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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冬天到了,在大哥的提议下,二弟和三弟的孩子也相继转到县城去读书。我们在县城租了一套房子,让父母去陪读。父母在县城住,我到村里去的次数自然也就更少了。三弟再也没有外出打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二弟在养牛上连年受挫,于是不再考虑养殖生意。感觉大哥的运气始终要比我们好,三弟在我跟前也叹息过命运的不公。还说半辈子和田地打交道,如今依然两手空空。言下之意,他是恨透了田地。说来也巧,谁曾想到当初分给大哥的那几亩山洼里的田地,却带来了足以令他翻身的资本。一条从县城通往另一个县城的二级公路恰好经过这里,因此大哥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补偿款。于是大哥便将目光放到村庄背后的红土山上。大哥想兴办砖厂,也想拉我入股,可被我拒绝了。兄弟们一旦和金钱搅在一起,难免会有所擦伤。何况我想,既然有份工作,就没有必要跟着冒风险了。

大哥从找人入股、选地址、办手续,到修建厂房、购置机器、招技术员等足足花了一年多时间。更巧的是大哥建好砖厂后,就碰到乡村风貌改造工程。看来大哥真有远见,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否提前得到相关消息。大哥毕竟在生意场上混了那么多年,各个领域熟人还是有的。砖厂建起来后,村里年轻男女都去大哥那儿打工,他早年的威信似乎又被重新找回来了。

就在大哥修建砖厂的那年夏天,家族里一位老人过世了。大哥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回家。偏偏不凑巧,那段时间我正在外地学习,无法按期参加老人葬礼。学习回来之后,我就回家了。去世的老人是本家三叔的父亲,生老病死是谁都无法改变的自然法则,况且老人年事已高。我在本家三叔那儿坐了一下午,三叔显得很疲惫,不怎么说话。三叔的三个儿子都比我小,但都不省心。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三叔总觉得任何事情都不如人,所以显得深沉而感伤。

三叔吞吞吐吐,说了不多几句话,大致意思是给老人的丧事办得不够光彩,怕是在村里落下了笑柄。我知道,三叔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三个儿子中两个还在打光棍,这不得不叫人犯愁。

那晚我住在大哥家,兄弟们都来了。有人要喝酒,有人要打牌,但都让大哥制止了,说老人百日都没过,村里人会笑话的。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大家显得极其无聊,坐了一阵便各自回家了。大哥很少给我说他的事,但这次说了很多。说到砖厂,也说到了村庄,最令他无奈的还是他的生意。大哥说,厂子不但欠账严重,而且来打工的村里人都不省心,哪怕是一颗螺丝都要想方设法拿回自己家去。我对大哥说,这样的事情如果睁只眼闭只眼的话,恐怕厂子办不长久。大哥说,二弟操心着,可不好处理。就算当场抓住,人家脸一红,笑笑就过了。大哥一边说,一边叹着气。我知道村里人心眼都小,可小事情更能洞见人心,何况人心早已不是我们想象当中那样善良了。为自己着想没有错,刻意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但有悖良心,而且还会伤了彼此的脸面,然而这一切似乎有无法更改的传统。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过某某某在集市上因偷了一包菜籽被人打得鼻口流血,奇怪的是得手者往往还会笑话没得手的人。没有必要去猜测他们的心思,我只是想,中国这么大,村庄多得无法数清,人人都这样吗?

大哥说自己事的同时,也说到了本家三叔。因为老人去世的时日不好(北方农村人去世后,往往要请阴阳先生按逝者生辰八字盘算出殡时间),所以在家整整停放了七天。七天时间在夏天来说是可怕的,就算不完全腐烂,怕也臭气熏天了。再说村庄现在有许多坏规矩,如果有人去世,全村人都来这家吃吃喝喝。仅仅吃喝也是不怕的,最近几年又捎带了烟和酒。大哥说,还好,老人殁在夏天,虽然日子不好,相对年根腊月人算是少了一大半。三叔的日子本来就过得紧紧巴巴,这下可好,一个老人的去世彻底让他失去了活着的勇气。大哥还说,村里殁了人,原本做一锅烩菜也可了事,可现在不成,就算不上席,顿顿羊肉也不能少。大哥说者无心,可我听得直冒汗。同时我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所有一切少说也得七八万吧。办丧事已经完全成了衡量一个家庭是否有实力的标准,死人也成了活人活着的尊严,因为丧事的红火程度决定了这个家庭在整个村庄的地位与声誉。最可笑的是,办丧事的标准也变成了家人是否尽了孝道的参考。不但如此,丧事期间少了传统的礼仪,赌博却成了一大亮点。如果不是我目睹,我也不会相信。我一直想,城里人越来越简单,为何农村人偏偏越来越复杂?闭口开口一个字——钱,就算真有钱了,山坡上还会重新长出树木?

几十年前村里办丧事,那的确是一项很神圣、很隆重的集体活动。按照这个说法,现在根本就是演戏。当然,这台戏每个家庭都无法逃脱,关键看你怎么演了。

高军是我同学,他初中毕业后就不念书了。原因很简单,他想挣钱。初三毕业前,他组织过一次舞会,地点就在他家羊圈里。那年月迪斯科风靡大江南北,村里会跳的几个都是常年出门在外的。老人们看重的是田地,而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折腾却看不上眼,因此会跳迪斯科的那些人也被冠上“头等二杆子”的名号。

高军就是因为在羊圈里跳迪斯科一事彻底和他父亲闹翻的。他父亲见他在羊圈里拉电线挂彩灯,就大骂道,“第一课”都不会,还想“第四课”。尽管如此,他父亲还是没能拦住。气受了,羊圈里踏得像石板一样的羊粪还得他亲自去挖。高军也是因为有了在自家羊圈办舞会的经验,接着就搭伙其他人,在每个庙会到来之前提前搭好帐篷,风风火火办起了舞会。钱是多少挣了点,然而却失去了人气。村里人人都咒骂他,说他教坏了不少人。当然,高军也没有因为村里人的咒骂而收敛,不过舞会不办了,他开始在庙会上放录像。白天是清一色武侠片,晚上是清一色生活片。我上高二那年,再也没见过高军的影子。有人说去大城市发展了,也有人说在县城开录像厅放了黄片子让公安局抓走了。村庄里离婚的年轻人多了,倾家荡产的多了,犯罪的多了。村里人把罪恶的源头揪了出来,说都是让高军给带坏的。当然这样说高军是没有道理的,但村里人就喜欢这样,任何事情都会怪罪到某个人身上,而从来看不到其他的不利因素带给村庄的伤害。

高军的家庭实际上和村里众多家庭一样——靠田地吃饭。高军不见影子以后,他父亲的日子很艰难。不过还好,高军父亲去世前的那年春天,高军开着一辆高档轿车,带着一个金丝鬈发的姑娘回来了。那年冬天,他父亲去世了。高军对他父亲确实是“高抬深埋”,好烟好酒,手抓羊肉往饱里吃,出殡那天果真摆了十几桌宴席。

我是第一次见到在丧事上赌博的。那几天我恰好在父亲那儿,高军不但是同村的,而且还是同学,于是我就过去了。冬天村里人基本都齐,加上他办得红火,他家比年根腊月的集市还热闹。

本村殁了人,邻村人一般不会来。高军父亲去世那几天,邻村来了许多人。最后那一晚,就连邻县的人都来了,都是来赌博的。感觉好像任何地方、任何事情都离不开老板。那次我就见了几个赌博老板。不是传说中的穷凶极恶,也不是想象中的猥琐小人,看上去倒是很大方,说话做事也显得很正派。输得没钱的时候,老板可以给你借。那几天,高家有好几个人都参与其中,在输赢的喜怒哀乐中滚爬,早就忘记了停放在尸床上的亲人。

高军父亲出殡那天下午我返回县城了。没过多久,我陆陆续续听到有关高军给父亲办丧事的事情。村里人说,人家可是大孝子,看把老人抬得多光彩。甚至其他村的人也有如此说法,人家父亲命大,有个好儿子,等等。我就此想,高军不在的那几年他父亲差点都饿死了,那时候他的孝心在何处?当然我也想到了本家三叔的苦衷。人都没有了,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种种看法?

一年之后,更可怕的消息传入我耳。事情起源于高军家,因为赌博,借高利贷者因到期而无力还款,让人家剁掉了两个手指头。 0QLSOpGPSoqoqDpSRJZDZkLlwsMTTL8kTGMlk89irwQLqAq7Jp3mtpjUEAjjiO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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