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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亲戚多,我们听取了父亲的意见,兄弟们将共有的亲戚放在一起,而对于媳妇背后的亲戚只能分开团拜了。这样一来,无形中减少了很多麻烦,也避免了人多嘴杂的烦恼。大哥、二弟、三弟,等他们和各自媳妇的亲戚团拜完之后,日子就所剩不多了。几天来,他们显得极为疲惫,一进门,就将身子交给土炕,甚至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二弟和三弟尤为严重,因为我的二弟和三弟都是嗜酒如命的疯子。大哥虽然不喝酒,但也不怎么精神。父亲看在眼里,只是搬一小凳,坐在阳光下不闻不问。我本来想笑,但看着他们如此的模样,却又笑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们陪父亲坐着,似乎找不到可说的话题。

还是父亲打破了沉默。

父亲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那年头一只大公鸡就能让一家人风风光光过个好年呀。

是呀,那时候要等到五更天才去佛堂点灯,才去长辈那儿磕头拜年。父亲一开口,大哥也似乎找到了话题。

父亲又说,钱不值钱了,人也似乎不像人了。

那时候给长辈磕了头,才能得到几毛压岁钱。现在的孩子们不但不磕头,而且给五十块都不愿接。大哥接着说。

说的都是事实。看来大家对传统意义上的过年还是有感情,也特别怀念。由此我也想到,孩子的压岁钱早就失去作为压岁钱的意义了。压岁钱已经成了不同家庭之间隐形的经济较量。农村家庭的账目十分明细,压岁钱不但滋长了孩子们的贪婪,也有可能是亲戚间情感破裂的一个因素,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变相破坏着乡村社会的传统礼仪。压岁钱原本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相传压岁钱可以压住邪祟,因为“岁”与“祟”谐音,晚辈得到压岁钱就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岁。而在当下,它却充当着不同家庭之间收支是否平衡的杠杆。当压岁钱失去传统文化的意义而严重变质的时候,乡村社会的礼仪大概早也变味了。

沉默的气氛被打破后,大家都在回味着早已不复存在的“年味”。我也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来。

无论家境如何困难,年货和年礼是必须准备的。礼仪原本就是提倡人与人之间的互惠往来,年礼更是一个家庭得以安康并和亲戚朋友保持友好关系的基本礼数。但有一件事情就发生在我家。十年前二弟去拜年,拿了烟酒茶糖,而亲戚们返回来的却只是两个早已过期的罐头。为此,二弟曾动过怒,张口就说,这样的亲戚以后别走了。我记得,父亲当时制止二弟,他说和亲戚不能斤斤计较。但我的记忆中,父亲也表现出不悦来。父亲经常说礼尚往来,还说一个馒头的亲戚,关键在于门当户对。我也曾在心底咒骂过,因为我知道,亲戚家当初的情况远远要比我家好。父亲虽然口头制止二弟,不允许他有看不起亲戚的任何举动,而实际情况是第二年我们果然断绝了来往,父亲对此也从未过问。那个时候的人很实诚,一旦出现那种现象,断绝关系也正常不过。

年礼在我内心日益重要起来,大概源于那件事情吧。

记忆中年礼十分简单,两个梨与一盒饼干,或是两个罐头与一盒蛋卷,后来渐渐变成一包冰糖和一包果干。无论怎么变化,或蒸或炸的十个馍馍绝对不能少。背一个帆布包,徒步十余里,谁也不言劳苦。再到后来,由于自行车、摩托车替代了徒步,馍馍就被减掉了。不是其他原因,而是一路颠簸,到亲戚家馍馍早就碎成渣渣了。馍馍的减少换之而来的便是年礼的贵重,或茶,或酒。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几年,团拜便在邻里乡间蔚然成风。

饼干在我心里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一盒一块五毛钱,还是挺贵的。饼干装在和书一样但比书厚了许多的纸盒里,记不清是什么牌子,也不知道是哪家食品厂生产的,我只记得纸盒上面画着一堆水果,写着什锦饼干。那时候,拿得出饼干的亲戚自然是家境比较好的了。年礼要亲戚自己掏出来,掏出年礼后,母亲会给他们的包里带几个馍馍。送亲戚的时候全家人都要出门,那样才显得人情厚重。就在家人送亲戚走出大门的瞬间,我飞似的返回屋内,拿着饼干使劲摇晃。饼干在纸盒里发出诱人的沙沙声响,我的口水早就流下来了。也就在那个瞬间,我冒着极大的风险,用切刀小心地割开饼干的包装纸,将饼干倒了出来,然后把案板上干透了的面条折成小块装进去,最后用嚼好的馍馍粘上割开的包装纸。这样的精工细作,家人是看不出来的。当然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高贵的饼干盒子里装着一把干面条。偷换出来的饼干一块一块在被窝或是草房让我消化掉了,至于究竟香到什么程度,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大概是忙乱之间失去了味觉,和猪八戒吃人参果没有两样。不知道被我偷换掉的那盒饼干最后流落何处,也不知道那盒饼干会不会使两家亲戚从此断绝关系。

已经到后半夜了,大哥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平日里大哥很少说话,他在我们兄弟之间的威严程度似乎超过了父亲。这也许是大哥在很早前就担起这个家的缘故吧,兄弟们总觉得欠大哥太多,而对于父亲,则一致认为一切理所当然。

大哥断断续续说起前几天团拜的事,我听得汗颜不已。大哥说,吃完之后,还嫌不尽兴,于是又去了酒吧。这两年县城的确多出了好几家酒吧。那些小酒吧似乎专门为乡村人开设,一到年根腊月往往座无虚席。大哥继续说,去了酒吧,几个人唱,还有几个人跳。大哥说到这里便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说,最后事情闹大了,酒吧的包间成了战场。幸好,没有惊动公安局,当然也是给了酒吧天价的赔偿。

我不明白大哥到底要说什么。我问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

大哥说,长寿(大嫂的侄子)在跳舞的时候乱摸了银花(大嫂妹妹的女儿),让人家看见了,结果就打了起来。吃饭也就花了那点钱,而那一闹腾代价却无法估算了。

我听着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还好,大哥没有参与其中,要不我们兄弟就再也没脸面在街头巷尾出没了。大哥生性善良,那样的场合他往往会大包大揽,绝不会让其他人出钱的。也或许是这几年大哥在生意上一帆风顺的原因吧,换作我,或是二弟、三弟,我想事情就不会那么平安收场。难怪大哥自团拜回来之后总是闷闷不乐、疲惫不堪,遇到这样的事情谁能高兴得起来呢?换句话说,那样的事情也只有在那样的亲戚间才能发生。再退一步讲,那样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并且逐年增长,花样百出。亲戚与亲戚间少了和谐,多了怨恨,甚至在伦理上都出现了问题。亲戚与亲戚之间演绎着怎样的关系?整个乡村与乡村到底演绎着怎样的关系呢?是什么让人与人之间、乡村与乡村之间变得如此松动而复杂起来了呢?

刘锐在《家乡拜年习俗的三次变化》一文中这样说:“拜年习俗的演变不过是农村众多变迁景象之一种,经历它远不那么沉重,回顾它却倍感农村之凋敝。当春节沦为生活享乐,当拜年沦为功利游戏,我们只有小家庭可依托的时候,个体的无力感、渺小感,价值的空虚感,生活的茫然感、放纵感就会积郁心头。”经历它远不那么沉重,回顾它却倍感农村之凋敝。说得太对了。可是我又想到,我们现在有家庭可依托吗?当所有的无力感、渺小感,价值的空虚感,生活的茫然感、放纵感积郁心头的时候,留给我们生命的还有什么呢?我依然找不到答案,也无从找起,大概只有时间会告诉我们吧。 AXPN1e+uQQ9RtoEKPkhyi4Vv4RP7hQO4q/1DLpxIYvMr5+KLn98HLmCULVXj/X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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