,必得找云南司掌班的书办老葛交代嘱托、说项打点一番。这老葛是绍兴府山阴县人,与张总督幕下管钱粮的师爷同里同宗,也最肯帮忙。这一日提塘官来送咨文,先在司务厅挂了号,就往右廊后北夹道内的云南司去寻老葛。因一时不曾见人,他便在屋外转悠等候,赶巧又被从陕西司新调本司的员外郎李卫瞧见,点手叫到屋去。

这李卫不过三十六七岁年纪,长得身高体阔,腰大十围,仿佛是个行伍的样子。他本是徐州丰县的豪族,家里田连阡陌,积粟如山,可惜念书不成,就从捐班中谋了一个出身,补在户部任职。按理这样的来头,在部中应作吃亏是福打算,哪知他天生一股骄气,为人狡黠多智,做官前的阅历又多,所以不但不将同僚上司放在眼里,且常有出人意料的行止,动辄叫人难堪。众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说他能到今天,全凭先帝晚年不喜多事,不然早叫本部大人参革了。这回新君登基,亲王莅部,只怕他的官也就做到了头。

这边李卫进屋刚刚坐定,才去出恭的老葛便赶了来。他是部中老资格的书办,最得本司掌印的倚重,全没拿李卫当一回事,只打个躬笑道:“李老爷刚来不晓得,这位是漕督张大帅的提塘,送的是张大帅咨部的文书。”

“我不晓得,你又怎么晓得?”李卫横了老葛一眼,全没有年轻司官待老书办的客气,只诘问道,“你拆开看了,还是和谁打听了,便知是咨部的文书,却不是旁的?”

“葛爷说得不假,确是咨部的文书,已经在司务厅挂了号,专门送到司里来。”督抚们派在京里的提塘官,都是八面玲珑惯会办事之人,觑着这司官相貌粗鲁,又是个刺儿头,立时就加了小心,赶紧堆笑着把文书递上。

李卫大咧咧接过咨文来,刚看了一半便发起火来,手点着文书,粗声大气道:“去年直隶荒歉,京里的米都不够吃,眼看将到二月,京通各仓又要开兑,部里叫你们把积欠的银米抓紧运来,怎么不但不运旧的,反而又欠新的?”

“李老爷少安毋躁往下瞧,下文说等秋粮下了,连新带旧一并解来。”老葛是老滑头了,不急不慌探头看着文书,似笑非笑徐徐言道,“如今脚价脚价即雇用民夫的运输成本。贵,又短人工,朝廷也得体恤下头人不是?张大帅这个法子好,等秋粮一并运来,省人省事。”

“好个屁!左不过换着花样赖账,立春拖到秋后,今年推到明年!”李卫一拍桌案,张口就爆个粗,把那两人很吃一惊,心道衙门里的汉官老爷惯来都是文绉绉的,哪有这样的光棍作派?却见他顺手把咨文塞进袖里,道:“分明是亏空的窟窿堵不上罢。我就找掌印去回,看告到堂上,是怎个说法。”

老葛见势不好,忙将他的去路拦住,冲那提塘官紧递了几个眼色。提塘官醒过神来,朝着李卫连连打躬,又谄笑道:“我们大帅与部里是老交道了,几位堂官没有不相熟的。久仰老爷的高名,往后自当拜会。本司老爷们的各项补贴,一贯是我们孝敬,想您新到司里,去年的份例没有得着,明天我赶早送去府上,请您一定笑纳。”

“你们大帅好大方,连我这后来的都有。”李卫撇嘴一笑,又问老葛,“是大伙儿都有?”

“都有,都有。”

“部堂大人和各司老爷们也都有?”

“这是旧例,哪个司里没有。”老葛说着,已经伸手去掀棉帘,做出送客架势,巴不得将他请到外头。哪知这李卫是个滚刀肉,不依不饶仍旧问道:“听说十三王爷要到咱们部里管事,不知他老人家有没有?”

老葛气得干咽,却没甚法子,正要再解说两句,就听外头有那敲窗棂的声响。随后是司里的杂役叫道:“王爷就往咱们部里来了,大人们招呼快去站班!”

允祥的大轿停在户部大门外的巷子里,没等他下来,为首的满尚书孙查济、汉尚书田从典,已是拂下马蹄袖,随着一声“户部堂司各官恭请怡亲王爷金安”,百十位大小官员齐齐行下礼去。虽说亲王礼绝百僚,但初来乍到的允祥十分客气,满面带笑先答一礼,再向前拉住孙、田二尚书道:“本该一早就到,实在养心殿下来得晚些,辛苦诸公久等。我年轻,不曾办过部务,往后多多仰仗。”随后又让了几让,才相偕着走进大门去。

孙查济是八王一党的要人,对皇帝这番调兵遣将颇多疑虑,这会儿允祥越客气,他越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厮跟着,并无半字多言。田从典是个汉臣,在户部的日子又短,心中无事,自然显得洒脱,一路顺手指说各司的方位,又接口笑道:“王爷太谦虚了,自当唯王命是从。”

一时进得大堂,允祥居中而坐,本部六位堂官左右列坐,各司满汉官员俱在外间廊下排列侍立。堂役等奉茶已毕,允祥便向孙查济道:“我做皇子时,从不敢干预政事,与部院大人们也不认识。现在奉旨管部,并不敢妄自尊大,各位往后与我办公事,只当是同僚便好。户部是国储所在,朝廷的根本,我听说各王公为门下人捐纳官缺,都愿意捐到户部来;还听人说,有某司某缺,指名要补某位王子的门下,可有这个话么?”他边说着,边用盖碗撇去茶汤上的浮叶,等孙查济开口正要回话,却又将他止住,提高了声气续道,“这样的话四处传说,虽然未必是真,也实在不成体统。往后本部堂司有与皇子王公结交,甚至卖放官缺、徇情买好的,倘或被人举发是实,别怨我第一个动本参奏!”

“谨遵王爷钧谕。”孙查济心里明白,所谓哪个缺定要补哪位王子门下的话,全是冲着九阿哥允禟和他所说,遂竭力稳住神,欠身称是。待坐定了,又见允祥转颜笑道:“我不过白提个醒,大伙儿都是久沐圣恩的人,也不至于如此。来,两位大司农先将众位与我引见引见,日后也好说话。

几句转圜之词一说,大堂里又是雍容和睦气象。紧接着几位侍郎、各司掌印,满汉司官就挨次上前见过。正说话间,便有一个笔帖式探头探脑站在门口,是进不敢进、叫人又张不开嘴模样。允祥坐在正面,看得十分真切,随命跟来的王府护卫去问来由。孙查济闻声望见,正要将来人打发,不想那护卫的腿脚甚快,已经几步上前,同来人说起话来。一时问清了缘故,敢是户部所管的东四钱局鼓铸厅出事,几百匠役从夜间大闹起来,不但打了匠头,还要冲门上街,眼下步军衙门官兵已将鼓铸厅团团围住,特遣武弁到部中报信。

允祥听得一惊,他早晓得户部是最难摆弄的地方,盘根错节,无底洞一般。只是自己初来乍到,年纪又轻,原本打定了主意和气为先。不料下车伊始,就出这样乱仗,此时不能立威,往后万难震慑。想到这里,他倏地立起两道剑眉来,面沉似水直盯着孙查济道:“怎么我一来就要闹哗变么?”

“王爷息怒!我就去处置。”孙查济暗道一声不好,打个千儿就要出去。允祥将手一伸拦住,又指着内外堂司各官道:“诸位凡能骑马的,都同我一道见识见识罢。”

北京城里有两个“钱局”,一个叫宝源局,归工部;另一个叫宝泉局,归户部。宝泉局设有鼓铸厅,专管造币,下有东西南北四个厂,都在东城地界。如今出事的是东作厂,在东四北大街,离户部衙门并不算远。鼓铸厅关防极严,不论是铸造钱币还是工匠吃住,都在一道高墙之内。大门上着巨锁,非经该管官员准许,内中匠役人等,谁也不能出门。铸币的工匠都由匠头管辖,隶属匠籍,签有文书。文书期限未到,即便逢年逢节、婚丧嫁娶,也不能回家团圆。平日吃穿,俱是匠头供应,与外间不通买卖。匠人们虽是编户良民,但受匠头盘剥苛虐,如同奴隶一般。

允祥等人到时,平日门禁森严的鼓铸厅已经乱作一团,高墙之内呼声震天,仿佛攻城略地的一般。大片瓦砾从墙头扔出来,以致墙外步军衙门的兵丁不敢近前,端着刀枪兀自大声呼喝。好几个行人被飞砖砸伤,却无大夫医治,用粗布包扎的伤口渗着血,嘴里恨恨骂个不停。墙内工匠正在合力撞击大门,弄得大铁锁七拧八歪嘎吱作响。这几百人真要是冲将出来,只怕在此预备的百十个兵丁未必抵挡得住。外面兵民正没开交,就听一声惊呼:“有人从墙上爬出来了!”再抬头看时,就见那两丈多高的墙头上,露出两个人的脑袋来,一手扒着墙,一手拿瓦块狠往外砸。

“预备火铳!”带队的步军总尉看见有人露头,立即招呼身后一个千总。千总闻命,就叫军士架起几支火枪,对准墙上人的脑袋,单等上司发令。

“先不要放枪!”眼见要出人命,还在马上坐看情形的允祥高喊一声;只是人声鼎沸,前头的官兵全然没有理会。见前头听不见,允祥又回身吩咐随来之人。可跟在他马后的几位都是户部文官,见着这样场面,哪里还能动弹。只有一个人最机警,闻声纵马而出,向前挺身传命道:“怡亲王和户部大人们到了,钧谕不准放枪!”

那总尉赶忙下马,随他过去相见。允祥极赏识地打量了传命之人,才向总尉询问墙内的情形。

“回王爷话,这里的工匠不能出门,衣食都是匠头备办。匠头混账,将外头一钱的东西转卖两钱、三钱。工匠钱不够使,都背了债。前儿有个工匠年老眼瞎,文书到限,匠头说他钱债不清,不准他回乡,他就在厅里自尽了。其余的人不服,闹起来,冲进官厅里,如今两个匠头都在他们手里,连监督、库大使也给绑了。他们闹着要见户部大人,不然就往外冲,卑职带来的人少,正要去回隆公爷调兵。”

“这样的事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们都不知道?”允祥虽是个沉稳性子,这会子也忍不住发火。他侧身使劲一拉孙查济的马缰绳,孙查济正愣神,险些从马上折下来。他一时颤巍巍下了马,垂头丧气道:“都是下官们见事糊涂,给王爷惹事。”

允祥见他满脸的不服气,遂冷笑一声,正过脸道:“要怎么处,请大司农拿个主意。”

孙查济年纪虽大,倒有一股杀伐决断的狠劲,且又不想在这年轻王子面前跌了老体面,是以将牙一咬,腮帮子一鼓,高声道:“工匠拘禁官吏,群谋作乱,正该一并全拿。有敢拒捕的,格杀勿论!”

岂料允祥还没答言,就有一个官闪出身来,马前单膝点地,朗声道:“匠头张狂,勾结监督无所不为,工匠都是糊涂粗人,法虽难恕,情有可原。”允祥马上欠身往下一看,正是方才向前传令之人,心中暗夸一个好字,就问道:“你是哪个司当差?叫什么名字?”

“云南司员外郎李卫请王爷安!”

“你知道匠头勾结监督的事?”

“回王爷,宝泉局监督一职例由各司保送,是个人人争先的美差。监督与匠头分肥,也是人尽皆知的勾当。至于怎样分法,王爷问经管的人,自然清楚。”

“难为你见事明白。”允祥边听边作颔首许可之状,又向孙查济冷笑道,“既是官逼民反,又何必格杀勿论?烦老大人亲自走一遭,就说是我的话,叫他们把主使之人交出来,为从的可以不问。”

孙查济见墙内沸反盈天的架势,坐在马上断然不肯向前,千方百计将推托之词说了一车。允祥听得不耐烦道:“大人不敢涉险,想必是要我去?”说罢吩咐步军衙门的总尉,“把兵丁撤到后面,你们跟我到前头说话。”

“王爷千金贵体,不可轻身赴险。”李卫见众人都跪下恳求,自也伏地出主意道,“请王爷叫人写一张钧谕,加盖宝印,用箭射进去,里头若能遵谕安静,就是良民;若是仍敢抗拒,就叫放枪拿人,也不算是冤枉。”

“工匠怕不识得字,更不认得宝印。”

“既是监督和库大使也在里头,不怕他们不认得。”允祥见步军衙门将弁尚在迟疑,自己倒先认可,遂叫人把一样的话写了几张纸,又用过随身小印。果不出李卫所料,射进去半盏茶光景,墙内便安静了;又略等片时,总尉一道令下,就有一队官兵上前开门。

待到大门开启,就见几百个破衣烂衫、骨瘦嶙峋的工匠瘫软在院子里,沙哑着嗓子呜咽不能成声。还有几个躺在当地,四肢抽搐痛苦不堪,这是方才爬上墙头又摔下去的人,伤了筋骨不能动弹。一个头缠麻布的小伙子跪在最前头,拿别人的破衣裳将自己绑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几个匠头都带着重伤,监督和库大使也被捆得粽子似的,一见开门就扯起嗓子喊救命。

允祥早年随先帝北狩南巡,也见过许多拦舆喊冤的老幼、衣食不周的流民,但如此惨状,毕竟从未见识。是以大正月里,手心都汗津津的,定一定神才吩咐下去,先将监督、大使,并为首起衅之人,都押在步军衙门,等奏明皇帝,再交刑部问罪。

等着诸事料理妥当,步军衙门官兵撤去,允祥又叫出那李卫来,霁颜问道:“料理钱局的事,可有什么长久之法?”

“回王爷,往后工匠食用,应叫库大使每月领取,一体发给,不准匠头从中涨价渔利。至于工匠欠债,原是匠头重利盘剥,若蒙王爷开恩,自可一笔勾销。再者工匠家凡有婚丧大事,哪怕文书期限未到,酌量给假也是人情。”

李卫一番话说下来,真叫允祥刮目相看。允祥遂笑道:“你说得很是,回去写个禀帖我看。”又向孙查济道,“此人很有历练,还请借我用一用,讲讲公事的办法。”

孙查济哪敢说一个不字,只好瞪着李卫暗生闷气。李卫最是个肯逞能的人,这下得了意,一路口说手比,连篇累牍道:“就卑职到云南司后所见,户部陋规之多,实在骇人听闻。仅漕运一项,部中所收的耗外之耗,就和正项钱粮相差无几。譬如茶果银这一个名目,仓场满汉侍郎每年各得银两千四百两,坐粮厅每人每年两千二百两,大通桥监督各五百两,几个笔帖式共一千八百两,库使各二百两,都从漕项里支取。另外仓场和部中书办、差役,哪怕厨子、小马,每人每月都有饭银八两,光饭银这一项,全漕每年就有六万两。还有各省地丁钱粮的平余银,部里每年少得十几万,多得几十万,尚书侍郎各得一两万,各司官也得数千。这些虽是官吏们私得的,征到小民百姓身上,哪个不指着朝廷的名义——”

养心殿里正是例行的引见。新君登基,要遣官致祭五岳四渎、历代帝王陵寝,派祭的官员多是四五品京官,奉差前先要面圣请训。因允祥见皇帝比不得旁人烦琐,只叫奏事太监奏过了,就溜达到养心门外等候。不一时,就瞧见吏部侍郎张廷玉领着十几个人鱼贯而出,他因存了心思认识官员,便有一搭没一搭同张廷玉询问这些人的职名。

张廷玉在吏部多年,记性又最好,是以随口一说,职名履历半点不差。恰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看年纪足有六七十岁,故而允祥十分诧异,虚指此人低问:“这样年岁也要派外差么?”

“这是派祭华岳的侍读学士,名叫田文镜。因为要派的人多,就顾不得年纪了。”

允祥想起自己在户部的烦恼,对这样老当益壮之员颇有些耿耿于怀,待要品评两句,就见内侍来请,故无多言,整冠随入殿内。皇帝刚正襟危坐着见人,这会儿已走下宝座来,边耸肩动臂疏散筋骨,边向近前施礼的允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怎么亲自戡乱去了?”

允祥积了一肚子火,原就要结结实实告孙查济一状,见皇帝迎头问起,就把头天在户部的事一五一十讲了,末了又添道:“虽说不聋不哑不做阿翁,皇父他老人家也实在忍耐得紧——”

皇帝的性子更急,尚未听完,就拍案怒道:“换作是我,就当场革了他们顶子!皇父仁慈,又不耐烦,才落得上到部院衙门下到省府州县,无处不有亏空。户部光漕项就有八十万的积欠,我去年查仓见得真真的,要奏请定例处分,却被皇父心软拦住。就这样一锅浆糊似的,等明儿用兵兴工,能不捉襟见肘?这一干老不羞只会巴结皇子,挟制朝廷,哪有经国裕民的能力?正该全班开缺,才出我一口恶气!”

皇帝说得兴起,立时就要下旨处分。允祥拦下劝解,又说了许多大位初定、宜静不宜动的道理。皇帝这才略消了气,眯着眼睛想了半晌,方道:“户部暂用不得了,不如另立一个衙门办些正事。烦贤弟再兼一个会考府的名义,不但户部,其余在京衙门的钱粮奏销、亏空清理,也一体全办。六部司员随你挑去,必得历练出几个明白会理财的人来。”

允祥答应一声,转念中枢财政集于一身,未免有些忌讳,便又蹙眉道:“只是臣的差事太多,恐怕办理不及,要再添派几员更好。”

皇帝很知道他的顾忌,拍着他的肩膀呵呵一笑道:“只怕人多了又要掣肘。”见他并不答话,才又道,“那就内阁、吏部、都察院,各派一名堂官,你来掌总。这件事最要紧不过,需拿出上天入地的本事来了结。贤弟若不能办,就只有另遣大臣;要再不能行,我非亲自去办不可!” 1pm+9p0q35jddKjxkrHNRTG5fKM4UH6XyLIG2lsOcWNX03uuutdBTnMh/5CGSFH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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