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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得越来越迟，天气也越来越冷了，因而上学的时间推迟了许多。那条小河彻底干了，整条河里全是裸露着的石块，只有凹坑里，偶尔见到一块薄冰。过河去学校，依然不从桥上走。我们从低处的河床跳下去，踩着坚硬的石块，踏着凹坑里的薄冰，发出愉快的欢笑声……

多瓦村的太阳出来得很早，当沿着河滩一直走到学校大门口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墙头。学校门口的河床有点高，我们采用的办法和爬青稞架一样，先是踩着杰道的肩膀，爬到岸边，然后用德吉草的围巾，把杰道吊上来。

期盼索南卓玛的课，其实是想看动画片。不过索南卓玛放动画片的次数很少，大多时候，她会让我们写生字，偶尔也会让我们做游戏。索南卓玛布置的家庭作业也很多，一个生字抄写五行，月亮都出来了，还抄不完。特别不想抄写的时候，我就打开窗户，听风撕扯门口嘛呢旗的声音。听着听着，我就开始叨念——嘛呢旗呀嘛呢旗，你帮我抄写生字吧。可嘛呢旗根本不理我，还发出扑啦啦的声音，像是在嘲笑我。

冬天的晚上，阿妈也很忙。我写作业，她就在旁边拣羊毛。阿妈不会讲故事，只会拣羊毛，捻毛线。一团一团洁白的羊毛到处都是，我生气了会将那些羊毛踢几脚。羊毛也欺负我，全缠在我的脚趾上。阿妈见我气急败坏的样子，从我脚趾上取下羊毛，放进袋子里，笑着说：“赶紧写吧，你看，月亮都在笑话你呢。”

我透过窗户，抬头一看，月亮在夜空里缓慢行走，一会儿躲进云层里去，一会儿又出来了。我又想起抓蚂蚁，穿豆子抓野鸡，也会想起索南卓玛老师吓唬我们的话，甚至还会想起德吉草将一颗软糖放进嘴里，使劲一嚼，让糖粘住牙齿时而露出羞答答的样子，于是就呵呵笑出声来。阿妈以为我病了，连忙摸摸我的头，说：“道吉扎西，哪儿不舒服吗？月亮不会笑话你的，赶快睡吧。”月亮当然不会笑话我，它永远那样，笑眯眯的，只有像镰刀一样的时候，它才伤心难过呢。

索南卓玛老师高兴的时候，也会给我们表演节目。她做出趴在井沿边的姿势，大声喊：“糟啦，月亮掉到井里啦！”这时候，全班同学都会跟着喊：“糟啦，糟啦，月亮掉到井里啦！”

当大家离开课桌，一窝蜂拥挤到讲台上，抓住她的手，准备捞月亮时，她便抬起头，长叹一口气，说：“不用捞了，不用捞了，月亮好好地挂在天上呢！”于是大家又坐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等大家坐稳，不再吵闹的时候，索南卓玛老师会打开电子白板，放出《猴子捞月亮》的动画片来：

一群猴子在林子里玩耍，它们有的在树上蹦蹦跳跳，有的在地上打打闹闹，好不快活。其中一只小猴独自跑到林子旁边的一口井旁玩耍，它趴在井沿往里一看，发现井里有个月亮，它慌忙大叫起来：“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月亮掉到井里啦！”

一只大猴听到叫声，跑到井边朝井里一看，也吃了一惊，跟着大叫起来：“糟了，糟了，月亮掉到井里啦！”它们的叫声惊动了猴群，老猴带着一大群猴子都朝井边跑来。当它们看到井里的月亮时，都一起惊叫起来：“哎呀完了，哎呀完了！月亮真的掉到井里了！”猴子们叽叽喳喳地叫着、闹着。最后，老猴说：“大家别嚷嚷了，我们快想办法把月亮捞起来吧！”

猴子们爬上井旁边的大树，老猴子倒挂在树上，拉住大猴子的脚，大猴子也倒挂着，拉住另一只猴子的脚，猴子们就这样一只接一只，一直挂到井里头，小猴子挂在最下面，它的手伸到井水中，都可以抓住月亮了。众猴想，这下我们总可以把月亮捞上来了。它们很是高兴。

小猴子将手伸到井水中，对着明晃晃的月亮一把抓起，可是除了抓住几滴水珠外，怎么也抓不到月亮。小猴这样不停地抓呀、捞呀，折腾了老半天，依然捞不着月亮。

倒挂了半天的猴子们觉得很累，都有点支撑不住了。有的开始埋怨说：“快些捞呀，怎么还没捞起来呢？”有的叫着：“妈呀，我挂不住啦！挂不住啦！”

老猴子也渐渐腰酸腿疼，它猛一抬头，忽然发现月亮依然挂在天上，于是它喘着气说：“不用捞了，不用捞了，月亮好好地挂在天上呢！”

众猴都抬头朝天上看，月亮果真好端端地挂在天上呢。

看完《猴子捞月亮》后，索南卓玛老师问我们：“你们谁家的羊会说话呢？”全班同学一起摇头。

索南卓玛老师又问：“那你们说说，刚才那些猴子怎么会说话呀？”全班同学一起思考。

“因为只有童话里的小动物们才会说话。”索南卓玛老师说，“《猴子捞月亮》就是童话。你们也可以通过丰富的想象、幻想，写些童话故事，让鸟兽虫鱼花草树木都开口说话，让它们有生命，有感情，成为我们最好的朋友。”全班同学欢呼起来，争着要讲童话。我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拥有一匹小红马，那匹小红马也会说话，我们讲述着彼此的故事，一同在草原上奔跑，一同在蓝天下歌唱……

放学路上，大家都很难过，都不说话，因为月亮突然变成了镰刀。路过村口青稞架时，看见山坡上白塔四周挂着的经幡，我和杰道就跑了过去，沿白塔转三圈，祈求挂在天上的月亮永远圆圆的、笑眯眯的，不要变成镰刀的模样。

月亮又躲进云层里去了。刚写了两行字，我就忍不住要抬头看。月亮陪伴我们的时间很多，在长长的巷道里，在黑乎乎的牛粪墙上，我们变换着各种姿势，追逐着，嬉闹着，看着自己奇怪的影子，做着各种各样美丽的梦。就这样，我们在月亮的陪伴下渐渐成长着。一直到索南卓玛给我们重新戴上红领巾，送到大路口——我们要去新的学校上学了，我们已经成了五年级的“大学生”。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想，是因为多瓦村太贫困了吗？除了风和默默无语的青稞架，除了山坡上呼啦啦的经幡和巷道里黑乎乎的牛粪墙，除了趴在炕上写作业，就只剩月亮了。月亮是我们永远的伙伴，任何时候，它都在头顶，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阿爸一直在牧场上，好久没有回来看我。我应该去牧场看看阿爸了，但不知道阿妈会不会答应。

对了，还有索南卓玛老师，她虽然很严厉，但我想要去牧场看阿爸，她一定会帮我的。想到这里，我放下了手头没有完成的作业，开始给索南卓玛老师写信。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亲爱的索南卓玛老师，多瓦村虽然有月亮，可它只照亮了青稞架和牛粪墙。您才是我们心里最美、最圆、最亮的月亮，时刻照耀着我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