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优胜美地峡谷仍然像往年一样暑气未消,但一夜之间,冷锋不期而至。太阳无精打采地挂在东方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挡,暗淡得几乎难以看到。微小的水汽让空气变得潮湿。亚历克斯·霍诺德沉浸在思索中: 岩壁会不会很滑? 岩石的摩擦力还算不错,可能强风正在把受潮的岩壁吹干。但是岩壁也因此变得冰冷,他的脚开始冻僵,脚趾有点麻木。42码的攀岩鞋踩在被冰川打磨得极其光滑的花岗岩上,似乎大了点。他多么希望脚上穿的是41码的攀岩鞋。
多年以前,亚历克斯第一次萌生徒手攀爬酋长岩的想法时,就已理出“搭便车”线路上的所有困难路段。攻克这些路段需要细致的研究和大量的演练。“圆桌平台”前的横移、“耐力夹角”、“抱石难题”、进入“恶魔宽缝” 的倒攀,以及一段距离地面600英尺 的光板路段。此刻,他正要进入这段光板。在这条3 000英尺高的线路的所有难点中,这一段最让他纠结,原因很简单:这一段只能依靠摩擦力攀爬,没有任何手拉脚踩的支点。 就像攀爬玻璃 。亚历克斯认为。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在这个路段栽过的跟头。它的难度只有5.11 ,尽管已经是高手级别的难度,但仍然低于亚历克斯的最高攀爬难度5.14。它与摩洛哥有带槽支点的仰角石灰岩线路有所不同,在摩洛哥,亚历克斯可以拼命抠住那些支点通过,而要通过这里,他需要完全信任一种叫“抹点”的脚点。正如这个名字所暗示的,抹点需要攀爬者把攀岩鞋的橡胶鞋底贴在岩壁上。鞋子能否抹住支点取决于多个因素,尤其是对岩壁施力的角度。最好的角度是要尽可能把身体推离岩壁但又不会往后翻倒,使脚更加垂直地压在岩石上,从而产生最大的摩擦力。攀岩者越放松,抹点踩得越牢。反之,紧张或胆怯会让攀岩者本能地靠向岩壁,摸索可以抓握的支点,但这样的支点并不存在。身体离开岩壁获得必要的摩擦力和过度远离滚下岩壁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平衡,在高风险的攀爬中,只能依赖这种平衡大概是攀岩者所能遇到的最恐怖的情形。
酋长岩的这个路段亚历克斯已经爬了20次,中间只掉过一次。高中以来,他记录了每次攀爬的数据,最近他注意到,自己在这个路段的所有尝试中,出错的概率是5%。这还是在低风险攀爬时的出错率:他系着绳子,绳索扣在腰部下方2英尺处的挂片 上。
徒手攀登酋长岩的念头已经在亚历克斯的脑海中盘旋了9年,几乎占据他生命1/3的时间。到如今,他已经分析了所有可能的角度。“有些事就是太酷了,值得付出一切。”在摩洛哥时他告诉我。这是他清单上最后一个重大的徒手攀登计划,如果成功,也许他就能逐渐放松下来,可能会结婚成家,把更多时间花在打理他的基金会上。他热爱生命,绝不想英年早逝。因此,5%是一个不可接受的概率。他需要让这个动作以及其他难点路段的成功率尽可能达到100%。
不过亚历克斯此刻完全没想这些。通过训练,他已经能够做到在岩壁上时不分神,他以把恐惧“封箱”并置之脑后的能力闻名。人生问题、利弊分析,他会留待开着房车闲晃、徒步或骑行时思考。攀爬时,他只是享受攀爬的每个瞬间,除了攀爬和如何爬得更好,他不想任何事。
无论他是否有意识,细节肯定都是影响攀爬的重要因素,他必须妥善解决:大脚趾轻微麻木、右脚踩点不踏实的感觉该如何应对?左手食指指尖的硬茧在冰冷的岩石上似乎有点滑该怎么办?或者就像现在,头上戴着的兜帽限制了外围视线,让他难以发现微小的岩石波纹和浅坑又该怎么办?
20世纪60年代,酋长岩的这面岩壁迎来首攀。首攀者在这个路段打了一个直径为1/4英寸 的洞,敲进一个膨胀螺栓,挂上绳梯,然后借助绳梯越过了这片空白区域。那个螺栓(后来被替换为一个更粗的3/8英寸的不锈钢螺栓)还在,就在亚历克斯的脚踝旁。
亚历克斯左脚保持平衡,抬高右腿,大脚趾压在75°的光滑岩壁上。接着,他把身体的全部重量转移到右脚的抹点上,他没感觉到鞋底的摩擦力,但相信会有。
抹住了。但只维持了一秒。
通常情况下,滑脚后可以通过抓牢手点止住身体下落。但亚历克斯的手掌平拍在光滑的、毫无支点的岩板上,没什么可以对抗重力的无情拉扯。亚历克斯失重了,加速下落中,他的右脚脚后跟撞到一处岩石凸起,脚踝重重地扭了一下。但在他觉察到疼痛之前,系在安全带上的绳子被拉紧,他左右摆荡着慢慢停了下来。这次本来应该像他上次滑脚一样,是一个短距离的常规冲坠,可亚历克斯拒绝使用那个为通过难点提供保护的螺栓。因为他想找找感觉,可能也为了让自己慢慢进入在“搭便车”这一路段徒手攀爬的状态。于是他悬挂在落点下方约30英尺处。
“哎哟,哎哟。”搭档桑妮呜咽着,她现在只比亚历克斯低10英尺,在右下方。亚历克斯掉落过程中,桑妮曾设法收一把绳,减小冲坠。她用左臂抽绳,右臂放在胯旁。亚历克斯160磅 的体重落在绳子末端时,冲坠力猛地向上拉起桑妮。与保护站相连的扁带突然绷紧,她的左臂狠狠地拍在冰冷的花岗岩岩壁上。
“你怎么样?”亚历克斯问。
“没事,一点擦伤。”她呼吸急促地向上喊道,“你呢?”
“我觉得没事,但脚踝有点疼。”亚历克斯低头看到自己的右脚踝已经肿了起来。岩壁上留下了鲜红的血迹。他用手指按住膝盖,里面像有东西炸开似的,摸起来像吸了水的海绵,充满液体。
“我要试试还能不能受力。”他说着把脚放在一小块平台上,尝试向上迈步,腿上立即传来阵阵刺痛。“情况不妙,感觉非常严重。”
亚历克斯在那个攀岩季第一次挑战“搭便车”的结果原本可能更糟。如果是徒手攀登,他会掉到岩壁底部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