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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最初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在刚刚联系家族兄弟的时候我就遇到了麻烦。有人开始推说时间不对头,也有人说今年要把规模搞得空前绝后……我听完之后就火冒三丈,但这毕竟不是发火的事情,所有一切还必须要你接受,并弄得像模像样才行。几天协商无果,我最后一咬牙作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时间地点由我来定,不愿来者拉倒。

其实那几天我心里总是担忧着会不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儿。还好,这次团拜只是家族里的众兄弟,就算他们想生事,有大哥在,我也不怕。

那天我和二弟、三弟早早就去了提前预订好的饭馆。说好中午聚餐,可已经过了中午。给大哥打电话,无人接听。饭馆里人来人往,只有我们订的那几桌空空的。三弟在门口看了好几趟,我喝了好几杯茶,仍旧不见一个人的影子。

原本我想和他们一起来,而大哥在这件事情上替我拿了主意——包车。家族里的兄弟们十之八九都有车,而且好几个是酒徒,万事小心为好,现在看来,也并非都是好事。会不会出事了?因为除了大哥不接电话,其他人的电话也都不通。饭馆里的服务员已经收拾中午的残桌,忙乎下午的热闹了。老板也似乎不高兴地说,那几桌下午都被人预订了。我正和老板协调,三弟着急忙慌跑了进来——到了。谢天谢地,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算是落了下来。

刚一见大哥,我就抱怨他为何不接电话。

大哥向身后指了指,没好气地说,回去再说。

不见家族里的众兄弟,跟在大哥身后的全是媳妇和孩子们。不见一个男子汉前来团拜,我的心里忽地有股怒气游蹿而出。

大家并没有按照辈分就座,管不了其他,我坐下来就吃。一阵狼吞虎咽,空空的肠胃填充得差不多了,我站起身便朝其他几个餐桌走去。

大哥似乎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他没有来得及制止我,但我听见了他气急败坏地骂我。

每年团拜如此,大家遵循AA制,凭什么我要请客?当然起初我的想法是今年团拜就不一一向兄弟们收钱,因为我常年在外,也有份工资,所以想着请兄弟们吃个饭。然而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他们有意让我难堪,我何必要委曲求全?好像早就知道我要来收钱,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他们给了钱的同时,都推脱说还要去买点东西,就不坐包车了。我也毫不客气,将所有未动的饭菜一一打包。

大哥已经叫来了车,我结了账,当我刚刚踏进车门,服务员却跑出来叫我。

老板语重心长,绕了半天,终于说出叫我的原因。除我们兄弟的那桌外,其余几桌上的小勺子和喝汤的小碗都不见了。老板倒很开明,他说都这样,稍不注意就拿走了。其实值不了几个钱,但我们购置起来还是特麻烦的。

赔了钱,我坐在车上苦笑起来。幸亏是我亲身经历,否则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实际上谁家都不会缺那一个小勺子或是小碗,而他们缺的恰好就是那点小小的心理满足——报复,或者是了却由嫉妒而产生的恨意。到底还是我把话说错了,要不兄弟们都会来的。假如兄弟们来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患得患失吧,但我不知道在以后漫长的时日里,我将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我的兄弟们,而我的那些兄弟们又将以怎样的目光来看待我。

大哥说,他们都说有事情,来不了。

怕是嫌我订的饭馆不够档次吧。我说。

大哥说,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迎合他们不就对了吗?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二弟和三弟始终没开口。我知道,由于我的武断,给他俩留下了来年的烦恼。

我说,明年我不会参加了。这样的团拜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对父亲始终是守口如瓶,父亲原本就很反感以这种形式来加深兄弟间的感情。更多的情形刚好相反,情感不但没有加深,怨恨反而滋生蔓延。

大年初三上完坟后,我们都集聚在大哥家。大家坐在一起,除了吃喝,谈论到最多的话题就是如何挣钱,如何在村里建个最好最大的房子之类的。

堂叔的儿子最为调皮,张口闭口就是百万千万。实际上在整个家族里,他的境况最不好,但他从来不在口头上服输。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似乎永远说不出令人信服的话来。堂叔儿子的高谈阔论果然招来其他人的不满,于来来去去的争吵之中,有三个人都出手了。很少说话的大哥被激怒了。

大哥的话刚落地,就有人开始攻击——你们兄弟都好过了,财大气粗,哪知道别人的难处!

我说,都别争了,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过得好不好都是自己的福报。

你没有资格说,别以为工作了就了不起。堂叔的儿子指着我的鼻梁吼道。

堂叔的那个儿子在我的印象中还算不错,可是短短几年就变成这样了。前几年他当村支部书记的时候可谓风光无限,一套西装,大红领带,乌黑贼亮的皮鞋,走在大街上都不愿正眼看我们,村里人私下里都叫他“县长”呢。可好景不长,在扶贫物资和扶贫款的发放上,他起了邪念,最后被人家告发,蹲了整整三年牢狱。钱的确是贪污了,而实际上他并没有给家里购置什么物件,也没有使自己的家庭有所改变。那些用之于民的物资被他便宜处理到了别处,将所贪之钱挥霍无度,更多的是一赌而空。被关进去的那段时间里,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他的不是。有人骂他断子绝孙,是因为他套用国家扶贫物资。也有人说几句可怜他的话,是因为人家送了东西,他也的确办了些实事。那段时间堂叔不敢出门,更不敢去众人聚会的地方。众兄弟去看望他的时候,他连话都不说,苍老得如同深秋的芦苇。

堂叔的儿子出来之后事情并没有完结,他家门口天天有人讨债。无奈之下,大哥召集了家族里所有人,共同筹资,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堂叔一天天衰败着,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而他的儿子将大家筹资的钱拿到手之后又不见了人影。后来,大哥好言相劝,让他到砖厂来干,可干不到一月,人又不见了。据说,他宁愿在外面和别人家媳妇勾勾搭搭,也不愿意照顾自己的家。最可悲的是,他放不下让他最为风光的村委支部书记一职,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场合,他还会大言不惭地说,他是某某村的书记。我有时候也在想,到底是书记害了他的前程,还是他坏了书记的名声。

奇怪的是吵的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而其余几个不但没有劝解,反而在旁边煽风点火。大哥终于发怒了,他骂了几句脏话,然后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几十年来,我第一次见大哥如此愤怒,也第一次听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众兄弟不欢而散,只留下我们四个。三弟默默地将地上的碎玻璃一一捡拾起来,然后走了。二弟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也走了。我和大哥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村庄的变化是随着人的变化而变化的。的确,村庄一日一日变得富裕起来了,可是人怎么就一日一日变得不如以前了呢?失去了团结,失去了责任,多了浮躁,多了嫉恨,更为奇怪的是在日益变化着的社会环境里,更多的人似乎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自我。村庄在日益富裕的面纱之下,实际上只剩空空的躯壳。道德观念和尊老爱幼,以及赡养与责任,已经在大家的意识与视野中淡出,村庄也只是概念上的一个名词而已。

自从在大哥家一闹之后,我几乎不再和他们有联系了,尽管我听到许多咒骂我的言辞。我不会去辩解,也不会去争吵,我只是觉得,生我育我的乡村和爱我恨我的亲人们都走在相互背离的道路上,有点痛心。然而所有这一切谁有能力阻止?谁又能真正叛离这个现实?

记得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我总是给父亲买最好的茶叶,总以为只要买好东西,心理上就觉得已经尽了孝道。可他总是将那些茶叶完好地存在柜子里,等我归来便沉着脸还给我。后来我听母亲说,父亲不是不习惯喝那些茶,而是因为那些茶太好。还说好东西最容易令人上瘾,一个东西让人上瘾后,这对过日子却不是件太好的事情。父亲的那些话都是从具体的生活经历中提炼出来的。一切平静而淡然,这让我深深体味到人生的真正意义。人的一生不要过分强求一些血性和光彩,平淡多好呀!可是生我育我的乡村和爱我恨我的亲人们哪有工夫去细细体味这些生活的深意呢?只有有钱了才能出人头地的目标追求已经牵着大家,也似乎只有在这个目标追求下,才能耀武扬威地做个顶天立地的人。尽管你有千万个不赞同的理由,但事实往往会让你哑口无言。

父亲的确老了,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言谈举止中少了往昔的批评,而多出了牵念和交代。父亲知道我们兄弟都是从艰难困苦中走过来的,我虽然不能完全洞察他的内心世界,我想他一定会知道我的心思,要不按照父亲的脾气,他绝不会放过我同家族里众兄弟有如此决绝的做法。当然,时代的变化会牵制着人的所作所为,这巨大的、无孔不入的牵制,我的父亲或许永远无法理解。 /z5D2TvAgkWuHVhb0Wqb4U9VMWGEez/Ie+KtguaMGopAV/lRcJyNrHl/lsmM2J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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