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淳元年(682)二月至垂拱二年(686),共4年11个月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
永淳元年(公元682年)
1 春,二月,在蓝田建造万泉宫。
2 二月十九日,改年号为永淳,赦天下。
高宗立皇孙重照为皇太孙
3 三月二十五日 (原文为二月,根据柏杨考证修改) ,立皇孙重照为皇太孙。高宗想要为太孙开府,设置僚属,问吏部郎中王方庆的意见,王方庆回答说:“晋朝和南齐都曾经立太孙,其太子官属自动成为太孙官属,没听说太子在东宫就另立太孙的。”高宗说:“我开创先例,可以吗?”王方庆回答说:“三王 (夏、商、周) 并不沿袭前代礼仪,有何不可?”于是上奏,建议设置太孙师傅等官职,既而高宗怀疑不合礼法,始终没有补授。
王方庆,是王褒的曾孙,名叫王琳,以字行世。
皇太孙,一般是皇太子去世,才立太孙,作为储君。太子还健在,就立太孙,李治确实是想多了。
4 西突厥阿史那车薄率十姓部落反叛。
5 夏,四月一日,日食。
关中饥馑,高宗往东都
6 因为关中饥馑,米价一斗达到三百钱,高宗准备前往东都。四月三日,从京师出发;留太子监国,派刘仁轨、裴炎、薛元超辅佐。当时出发仓促,扈从卫士都有中途饿死的。高宗考虑到路上多盗贼,派监察御史魏元忠检校车驾前后。魏元忠受诏,即刻阅视赤县监狱,发现一个被关押的盗贼,神采、语言异于常人,命令给他解除械具,穿上冠带衣裳,乘坐驿马车跟从;与他同吃同住,委托他防御盗匪,其人笑而许诺。一直到东都,人马数以万计,没有丢失一文钱。
7 四月八日,任命礼部尚书、闻喜宪公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率右金吾将军阎怀旦等三总管分道讨伐西突厥。还未出师,裴行俭去世。
裴行俭有知人之明,起初任吏部侍郎,前进士王勮、咸阳尉栾城人苏味道都尚未出名。裴行俭一见他们,就说:“二位以后会相继负责人才考核、选拔工作,我儿子还小,希望能把他托付给你们。”当时王勮的弟弟王勃与华阴人杨炯、范阳人卢照邻、义乌人骆宾王都以文章有盛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其敬重他们,认为他们以后必定能显赫发达。裴行俭说:“士人能有远大前程的,一定是先有器识,然后才是才艺。王勃等虽有文华,但是浮躁、浅露,岂能享有高官厚禄!杨炯稍微沉静、稳重些,应该能做到县令或县长 (大县为县令,小县为县长) ;另外三位,能得以善终已经是幸运了。”既而王勃渡海堕水;杨炯最终做到盈川县令;卢照邻得了恶疾,投水而死;骆宾王因谋反被诛;王勮、苏味道都负责典选——全都和裴行俭预言的一样。裴行俭担任将帅,所任用的偏将裨将如程务挺、张虔勖、王方翼、刘敬同、李多祚、黑齿常之,其后多为名将。
裴行俭曾经命左右取犀角、麝香,那人不小心将这些都丢失了。又有皇帝赏赐的马及马鞍,一位令史在送给他时因马跑得太快,马倒、鞍破。这二人都逃去。裴行俭派人将他们召还,说:“你们都错了,怎么如此轻视我呢?”待之如故。裴行俭击破阿史那都支,缴获一个玛瑙盘,直径二尺多,要展示给将士们看;军吏王休烈捧盘升阶,跌倒,玛瑙盘摔得粉碎;王休烈惶恐,叩头流血。裴行俭笑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哪里至于这样!”毫无惋惜之色。皇帝下诏,将阿史那都支的资产金器三千余件,以及数目相当的牲畜赏赐给裴行俭;裴行俭全部分给亲戚故旧及偏将裨将,几天时间,全部分光。
裴行俭说:“士之致远,当先器识而后才艺。”这“器识”是什么呢?“器”是器局、格局,“识”是见识、判断——可以说,器识是一种综合判断的能力。要得到功名利禄,获得成功,主要不在才艺,而在于综合判断力。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四人,在中国文学史上有崇高的地位,被称为“初唐四杰”。他们虽然没有在仕途上取得成功,但名垂青史,也远超封侯拜相了。
卢照邻得了“恶疾”,恶疾指痛苦难治、又令人厌恶的病,有时特指麻风。《论语》里,孔子的弟子冉耕就是得了麻风,“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冉耕,字伯牛,孔子弟子,孔门十贤之一,以德行著称,仅次于颜回、闵子骞。
冉耕生了重病,孔子来探望他。孔子从窗户外面握着冉耕的手,说:“这人就要没了呀!这是命吧!这样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这样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呀!”
古代对麻风患者非常歧视,认为那是不洁之病,得病之人也是不洁之人。冉耕是德行高洁的贤人君子,他怎么能得这种病呢!所以孔子痛惜不已,跌足长叹两次:“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冉耕得麻风,也成为贤人得恶疾的典故,“冉耕之疾”成为麻风的隐喻成语。说谁不幸有冉耕之疾,就是暗指他得了麻风。
卢照邻的命运,也是冉耕之疾了。
安西都护王方翼平定西域
8 阿史那车薄包围弓月城;安西都护王方翼引军救援,击破蛮虏部众于伊丽水,斩首一千余级。不久,三姓咽面与阿史那车薄合兵拒战王方翼,王方翼与他们战于热海。乱箭贯穿王方翼手臂,王方翼以佩刀截断箭杆,左右都未察觉。王方翼手下的胡兵密谋抓捕他以响应阿史那车薄;王方翼知道了,召集他们全部来参加会议,表面上要拿出军资赏赐他们,实则依次将他们带出帐去斩首。当时正刮大风,王方翼擂起战鼓金锣,以掩盖杀人惨叫的声音,共诛杀七十余人,参与叛变的部众都没有察觉。既而王方翼分遣裨将袭击阿史那车薄、三姓咽面,大破之,生擒他们的酋长三百人,西突厥于是平定。而阎怀旦等军竟还没有出发。
王方翼不久迁任夏州都督;皇帝征召他入京,商议边事。皇帝见王方翼衣裳上有血渍,问他缘故,王方翼详细回答了热海苦战之状;皇帝检视他身上的伤疤,叹息不已。但是,皇帝最后因为他是废后 (王皇后) 的近亲,没有重用他,仍让他回夏州。
9 四月二十二日,皇帝车驾抵达东都。
10 四月二十四日,任命黄门侍郎颍川郭待举、兵部侍郎岑长倩、秘书员外少监、检校中书侍郎鼓城人郭正一、吏部侍郎鼓城人魏玄同一起担任中书门下同承受进止平章事 (实质宰相) 。皇帝想要任用郭待举等,对崔知温说:“郭待举等资历尚浅,暂且让他们参与政事,但是还不能跟你们用同一个官名。”自此,四品以下官员参知政事者,就以“平章事”为名。
岑长倩,是岑文本哥哥的儿子。
当初,魏玄同为吏部侍郎,上言官员选拔的弊病,他认为:“君王做事的法则,是委派任用大臣而考核他们的成果;如果委托的人得当,则他们所用的人自然也优秀。所以周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说:‘谨慎选择你的僚属。’这是让群司各自决定他们的部属,而天子只任命各司首长。到了汉朝,朝廷官员都从州县选拔;五府 (太傅府、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大将军府) 征召他们来京,然后举荐给天子。自魏、晋以来,选拔官员才开始专门由选部负责。以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委托于数人之手,用几句话的评语去鉴定人才,按簿书记录去考察他们的品行,就算像秤一样公平、镜子一样明鉴,也力有不及,不能都全面考察。更何况所委托的选部官员,有愚暗的和徇私舞弊的呢?希望能依照周朝、汉朝的规矩,而避免魏朝、晋朝的失策。”奏疏递上去,皇帝没有采纳。
11 五月,东都大雨。五月二十三日,洛水满溢,淹没民居一千余家。关中先是水灾,然后旱灾、蝗灾,接着又是瘟疫,米价一斗值四百钱,两京间死者相枕于路,人相食。
12 高宗既封泰山,想要遍封五岳。秋,七月,在嵩山之南建造奉天宫。监察御史里行 (见习期,在监察御史里行走) 李善感进谏说:“陛下封泰山,禀告上天天下太平,得到很多祥瑞,已经与三皇五帝媲美了。数年以来,庄稼收成不好,饿殍相望于道路;四夷交相入侵,兵车每年都要出动。陛下本该恭敬沉默,思考治国之道,以禳除灾祸的天谴;却反而广营宫室,劳役不休,天下人无不失望。臣身为国家的耳目,私底下以此为忧!”高宗虽然不采纳他的话,但也优礼宽容他。自从褚遂良、韩瑗死后,朝廷内外官员都忌讳讲话,没人敢逆意直谏,已近二十年;等到李善感开始进谏,天下人都感到喜悦,称之为“凤鸣朝阳”。
13 高宗派宦官沿长江运送奇异的竹子,想要移植到皇家花苑中。宦官征调舟船装载竹子,所到之处纵横、凶暴。经过荆州,荆州长史苏良嗣将他们囚禁,上疏切谏,认为:“为了运送远方异物,烦扰道路,恐怕不是圣人仁爱人民之意。另外,小人窃弄威福,有损陛下英明。”高宗对天后说:“我约束不严,果然被良嗣怪罪。”手诏慰谕苏良嗣,下令把竹子抛弃在江中。苏良嗣,是苏世长之子。
14 黔州都督谢祐迎合天后的旨意,逼零陵王李明 (皇帝李治的弟弟,因被控是故太子李贤一党,于680年被贬) 自杀。高宗深为痛惜,将黔府官属全部免官。谢祐的卧室在平台小楼,与婢妾十余人共处,夜里丢了脑袋。天后垂拱中期,李明的儿子零陵王李俊和黎国公李杰为天后所杀;有司抄他的家,发现谢祐的首级被漆为尿壶,题字“谢祐”——才知道是李明的儿子派刺客杀了谢祐。
15 太子留守京师,颇事游猎;薛元超上疏规谏。高宗听闻,派使者慰劳薛元超,召他到东都觐见。
16 吐蕃大将论钦陵入寇柘、松、翼等州。皇帝下诏,左骁卫郎将李孝逸、右卫郎将卫蒲山征发秦州、渭州等州兵,分道抵御。
17 冬,十月七日,黄门侍郎刘景先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薛仁贵大破突厥余党
18 本年,突厥余党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等招集亡散部众,占据黑沙城造反;入寇并州及单于府北境,杀岚州刺史王德茂。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薛仁贵率军攻击阿史德元珍于云州,突厥人问唐大将为谁,回答说:“薛仁贵!”突厥人说:“我们听说薛仁贵流放象州,死了很久了,为什么骗我!”薛仁贵脱下头盔,展示脸部;突厥人相顾失色,下马罗列而拜,然后缓缓撤退。薛仁贵乘机奋击,大破之,斩首一万余级,俘虏二万余人。
19 吐蕃入寇河源军;军使娄师德率军迎击于白水涧,八战八捷。高宗擢升娄师德为比部员外郎 (刑部下属比部司副职,掌稽核簿籍) 、左骁卫郎将、河源军经略副使,说:“你有文武全才,不要推辞!”
弘道元年(公元683年)
1 春,正月六日,高宗前往奉天宫。
2 二月十二日,突厥入寇定州,被刺史、霍王李元轨击退。
二月十七日,突厥再入寇妫州。
三月二日,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包围单于都护府,生擒司马张行师,并杀了他。朝廷派胜州都督王本立、夏州都督李崇义率军分道救援。
3 太子右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琰改葬父母,要他舅父家把旧墓迁走。皇帝听闻,怒道:“李义琰倚势,竟然欺凌自己舅舅家,不可复他知政事!”李义琰听闻,心中不能自安,以足疾为由请求退休。三月十二日,任命李义琰为银青光禄大夫,退休。
4 三月二十五日,守中书令崔知温去世。
5 夏,四月二日,皇帝车驾回到东都。
白铁余起事被平
6 绥州步落稽部酋长白铁余,埋铜佛于地中;过了很久,等上面长满荒草,然后骗他的乡人说:“我在这里数次看见佛光。”择日集众掘地,果然掘出;然后说:“能看见圣佛的人,百病全消。”远近之人蜂拥而至。白铁余用数十个杂色布囊,将铜佛层层包裹,得到厚重布施,就脱下一个布囊给布施的信徒。数年之间,信的人越来越多,于是阴谋作乱。他占据城平县,自称光明圣皇帝,设置百官;进攻绥德、大斌二县,杀死官吏,焚毁民居。朝廷派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与夏州都督王方翼讨伐;四月二十七日,攻拔城平城,生擒白铁余,余党全部平定。
这可称之为“白铁余皇帝梦事件”。此类事件也是历史上经常发生的。一个愚昧而狡诈的人,欺骗一群愚昧而轻信的人,像过家家做游戏一样:一个要当皇帝,其他的人要出将入相、封妻荫子,然后就组成“梦之队”造反;再然后,官军出动一支小分队,就把这“一场游戏、一场皇帝梦”的部队全部剿灭了。
中国的皇帝,既有神圣性,又没有神圣性。神圣性,是指皇帝是天子,有神一样的地位和无限权力;没有神圣性,可能也因为他是天子,不是人的儿子,就没有明确的法定血统,谁都可以声称他得了天命,就可以当皇帝——这就是皇帝梦的根源。
7 五月三日,高宗前往芳桂宫;走到合璧宫,遇上大雨,返回。
8 五月十八日,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入寇蔚州,杀死刺史李思俭;丰州都督崔智辩将兵邀之于朝那山北,兵败,被敌人生擒。朝议想要废除丰州,把百姓迁移到灵州、夏州。丰州司马唐休璟上言,认为:“丰州背靠黄河,利于防御;又居于敌人出没的咽喉要冲,自秦、汉以来,就列为郡县,土地也适宜耕种、畜牧。隋末丧乱,百姓迁到宁、庆二州,以致被胡人深入,以灵州、夏州为边境。贞观末年,再招募居民充实,西北才开始安定下来。现在如果再废除丰州,则黄河沿岸土地复为贼有,灵、夏等州人也不能安居乐业,不符合国家利益!”于是停止计划。
9 六月,突厥别部入寇岚州掳掠,被偏将杨玄基击退。
10 秋,七月四日,立皇孙重福为唐昌王。
11 七月七日 (原文为庚辰日,根据柏杨考证修改) ,皇帝下诏,当年十月封嵩山;不久,皇帝身体不适,改期为来年正月。
12 七月十九日,改封相王李轮为豫王,更名为李旦。
13 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患病不能说话,请求退休;皇帝批准。
14 八月十日 (原文为己丑日,根据柏杨考证修改) ,高宗因为将要封禅嵩山,召太子赴东都;留唐昌王李重福守京师,由刘仁轨辅佐。
冬,十月二十六日,太子抵达东都。
15 十月十日,皇帝车驾前往奉天宫。
16 十一月三日,因为高宗病重,下诏取消来年封嵩山的计划。高宗苦于头部昏眩沉重,眼睛失明,召侍医秦鸣鹤诊疗;秦鸣鹤请求说,刺头出血,可以治愈。天后不想让高宗被治好,在帘中怒道:“此人可斩,竟敢在天子头上刺血!”秦鸣鹤叩头请命。高宗说:“刺吧,未必不好。”于是刺百会、脑户两个穴位。高宗说:“我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了。”天后举手在前额说:“这是上天的恩赐啊!”亲自背来彩缎一百匹,赏赐给秦鸣鹤。
17 十一月十五日,任命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招兵讨伐阿史那骨笃禄等。
18 皇帝诏太子监国,以裴炎、刘景先、郭正一兼东宫平章事。
19 自从高宗在奉天宫病倒,宰相都不得入见。十一月二十四日,高宗回到东都,百官谒见于天津桥南。
高宗崩逝,中宗即位
20 十二月四日,改年号为弘道,赦天下。高宗想要登则天门楼,亲自宣布赦令,气逆不能乘马,于是召百姓入殿前宣告。当夜,召裴炎入宫,受遗诏辅政,高宗崩逝于贞观殿。遗诏太子在灵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能决定的,可以让天后一起裁决。撤除万泉、芳桂、奉天等宫。
十二月七日,裴炎奏称:太子尚未即位,没有资格宣布敕令,有重要紧急的事需要处理时,建议宣天后令于中书、门下施行。
十二月十一日,中宗即位,尊天后为皇太后,政事全部由太后决定。太后认为泽州刺史、韩王李元嘉等地尊望重,恐怕他们制造事变,都加授他们三公等官位,作为安抚。
21 十二月二十一日,任命刘仁轨为左仆射,裴炎为中书令;十二月二十五日,任命刘景先为侍中。
按惯例,宰相在门下省议事,称为政事堂;所以长孙无忌为司空,房玄龄为仆射,魏徵为太子太师,都兼任知门下省事。等到裴炎任中书令,才将政事堂迁到中书省。
22 十二月二十九日,派左威卫将军王果、左监门将军令狐智通、右金吾将军杨玄俭、右千牛将军郭齐宗分别前往并州、益州、荆州、扬州四大都督府,与府司互相知会,共同镇守。 (皇帝崩逝,防备事变。)
23 任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郭正一为国子祭酒,免除其宰相职务。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上
光宅元年(公元684年)
1 春,正月一日,改年号为嗣圣,赦天下。
2 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擢升皇后的父亲、普州参军韦玄贞为豫州刺史。
3 正月十日,任命左散骑常侍、杜陵人韦弘敏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武则天废中宗,立睿宗
4 中宗想要擢升韦玄贞为侍中,又要给乳母的儿子授予五品官职;裴炎坚决谏争。中宗怒道:“我把天下交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还舍不得给一个侍中吗?”裴炎惧怕,报告太后;密谋废立。
二月六日,太后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中宗问:“我何罪?”太后说:“你要把天下给韦玄贞,怎么说无罪!”于是将中宗幽禁于别所。
二月七日,立雍州牧、豫王李旦为皇帝 (睿宗) 。政事决于太后;睿宗住在别的宫殿,不得参预政治。立豫王妃刘氏为皇后。皇后是刘德威的孙女。
有飞骑 (禁军官名) 十余人在街巷喝酒,一个人说:“早知道没有勋赏,不如拥戴庐陵王。”一人起身出去,到北门检举。座还未散,就全部被捕,关进羽林狱。说话的人被斩首,其余以知反不告罪被处以绞刑,检举的人擢升为五品官。告密之风自此兴起。
5 二月七日 (原文为壬子日,根据柏杨考证修改) ,封永平郡王李成器为皇太子。李成器是睿宗的长子。赦天下,改年号为文明。
二月八日,废皇太孙李重照为庶人,命刘仁轨专知西京留守事,流放韦玄贞于钦州。
太后写信给刘仁轨说:“当年汉朝将关中之事委任给萧何,现在我将政事委托您,也是一样。”刘仁轨上疏,推辞说自己衰老,不堪居守重任;并借机陈述吕后祸败之事,以规劝太后。太后派秘书监武承嗣带着玺书,前往安慰,晓谕他说:“如今皇帝正在居丧期间,不便说话,所以我暂且替代他亲政。劳动您这么远对我进行劝诫,又以老病推辞官职。又说‘吕氏被后代嗤笑,吕禄、吕产给汉朝带来灾祸’,引用的典故和寓意都非常深刻,让我既惭愧,又觉得安慰。您忠贞的节操,始终不渝;劲直的风骨,古今罕比。刚听到您的话,令人惘然若失;静下来思考,这正是匡正我的镜鉴。何况您是先朝旧德,远近的人都瞻望您的举止;希望您能以匡救国家为怀,不要以年老而告退。”
6 二月九日,太后命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前往巴州,检校故太子李贤住宅,以防备外忧——其实是暗示丘神勣把李贤杀掉。丘神勣,是丘行恭之子。
7 二月十二日,太后登临武成殿;皇帝率王公以下上尊号。二月十五日,太后驾临殿堂前檐,派礼部尚书武承嗣册封李旦为嗣皇帝。自此太后经常登临紫宸殿,垂下淡紫色帘幕,在帘幕后听视朝政。
李旦已经是皇帝,又被太后册封为“嗣皇帝”,等于宣布他不是皇帝了。
8 二月二十五日,任命太常卿、检校豫王府长史王德真为侍中,中书侍郎、检校豫王府司马刘祎之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9 三月五日,改封杞王李上金为毕王,鄱阳王李素节为葛王。
10 丘神勣到了巴州,把故太子李贤幽禁于别室,逼令其自杀。太后于是归罪于丘神勣,三月十六日,举哀于显福门,贬丘神勣为叠州刺史。三月十七日,追封李贤为雍王。丘神勣不久被召回,复任左金吾将军。
11 夏,四月,开府仪同三司、梁州都督、滕王李元婴去世。
12 四月十日,改封毕王李上金为泽王,拜为苏州刺史;葛王李素节为许王,拜为绛州刺史。
13 四月二十二日,将庐陵王迁到房州;四月二十六日,又迁到均州故濮王 (李泰) 住宅。
14 五月十五日,高宗灵柩返回长安。
15 闰五月,任命礼部尚书武承嗣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16 秋,七月九日,广州都督路元睿被昆仑人杀死。路元睿愚暗懦弱,僚属横暴;有外国商船来,僚属侵渔不已。胡商向路元睿投诉,路元睿命人去取枷锁来,想要将胡商们逮捕治罪。商人们愤怒,有一个昆仑人袖里藏着剑直登议事厅,杀路元睿及左右十余人而去;无人敢靠近,昆仑人登舟入海,追之不及。
17 温州大水,淹没四千余家。
18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入寇朔州。
19 八月十一日,葬天皇大帝李治于乾陵,庙号高宗。
20 初,尚书左丞冯元常为高宗所委任。高宗晚年多病,百司奏事,他总是说:“朕身体不适,可与元常平章商议,再把意见报告给我。”冯元常曾经密言:“中宫威权太重,应该稍微抑损。”高宗虽然不能用他的意见,但是深以为然。后来太后称制,四方争相汇报出现符瑞。嵩阳县令樊文献上一块瑞石,太后命于朝堂向百官展示,冯元常上奏说:“这是谄媚欺诈,不可诬罔天下。”太后不悦,外放冯元常为陇州刺史。冯元常,是冯子琮的曾孙。
21 八月二十七日,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被罢免;复任礼部尚书。
22 括州大水,淹没二千余家。
23 九月六日,赦天下,改年号为光宅。旗帜都改为金色。八品以下官员,以前穿青色的,改穿青绿色。改东都为神都,洛阳宫改成太初宫。又改尚书省为文昌台,改左、右仆射为左、右相,改六曹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六官;改门下省为鸾台,改中书省为凤阁,改侍中为纳言,中书令为内史;改御史台为左肃政台,增置右肃政台;其余省、寺、监、率的部门名称,全部以类似意义更改。
24 任命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防备突厥。
扬州叛乱
25 武承嗣请太后追封武氏先祖为王,立武氏七庙,太后听从。裴炎进谏说:“太后为天下之母,当示天下以致公无私,不可对自己的亲属太过偏心。难道您没有看见吕氏之败吗?”太后说:“吕后把大权交给活着的人,所以失败。如今我只是追尊死去的人,有什么关系?”裴炎回答说:“做事应当防微杜渐,此风不可长啊!”太后不听。
九月二十一日,追尊太后五代祖武克己为鲁靖公,正妻为夫人;高祖武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武俭为太尉、金城义康王;祖父武华为太尉、太原安成王;父亲武士彟为太师、魏定王。他们的正妻都为妃。裴炎由是得罪太后。太后又在文水兴建武氏五代祠堂。
当时诸武用事,唐朝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正巧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及他的弟弟、盩厔 (今陕西周至) 县令李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等都被控有罪。李敬业贬柳州司马,李敬猷免官,唐之奇贬为括苍县令,骆宾王贬为临海县丞,杜求仁贬为黟县县令。杜求仁,是杜正伦的侄儿。盩厔县尉魏思温曾经任御史,后来被贬黜。他们在扬州会面,各自因为被贬职而心怀怨望,于是密谋作乱,以匡复庐陵王为辞。
魏思温是他们的智囊,派他的党羽、监察御史薛仲璋要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韦超找到薛仲璋告变,说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薛仲璋将陈敬之逮捕下狱。过了几天,李敬业乘驿车抵达,谎称自己是扬州司马,现在来上任,说:“奉密旨,因为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发兵讨伐。”于是打开府库,令士曹参军李宗臣到铸币厂,驱使囚徒、工匠数百人,给他们盔甲。斩陈敬之于监狱;录事参军孙处行拒绝执行,也被斩首示众;其他僚吏无人敢动。于是起一州之兵,复称嗣圣元年。开三府,一是匡复府,二是英公府,三是扬州大都督府。李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兼领扬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李宗臣、薛仲璋为左、右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记室。十天之间,就招募得能胜任作战的士兵十余万人。
移檄州县,大略说:“伪政权临朝的武氏,并非温顺之人,又出身寒微:之前不过太宗一个低级别的才人,利用太宗更衣入厕的机会,得以入侍先帝;到了后来,秽乱春宫,与太子私通。隐藏当过先帝才人的秘密,图谋高宗的宠爱,终于夺得皇后的宝座,将我们的君王陷于乱伦的境地。”又说,“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杀姐,指杀死姐姐韩国夫人的女儿贺兰;屠兄,指武元庆、武元爽;弑君鸩母,意思是李治和武则天母亲杨氏都不是善终,而是被武则天毒死)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说,“包藏祸心,窃窥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又说,“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又说,“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太后见了檄文,问道:“谁写的?”有人回答说:“骆宾王。”太后说:“这是宰相之过啊!人有如此之才,怎么让他流落而没有得到升迁!”
李敬业找到一个长得像故太子李贤的人,骗大家说:“李贤没有死,逃亡在此城中,是他令我们举兵。”于是以他为名,发号施令。
楚州司马李崇福率所部三县响应李敬业。盱眙人刘行举控制县城,拒绝叛军;李敬业派部将尉迟昭攻打盱眙。太后下诏,任命刘行举为游击将军,任命他的弟弟刘行实为楚州刺史。
十月六日 (原文为九月,根据柏杨考证修改) ,任命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将兵三十万;以将军李知士、马敬臣为副将,以讨伐李敬业。
26 武承嗣与堂弟、右卫将军武三思认为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在皇族中辈分最高、地位尊崇,屡次劝太后找借口诛杀他们。太后与执政大臣们商议,刘祎之、韦思谦都不说话。唯有内史裴炎坚决抗争,太后更加不悦。武三思,是武元庆之子。
等到李敬业举兵,薛仲璋是裴炎的外甥,裴炎为了显示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没有紧急商议诛讨。太后问计于裴炎,裴炎回答说:“皇帝年长,却不亲政,所以竖子得以此为借口造反。如果太后将国政交回给皇帝,这叛军不用征讨,自然就平定了。”监察御史、蓝田人崔詧听闻,上言说:“裴炎受先帝顾托,大权在握,如果没有二心,为什么要请太后归政?”太后命左肃政大夫、金城人骞味道,侍御史、栎阳人鱼承晔调查,逮捕裴炎下狱。裴炎被捕,辞气不屈。有人劝裴炎言辞谦卑低下以求免祸,裴炎说:“宰相下狱,岂有能保全的道理!”
凤阁舍人李景谌做证,说裴炎必反。刘景先及凤阁侍郎、义阳人胡元范都说:“裴炎是社稷元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证明他不反。”太后说:“裴炎谋反,已有端倪,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他们回答说:“如果裴炎是谋反,那我们都是谋反了。”太后说:“我知道裴炎谋反,也知道你们不反。”文武官员做证说裴炎不反的人很多,太后都不听。不久,刘景先、胡元范都被逮捕下狱。
十月九日,任命骞味道为检校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李景谌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