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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儿子娶媳妇是老子的责任,也是义务,农村自古如此。然而在当下农村,娶媳妇确实越来越艰难了。娶媳妇难,送老人难,难就难在钱上。丢弃了田地,一直寻找新的生活出路的乡亲们,已经不知道哪条路才是有希望走下去的。

秦晖先生曾在《“乡村衰败”是什么造成的》一文中如此论述:“传统乡村、农业、农民陷入衰败,似乎是个难以阻遏的潮流。从整体趋势来看,相对于城市的繁荣,中国农村将会一直陷入相对衰败之中。其主因就是目前的城乡二元制度,它像一个巨大的抽水机,单向地把农村资源抽向城市。”我亲历或目睹村庄的种种变化,由此而感到,所有一切不仅仅是城市抽取农村资源那么简单。

前不久,大哥来电话说了一件令人汗颜的事儿。大哥说,程喜吊死在离砖厂不远的一棵树上。又说,他家老老小小在砖厂旁边支起帐房,整天哭闹。听完大哥的话后,我无言以对。选择砖厂附近哭丧,无非是想引起四路八乡人的关注。除此之外,还误导大家,觉得这件事情和大哥的砖厂有关。事情最后还果真让大哥端了屎盆子。程喜家人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上吊?为什么那儿要栽一棵树?大哥被他们闹得像无头苍蝇一样,政府介入也不管用。他们每天清晨点桑烟诅咒,不但如此,还在砖厂门口指桑骂槐。最后,大哥只好赔给程喜家埋葬费。当时村庄里的声音各有不同,有的说大哥人太好,有的说,这件事是因为牵扯到村庄的风貌改造。大哥兴办砖厂是在村庄风貌改造前起步的,被人误解情有可原,可证据呢?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哥才坦然地说,算是干了一桩善事吧。我想,这样的事情摊在谁头上谁倒霉。

都不愿意寻找根源,总喜欢将责任推脱到别人那里,这样的习惯大概由来已久。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告诉我们,原罪是在诱惑的条件下闯入人类世界的。那条试探夏娃的蛇,无疑是狡猾的撒旦化身,它恶意地歪曲神的话,使人类产生了贪求物质享受的欲望,催生了损人利己的极端念想,人类最后只能承受罪恶带来的痛苦。奇怪的是夏娃从来就没有去反思,反而辩称是撒旦怂恿她这么做的。她没有面对责任,而是推卸。如果我们将这个故事圈定在道德的范畴内,我们有资格留在天堂吗?不,我们必须承受道德的惩罚。上帝造人,仅仅是给予我们行为和意识的自由,而如何发展,如何成就,如何认识善与恶,则是我们后天习成的,与神无关。魔鬼虽然给我们诱惑,做与不做却由自己。难道上帝按自己的意志,真将人类引入了歧途?由此,我也想到流行于职场的一则笑话,是说一小职员与领导同乘电梯,电梯内有三人,领导突然放了个屁,这时那个小职员从尴尬的笑容中挤出一句——不是我。次日他被解聘,找领导理论,得到的答复就是屁大点儿事都不懂得承担,要你何用?这样的故事何尝不在我们身边时刻发生?哑然失笑的同时,又是何其悲凉!

为什么要别人替你承担?后来我明白,因为那些人都是没有责任感的人。也只有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才会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这是传统吗?我想,村庄里没有人会去认真地读《圣经》的,而那种惯于推卸的因子却被继承了下来。类似的事情不是在大哥身上就戛然而止,而是接二连三地出现。邻村马河一小伙将摩托车骑到马路边的沙堆上,当场毙命,亲属趁执法人员不在场,就将死者抬到政府楼前质问——马路边上的沙堆为何不及时清理?如果没有那堆沙,我家孩子不会出事。更为离谱的是另一村庄有位村民牵牛进城,办事情时将牛拴在电杆上,办完事回来发现牛死了,于是闹到电力公司……

会哭的孩子总是有奶吃。这也是我无意间听到村里老人如是说。这是怎样的一种思维方式呢?或者说,靠欺骗和推脱就能更好地过一生?他们到底是在寻求怎样的生活道路?这条不断更新和不断延伸的道路上,我看到了秩序的混乱,也看到了价值观的彻底覆灭。那么,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大哥的厂子自那件事情发生后,的确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兄弟们都虎视眈眈,要找那家人讨个说法。还好,大哥并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人。他说,钱都赔给人家了,善事已经做了,就没必要再去招惹麻烦。

一年之后,大哥的儿子顺利考上了四川大学。以前人们都说这一带土头硬,不会出人才,而大侄子的努力确实打破了几代人的传统说法。不久,新的理论又出现了,那就是县城教得好,村里老师都是混工资的。对此说法,我不敢有任何评判。总之,由三三两两的孩子被送到县城读书发展成为大规模向城市“进军”。一时间,村里学校只剩十几个学生。大家都没有考虑实际情况,只是看大潮,随大流。我一直坚信:孩子的身边没有家人看管,迟早会出问题。还有,孩子如果不是特别优秀,转到县城反而是坏事。因为城乡之间的教育的确有差距,学习跟不上,自然就厌学,继而堕落,最后苦了家人害了自己。事情的发展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事实是几乎全村一度被闲置的老人又重新忙了起来。从五十岁到七十岁不止,全部进城去看管孩子,整个村庄无鸡犬之声,亦无炊烟之状。进城看管孩子的妇女或许是因为寂寞,也或许是生活层面上的其他原因,她们便开始三五成群,结伴去附近工地偷东西。

父亲给我说起那些事情时,显得极为不安。无论是家族里的人,还是其他村庄里的,出那样的事情毕竟很丢人。

我在心里曾经构想过那个场景:午夜时分,偶尔有车辆风驰电掣般穿过街心。几个老人背着背篓,拿着纤维袋,躲躲闪闪,沿灯光黑暗的方向移动着。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县城附近的工地,他们的目的是从工地上偷回有用的东西。没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将丢失东西同他们联系起来。他们进入工地之后,能拿动的全拿——焊条、断钢筋、木板、钉子,等等。就在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恰好遇见半夜下班而归的工人。那些工人先是有人带头大喊抓贼,然后是一群工人大喊抓贼。他们只好丢下手头的东西,到处躲藏。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其中一位老人被地上的杂物磕了一下,摔倒之后再也没有起来……

当然,谁也不在场,父亲的叙述也仅限于村人间的传闻而已。我问过大哥,大哥也说情况大致如此,老太太是突发心脏病,其他人都进了派出所,第二天都放了出来。失去老人的那家意外得到工程队的赔偿,听说他们没有要,具体谁都不知道。一年过后,我依然听到闲言碎语,说在县城看管孩子的老人们偷盗成风,没有丝毫收敛。

腊月回家,我去了本家一兄弟那里,刚进门就看见门口堆着的木板,上面沾满了水泥。不用说,都是工地上的。本家兄弟红着脸笑着说,不能用,只能烧火。我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可笑。我给大哥说过这件事,大哥摇了摇头,叹气说,都那样,不然没法交代。我不懂大哥的意思了。大哥又说,一句话,空手不好回家。人人都满载而归,只有你空手回家,怕是在儿媳妇那儿说不过去。原来如此。

记得父亲说过,现在村里大多年轻人都不愿赡养老人,那老人们只能用其他方式为家庭再作贡献。而且我还听说,在县城看管孩子的稍年轻的女人们想方设法勾引城里的老男人,用自己尚存无几的爱和荡然无存的欲,去换回一个家的稳定,或是自己的苟延残喘。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再去听这些。然而,这样的事情却经常传到我耳中。做不到彻底的拒绝,我只能在城市的一隅,听他们的论调——城里人让乡里人彻底教坏了。

田地空了,而藏在日渐富裕的表层之下的人心更是空如枯竹。空了心灵的人会越来越坏的,这怕是破坏农村社会最初礼仪和道德的根源吧。

费孝通先生《乡土中国·礼治秩序》一文如是说:“乡土社会秩序的维持,有很多方面和现代社会秩序的维持是不相同的。可是所不同的并不是说乡土社会是‘无法无天’,或者说‘无需规律’。……返璞归真的老子觉得只要把社区的范围缩小,在鸡犬相闻而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的社会里,社会秩序无需外力来维持,单凭每个人的本能或良知,就能相安无事了。”

是的,农村秩序的维持,有很多方面和城市的现代文明秩序是不尽相同的,但也不是无法无天,其间有许多你看不见的礼治,一旦将这种礼治破坏,农村就远远不是“无法无天”这么简单了。 JkgvvhWE4/9JoG8iPignPjgyyB86LJCb0DMZfvpQmLdkGd6a30ucqyaso0mBKc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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