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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借钱是有他的难处的,他不打算种庄稼了,要全部种药材,要买新的农具。三弟种庄稼越来越少这我知道,但所有田地都种药材,是不是有点儿冒失?

父亲坐在屋檐下,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但他的话依然很少。三弟永远不会清闲,心永远那么“野”,他要将成片成片的田地种当归和柴胡。柴胡头年播种,第二年才能收。为了不让田地荒芜,三弟在种有柴胡的地里又种了一茬燕麦。当归的育苗更是艰辛,要逐棵栽种,还要覆盖地膜。来来去去奔波于田地之间,看上去,三弟十分苍老。

村里大多数人不种庄稼,原因只有一个——不划算。出门在外,最不济也要比种庄稼强。村里人都这么说,难怪三弟动了心思。说实话,我对他将所有田地都种药材的想法是不赞成的。实际上种药材还是靠天,如果该年缺雨水,或是遇到干旱,结果还不一样?何况种药材的成本和种庄稼的成本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种药材需要大量劳力,劳力不足的情况下,就需要雇人。按照每人每天一百元的劳务费算,十几亩田地是笔不小的开支。鉴于这种情况,新的农具适时出现了。父亲说,村里大部分人家为了节约成本都买上了新农具。

三弟遇到难处了,可他知道我的境况,又不好意思开口,大哥的境况早已不如当年,他更不愿向大哥借钱,而又不能不买那些东西。给我打电话,他的确是鼓足了勇气的,但终究还是没说钱的事儿。

大哥的工程队越来越不景气,大概是城乡建设基本到了尽头,而那些开发区还轮不到他前去承包。愁肠百结之中,大哥决定解散工程队,开始去谋新的事业。二弟抽身早,如今在村里新建了大棚养牛,境况也不是太好。实际上,村里的每个人都在筹谋各自的营生,因而多出了好几个老板,大哥带头致富的身份也正在悄无声息之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我上学的费用并没有缺少三弟那一份,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还个人情。帮三弟从县城买回小型播种机后,我就返回城里了。在家的那几天我是村里最大的闲汉,和我同龄的人都在忙着顾养家庭,连闲下来和我聊天的时间都没有。我想,祖国大江南北大抵都如此吧。不过的确是遇到了好年景,村庄邻近公路,邻近公路的村庄都要进行风貌改造,所以这个初春村里许多人留了下来。风貌改造工程是政府大力投入的一项面向农村的惠民工程,而据我了解到的却是挑人拣户,并不是整个村庄。有人说,没必要再修葺那些破房子,过几年国家让农民全部上楼;也有人说,过几年这里要修铁路,一亩田要补偿好几万,坐等发财算了。全部上楼吃什么?等着发财?还没有修到蜘蛛那样躺着吃食的命。老人们对没有争取到改造项目或借口逃避下苦力者这样批评。我不知怎样去说,因为从头到尾我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实质性的了解。

三弟的药材在秋天未到之前几乎要了他的命,不是长势不好,而是药材的价格跌得厉害,三弟只好认命。他自我安慰说,按村里种药材的面积而言,不算最多,在种和挖及拔的投入上,也算最少的。可三弟并没有死心,他的那股犟劲不亚于父亲。第二年他继续种了大量药材。当然也有将所有田地种了大蒜和洋芋的人。这一年药材行情不错,柴胡持平,当归却是天价。一时间所有田地得到前所未有的珍惜,有人甚至花大价钱租用别人的田地,用来点播当归。我在这件事情上一面为三弟高兴,一面又有某种难以言明的担忧。随着当归价格的疯涨,当归苗子更是水涨船高。处于利益的驱动,很多人都不在乎苗子价格的高低。当归主产甘肃东南部,以岷县产量多,质量最好。我见过三弟一把一把捆扎起来晾晒在屋檐下的当归,都很小,药性肯定不能和岷县的相比。换句话说,不值那个价。如果说值,那也是鼓吹起来的。但我不能就此劝说三弟,让他少种。如果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倒也无话可说,一旦判断失误,肯定要遭到不少抱怨。再说了,田地上的事情三弟从来都不会听我的指指点点。果然不出所料,这次三弟彻底低下了头。当归的价格一跌再跌,甚至无人问津。三弟在电话里依然不肯透露关于他种药材而血本无归的事情。

父亲说,药材的价格一年不如一年,可收药材的贩子像赶集一样堆在村口。我不敢拿主意,也判断不出其间有着什么样的关联。三弟还是没有稳住,实际上村里大多数人都一样,便宜处理了药材。谁曾想到,立冬之后,干透了的当归一下又恢复到令人吃惊的天价。任何事情都一样,厄运和机会永远同行,就种药材而言,更是无法把握的事情。因为大家都在那儿盲目种植,对市场的行情和需求谁都没有去探究过。药材贩子的出没,使村里人对药材产生了仇恨。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起了田地,说这方土地不愿养人。尽管如此,药材贩子从来就没有彻底消失,开春卖苗子,来年收根子。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想种的人种,不想种的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来来回回地折腾,种药材没有种出几户富人,倒是大片大片田地被荒废了不少。

大哥在新的事业上栽了不少跟头,二弟的大棚养牛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三弟看着堆在墙角处的播种机,似乎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没有守住田地,就等于没有守住自己的福分。守不住田地,也就失去了作为农民的本分。这是父亲的话。可怎样才算守住了田地呢?我也陷入了茫然之中。

兄弟之间还是那样,尽管心照不宣,但还是不愿开口明说。这个冬日,我在老家住的时日长,见到和听到的几乎一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相互提防或是躲避倒成了家常便饭。做子女的依然不顾老人的感受,也不按他们的心思去经营家庭,更做不到自我心安。人和人相处的根基已经东摇西摆,大家的心里唯有对富裕的渴求,已经看不到农村留给我们记忆之中的那种和睦与平静了。

好久没有回家,失去了家乡的任何消息,我有些坐立不安。这天我给三弟打电话,他说他们都在内蒙古。三弟的回答令我吃惊不小,一向无法割舍田地的他怎么也会作出如此鲁莽的决定呢?必须要按期回家了,哪怕再忙。父亲依然舍不下田地,他不忍心让田地荒芜,便和母亲挑拣了些附近的田地,种上洋芋和油菜。其实他们二老并没有完全丧失劳动能力,只是我们心里过意不去,最终那几亩田地从播种到收割都雇了人。我在心底做了本账,如果将所有工钱合计起来,已经远远超出了田地里的收成。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人人都这么想,那田地由谁种?粮食来自何处?我再次想起父亲的话——作为农民的本分,还是要守住田地的。

这一年村里几乎没有了年轻人的影子,偶尔见到的也就是几个小孩子和老人。一直到冬至过后,村里才热闹起来。三弟很显然感觉到了,出门在外拿回来的的确要比种地多。作为农民,如果说种地能让人心安稳的话,那么让人心安稳的就不仅仅是种地了。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大多数年轻人,无论精神上还是生活上,都要比种地的洒脱。我不是刻意强调打工有多好,事实确实如此。守住田地,却换不回洒脱。出门在外,却又丢失了作为农民的本分。然而这样的矛盾在我的村庄是根本无法调和的,看来在崇尚金钱的年代里,农民的本分将要被追求富裕的雄心彻底抛弃了。

村庄已经荒芜好几年了,田地的荒芜更是令人心疼。从土地下放到群力求富,从挖树垦荒到如今的满山凄凉,我们到底在寻找怎样的生活方式呢?土地从来不亏欠我们,也不挑三拣四,而我们在这片土地上作出了这么多选择,是对,还是错?哪一条才是我们走下去又能见到希望的路呢?

打工潮再度兴起,可大哥已经丢弃了他最初的职业,想从头再来,却十分艰难。二弟的事业虽然有政府的大力支持,可那么多债负于身,一时也无力回天。三弟慢慢缓了过来,他的观念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可他突然羡慕起我来了,说这辈子没有读书算是白活了。言下之意,已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两个孩子身上。

我的家族在整个村庄来说不算太大,但也不小。家族的兄弟们坐在一起的日子相对更少,就算在一起,也没有小时候的那种亲切。攀比、嫉妒,甚至仇视,各种情感糅在一起,难以说清。同辈的人都已成家,有的当爷爷了。小一辈的正值少年,然而读书的却少。除了打工,大家对田地越来越陌生。但他们对更小的一辈又开始寄予厚望,想方设法从村里的学校转到县城学校读书。孩子们小,在县城无人管教,加上从小在村里生活,散漫的习性不是说改就能改掉的,因此,这样那样的问题层出不穷。这年冬天,家族兄弟们都聚齐了,大家说起打工,说起田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所有看法归根结底都在钱上,都在梦想着一夜暴富。可就算成为富翁,他们的愿望还是很小。买辆车,重新盖房子,住到城市如此,等等。更多是对外地老板的艳羡,没有一个人对田地持有感情,从头至尾唯一感兴趣的似乎只有钱。这样的意识下,希望会在哪儿呢? 4U6Disvqg1aTYU2QRKcXmpQ2rBbiZ6tAAiG3xP4kCBTiN93WI71LHhQ8XEVCy+v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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