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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序

1931年纪伯伦英年早逝,其作品迅疾在全世界传播。成为有史以来仅次于莎士比亚、老子的第三畅销诗人。

作为“艺术天才”“黎巴嫩文坛骄子”,阿拉伯文学的主要奠基人,纪伯伦饱经颠沛流离、痛失亲人、爱情波折、债务缠身与疾病煎熬之苦。“文穷而诗工”。在为诗艺付出惊人孤独和一生苦难的代价之后,其作品获得了近东“智慧文学”特有的哲理性。这黄金般雍容高贵、彪炳千秋的文名,让他在短暂而辉煌的生命之旅中散发出庄严肃穆的救人淑世情怀,浸透着咏叹调式的浪漫与抒情。他步步设喻、句句玄思的独特风格,形成了一个充满巨大气场的诗歌传奇。

1923年,纪伯伦《先知》问世后第8年,我国现代知名作家谢冰心留美归来,完成第一个译本,在中国出版。自此以后,据学者马征2010年的统计,仅仅从1983年至2004年,国内以散文诗、哲理诗、诗集形式汇编的纪伯伦文学作品集至少有25种。其中,北京外国语大学的伊宏,大连外国语大学的李唯中编译出版过《纪伯伦全集》。单是两部英语著作,就有名家冰心、社科院外文所的钱满素、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吴岩等介入译事,据此可以比较有把握地推断纪伯伦作品在中国传播应该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纪伯伦作品首译发生在现代汉语形成期,后继译者,存在陈陈相因、故步自封、互相复制的现象,没有译出应有的如虹气势、铿锵节奏,以及庄严高贵、清晰生动的“纪伯伦风格”。作为纪伯伦作品的爱好者,新译纪伯伦《泪与笑》《先知》《沙与沫》,其主要原因是这三本著作蕴含了丰富的社会性和东方精神,不以情节为重,旨在抒发丰富的情感。在持续二十多年的准备工作后,我从三个层面展开,进行翻译。一是体味纪伯伦深湛的哲理,弦外之音,捕捉纪伯伦的语气和纪伯伦语言的古典意义上的清晰、高雅与瑰丽;二是把握音韵特点,将诗文的音乐性和吟咏的特质体现出来,力争复制出纪伯伦如歌的行板;三是通过多年的沉浸把味和吟咏、仿作与思考,力争在哲理解析和吟诵性两个方面有所作为,以期体现纪伯伦深邃的哲理内涵,以及其诗句的端庄大气、隽永寓意。此次新译也旨在全面反映白话文运动一个世纪以来当代汉语纯净酣畅、节奏铿锵的理想样貌,及其句法、词法、修辞在本土作家的精英创作和域外杰作翻译的双重培育和影响之下渐臻完善,不论状物拟人、哲理思辨,都追求达到淋漓酣畅、曲尽其妙的境地。这也是译纪伯伦最高的理想和追求。

多说两句《泪与笑》。纪伯伦在英美世界一纸风行,主要是其两部英语作品《先知》和《沙与沫》。《泪与笑》汇集了纪伯伦早期用阿拉伯语写作的主要散文诗53篇,最初发表在乡里艾敏·欧莱卜主持的《侨民报》上,在欧美世界并不受重视。原因有二:一是这些诗作写于纪伯伦20岁之前,嫌其年少;二是由于当时阿拉伯正经历类似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阿拉伯语试图挣脱古典文学的羁绊,走向现代化,纪伯伦置身两大文学范式的转折点,其文学趣味、美学偏好、写作技巧更接近同时期中国的鸳鸯蝴蝶派,情词悱恻、哀怨满纸,不符合欧美译者的选本要求。但这种语言优美、情尚悲苦的美学趣味至今吸引了大量中国读者。然而,在英美世界,迟至1950年2月,《泪与笑》才由旅美阿拉伯学者H.M.Nahmad由阿拉伯语译入英语,依旧由诺普夫公司出版。

纪伯伦作为20世纪阿拉伯新文学道路的开拓者之一,与鲁迅、泰戈尔一样是近代东方文学走向世界的先驱。重译纪伯伦,让我们再一次体验诗歌的高贵与稀罕,欣喜地望着人类精神森林上空优雅游荡的精灵。

2022年8月于南宁学院

根据美国Alfred·A·Knopf,Inc1926年第一版译出。 RLFp9VaPkn3Ueey/cJNln0gbcQVQ/jJqIawQR3gtMM8FIYt8MDdYbMWu2W41wkKu



第一章
船已进港

先知穆斯塔法,被人誉为时代的曙光,来到阿法里斯城,转眼十二个年头过去了。此时正在等船,载他回到故乡的岛国。这一天按伊斯兰教历,是“伊路”月(收割月)的第七日。先知登上了城外的小山,眺望大海,一眼就看见大雾中船渐渐驶进了港湾。一阵惊喜掠过心头。他闭目默默祈祷。

祷毕,他走下山来,心头却蒙上了一层悲伤。他自言自语道:“我岂能不悲从中来,我岂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难抑心中的创痛,和这座城告别。城郭之内,十二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心中的哀痛和孤寂,岂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魂灵的碎片洒满了它的街市,又有多少希冀想往的子嗣赤裸留弃在林泉间。就这样离开,我的心岂能不沉?我的心岂能不痛?我今天离弃的绝不只是一件穿旧的衣袍,那是我亲自用手撕下来的一层体肤啊!我今天离弃的绝不只是一个随意的念头,那可是我经受饥渴砥砺变得更加成熟和香甜的心瓣啊!

然而,我不能再滞留下去了。大海呼唤万物,也在呼唤我。我必须启程了。而思乡的念头,虽然连夜晚的光阴都燃得透亮,我仍会冰冻,变成结晶。要是我能把这里的一切都带走,那该有多好!但这显然不可能。声音不可能载动赋予它羽翼的唇舌。它只能寻求大气帮忙了。鹰要穿越太阳,它只能孤身,无法带走鹰巢。”

这时,他来到山脚。朝大海方向眺望。船徐徐驶进了港湾,停靠在码头上。水手们伫立在船头,他们可都是他故乡的亲人。啊!他的灵魂呼唤着这些亲人们。于是他开口说道:“故国的男儿们,你们一路搏风斗浪,可曾知道,多少次在梦中我都记得起你们矫健的身手。如今梦醒时分,你们终于来了,我一直期盼这一刻。一切准备停当,我也急于起程了,就像帆已全部展开,就等风把它们一一鼓起。在这静寂的空中,让我再吸上一口气,让我充满爱意眷顾一眼阿法里斯城吧。然后,我就会弃岸登船,我不也是一位浪迹天涯的水手吗?”

而大海,永远无眠的母亲,就像对万万千千的河流溪水,你们才是和平和自由。这条小溪还要转上一道湾,才能汇入大海。这片树叶还会发出最后一次呢喃,大树才会停止摇动。然后,我就回到你们中间,像一滴水珠汇入了海洋。

这样走着,他看见远方男男女女三五成群,从田间地头、从葡萄园,匆匆折返,在城门口聚齐。他听见他们呼唤着他的名字,先知的船已靠岸的消息传遍了田野。

先知自言自语道:“人们告别的日子,就应该聚在一起吗?这岂不是说黄昏其实就是黎明?而我,为那些终止耕作榨汁的好人们,准备了拿得出手的什么礼物呢?我多么希望自己变成一棵硕果累累的苹果树,供人采撷,供人分享。而我此时只能心中默想,但愿自己的愿望像一泓清泉,把各位的杯子一一注满。但愿我是一把竖琴,万能的主用手把我弹奏,或是一把笛子,主的气息从我心中吹出。

“我既然一生都在寻找清净,难道在清净中寻到了什么真正的财宝,可以馈赠众乡亲?如果今天是我的丰收日,我又在什么样的田地播过种?我其实连四季都浑然不知。如果此刻我要打起灯笼,灯笼里却并没有火焰燃烧。我徒然打起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假灯笼。更夫接过去,他会注上油燃起来。”这只是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他心里还埋藏着很多很多没有说出的东西。人心中最深的秘密他只能秘而不宣。这时先知进了城,聚在城门边的人都趋前迎候。人群中响起一片哭声。

城中所有的长者走了过来,对他说道:“还是不要离开我们阿法里斯城吧。在我们意识的黄昏,您是我们正午的潮音。这十二年来,您风华正茂,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美好的梦想。我们从不把您看作外人,或是客人。我们一直把您视为子女和亲人。别叫我们受苦了,日后只能通过回忆思起您的容颜。”

这时祭司们一起开口挽留他:“此一别日东月西,这些一起度过的岁月顿成朦胧的回忆。您的魂灵徜徉在我们当中,您的影子像光一样投射在我们面庞上。我们无比爱戴您。但我们却无法表达这种爱戴的万分之一。因为我们的爱戴蒙着层层面纱,揭不胜揭。现在这爱终于大声呼喊了出来,站在您面前一览无余。而不到分别之日,人怎么才能知道自己的爱有多么深?”

又有人赶了过来,希望能挽留他。先知一言未发。他低下头去,趋近的人们看见先知眼里饱含泪水,浸湿了前胸。大家朝坐落在神庙前的广场走去。

从神庙中,这时走出一位妇人,一位女祭司,名叫阿尔米特拉。他满含温情地看了女祭司一眼,这是十二年前,他来到阿法里斯城的头一位皈依者。女祭司大声向先知问好,说:“主的先知,你一直追求终极的真理,也一直殷切期盼回乡的船只。如今接您回家的船终于来了,您就要离开我们。您的思乡之情如此之浓,我们再劝恐也无济于事。

然而,离别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对我们再讲讲人生的真理吧。我们会把您所讲的话传给我们的孩子和他们孩子的孩子。如此,阿法里斯城的民众就会把您的教诲永世铭刻在心。您一直用心体察我们的岁月,除了在梦中,您一直在倾听我们的痛苦,在睡梦中发出的欢笑。现在就请告诉我们您体验到所有人生的从出生到死亡的奥秘吧。”

先知这样回答她说:“阿法里斯城的民众,我能告诉你们什么?除了那些在你们灵魂当中一直骚动不安的东西!” RLFp9VaPkn3Ueey/cJNln0gbcQVQ/jJqIawQR3gtMM8FIYt8MDdYbMWu2W41wk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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