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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精心裁剪,简明是纪事写作的最高技巧

简明对读者来说是最仁义的做法。没有哪位读者愿意看那些啰里吧唆的东西。《资治通鉴》史学价值极高,但文字浩繁,对读者来说就不大够简明,所以鲜有人能够通读,就是杨万里那样的大文化人也觉费力,而他乐意读袁枢精心编裁后的《通鉴纪事本末》,因为袁枢让通鉴纪事简明好读了。

怎样才能做到简明好读呢?这是技巧问题,也是态度问题。心里有读者的人会自觉追求简明。读者即受众,最需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更多更有价值的信息。唯有用最简明的方式,才能把最有新闻价值的信息报告给他们。简明扼要,一目了然,是最好的表达方式。如何简明?邓小平同志说:“可以不说的去掉,该说的就可更突出。”此话直白平实,却道出了简与明的辩证关系。

首先是简,即把“可以不说的去掉”。袁枢做到了。因为在《资治通鉴》修撰者看来,“该说”的东西太多太多,所以“简”就无从谈起。比如卷第一中,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 403年起,至“周烈王,七年壬子”,公元前 369 年,其间 34 年里,“该说”的大事记多了去了,周王朝大咖们的生与死,废与立,各诸侯国之间攻伐争夺,还有奇异气象地理,都是不可少的,就是诸侯兴衰的大事,可资借鉴记录的故事也是不胜枚举。比如魏文侯从谏如流图崛起,接受弟弟魏成力荐,尊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为师,“四方贤士多归之”,使乐羊、吴起为将,扩疆得土,令李悝、西门豹变法,国富民强,任魏成、翟璜为相,和合上下。特别是对魏文侯仁义守信、兼听则明的君子之风,《资治通鉴》卷第一中不惜笔墨,将魏文侯与言官任座、田子方、李克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闻者足戒的君臣正道,以及魏文侯子击与田子方、翟璜与李克等师生之间处事对话中所透视的深刻内涵,无不作了生动翔实的记录,其文字清晰雅洁,层次分明,其道理深为耐人寻味,如非要加个标题的话,以“魏文侯何以称霸”,倒也妥帖。且看: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抚式以敬人)。四方贤士多归之。

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

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 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 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魏于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 之争 (上下文字如此之多,仅此段文字被袁枢摘出来,作为《三家分晋》结尾)。

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文侯怒,任座趋出。次问翟璜,对曰:“仁君。”文侯曰:“何以知之?”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文侯曰:“善。”

这么一大段文字就是围绕魏文侯仁义为上,而且礼贤下士、从谏如流,虽偶有私心,却也能闻则改之,可谓圣君也。正因为如此,《资治通鉴》称其“魏于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魏文侯是魏桓子之子,在韩、赵、魏三家分晋之后,魏桓子之孙魏斯,赵襄子之孙赵籍、韩康子之孙韩虔,相继登上晋国三大氏族的统领地位。

三家分晋时,赵氏获利最多,魏氏、韩氏得到相对要少一些。特别是魏氏一族,地势不利,西有强秦,北有强赵,东有新兴韩氏,南是秦、楚、宋战争拉锯之地。魏氏要么打破封锁向外扩张,要么被人吞掉。处于弱势的魏文侯,志在发愤图强,在继任晋国正卿之后,任用李悝实行变法,改革弊政,奖励耕战,兴修水利,发展封建经济;任用乐羊、吴起等为将,攻掠中山国、秦国、楚国;外交上实行和赵联韩,一致对付处于强势的秦、楚、宋。最重要的是魏文侯对文化的执着,重用当时著名大儒、孔子的学生子夏为师,吸引了华夏文化资源集聚魏国,大批士人名流蜂拥而来,子夏的学生段干木、子贡的学生田子方,还有卫国重要改革家和军事家李悝、吴起、乐羊,以及政治家西门豹、翟璜等,魏国由是不仅成为经济强国、军事强国,而且还是名副其实的文化强国。魏文侯尊师重礼,甚至影响到他的儿子击,影响到臣下等各个方面。且仍看有关魏文侯及其后世之事,《资治通鉴》卷第一亦有更多精彩记录:

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子方不为礼。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子击乃谢之。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魏文侯弟)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子之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李克曰:“子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阿党为比)以求大官哉?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如上观之,正因为魏文侯重礼施仁,与赵、韩两大族联合对外,三者相互借力发展,使魏、赵、韩成为晋国真正的控制者。论理,晋国长期以来匡扶周王室,韩、赵、魏对晋公室的叛乱应该受到周天子的严厉谴责,并且要发动各国予以平叛,但是时周室衰微,到了周威烈王却正式予以补办了三国分晋封为诸侯的法律程序,即“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历史也就从这一时刻正式进入七国争雄的战国时代。

《资治通鉴》正是从记载这一天开篇。《通鉴纪事本末》也是从这天着笔。从此,周王朝的顶梁柱——晋国名存实亡,直至最终消失,而这一切与智伯不仁密切相关。纪事要记要紧之事,相比较三家分晋,魏文侯的事迹再生动,也比不了三家分晋重要,所以袁枢从纪事要领出发,将魏文侯事迹舍之不取,只是为了三家分晋故事的完整,袁枢仅从上述大段记录魏文侯事迹的文字中截取了“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魏于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这就做到了“可以不说的”全部舍弃,让“该说的”更加简明,其对纪事简明而言,实在是高明之举。

在《资治通鉴》卷第一中,还有与此段所述一样精妙的几个故事,作为历史重大事体和可资借鉴来说,同样有用,如果单独成篇,必定均是名篇,但终难比三家分晋事体更具历史意义,袁枢也均舍弃不取。比如足可以说道的兵法谋略大家吴起的三起三落:他先是事鲁杀妻求将,大破齐师后遭妒而归魏文侯;后为魏将时与士卒同衣食,分劳苦,带出闻名天下的魏武卒;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而“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反遭公叔痤忌害,“起惧诛,遂奔楚”。至楚后,“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支持吴起变法图强,于是“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然而楚国强大了,却埋下“贵戚大臣多怨”的祸根,楚悼王薨,吴起也随之被贵戚大臣所杀。吴起三起三落的悲催命运,折射出王侯用人之道,以及政治生态优劣,事关国运兴衰,如单独成篇,同样大有可取之处,特别是吴起与魏武侯击“在德不在险”的论辩,与智伯不仁相比较,一样有着深奥的历史性启迪。且看: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武侯曰:“善。”

这一段为政者“在德不在险”的纪事和论辩,不但颇富哲理,而且非常具有感染力和说服力,是极有代表性的纪事说理,更是对智伯不仁失国的进一步求证。但为了简明,袁枢同样舍弃不取。当然在卷第一中还有许许多多精彩篇什,比如子思谏卫侯,还有齐威王辨毁誉、知贤臣、强于天下,就是在今天也特具现实意义。卫侯明知苟变为有用之才,就因为他下去催赋时吃过百姓二个鸡子而“弗用”,子思劝谏曰:“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充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可贵的是卫侯“谨受教矣”。子思还对卫国“君暗臣谄”现象给予尖锐批评,同样具有历史性价值,且亦不录;还有那春秋战国四刺客中的豫让、聂政有关纪事也独具特色,《资治通鉴》卷第一中均有生动记述,均弃之。因为好东西再好,挤在一块难免会令人眼花缭乱,肯定也就不大简明好看了。《资治通鉴》按年纪事,把好东西都“兜起来”,虽然段段精练,事事精妙,但难免繁杂,不仅不见头尾,而且杂而无序。《通鉴纪事本末》就不同了,一篇一事,有头有尾,而且为了简明,袁枢对其余一概不取,只取卷中最有影响的三家分晋,简约而鲜明,然后逐篇照此办理,结果就成就了“悉而约”的纪事好书。

笔者与年轻记者一起所采写的巢湖拆分新闻纪事通讯一稿,同样为了简洁明了,特将笔墨集中聚焦“以分促合”上,着重围绕经济洼地迈上高地作文章。按照新闻通讯的惯常篇章布局,其结构为三个部分,为了简洁明了,第一部分就把分的必要性作了集中阐释。其实是,分的问题弄清楚了,那么纪事新闻通讯就完成了大半,其他“以强补弱”“以江为核”两个部分,只算是第一部分的延伸。所以,笔者着力点放在第一部分“以分促合,打造三大经济体”上,先是交代了区划拆分事实:2011 年 8 月,安徽将巢湖市一分为三——其居巢区设立县级巢湖市,由合肥市代管;庐江县划归合肥市管辖;无为县划归芜湖市管辖;含山县、和县划归马鞍山市管辖。然后作了些简洁介绍,接着引用合肥市委书记和马鞍山市委书记的话,直截了当地阐述“分一成三”和“分一壮三”的安徽区域经济科学发展的崭新理念:

“作为安徽的省会,合肥与南京、武汉同处于长江发展轴,是全国梯度发展战略格局的东中部 3 个重要增长极。但是,合肥一直囿于发展空间的局限,在人口、土地等方面面临着瓶颈,制约了城市的进一步发展。”合肥市委书记认为,“区划调整后,合肥市域面积分别相当于武汉、南京的 134.6%和 173.2%,并拥有全国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未来将成为长江经济带南京至武汉段资源丰富、环境良好,发展空间最大的城市。”

……

笔者还进一步写道:

芜湖与马鞍山这两辆安徽经济发展的“马车”,有着同合肥一样的苦恼,过去的马鞍山,偏于江南一隅,只能扁平化发展,地图上形似鱼儿。“调整后的马鞍山跨过长江,拥江发展。”指着新的马鞍山地图,市委书记信心满满,“过去的鱼儿已经多了和县与含山两个大翅膀,鱼跃龙门便成龙。”

作为纪事通讯,当然会对区划调整的合肥和马鞍山有所描述,但有两位市委领导形象而简洁的描绘,报道文字自然就会极简。这就是纪事通讯“拎起来”写的精到法宝,即让最具代表性人物去说,拿最有代表性的事件相表述,把该说的说透彻,不该描述的统统去掉,自然就能够做到突出该说和该表述的。袁枢的三家分晋和笔者的巢湖拆分都做到了这一点,因而可称得上扼要而简约。

其次是明,简明并非仅仅是简短,简而且明才为最好。明者,鲜明生动入理是也。为了短就需要剪裁,那么多的好内容,要什么不要什么,十分考验编著者水平。与司马光修撰《资治通鉴》相比较,袁枢《通鉴纪事本末》只是编著,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大编辑,因为在他手上实现了“第二次写作”,虽然朱熹批评他只是抄录,没加一字,然而对于实现“简明”的要求来说,编辑往往要起很大作用。有人说,编辑如同裁缝匠,一把尺子,量体裁衣;一把剪刀,尽可以删繁就简。袁枢是好编辑,亦是好裁缝,不仅做到了量体裁衣,删繁就简,完成了极为高明的“第二次写作”,而且还给每一篇纪事加了标题,在简要的基础上更为鲜明生动,既尊重原著,又于剪裁篇幅时不失故事,做到用故事说纪事,真正达到了简短集约而鲜明灵性,故而得到杨万里由衷赞叹。

不过,特别需要强调的是,剪裁不是简单压缩,压缩往往只是硬性挤掉水分,而剪裁则不同,好的裁缝是反复比画揣摩后,往往以最为精约的方法,选择最佳取舍,却不会造成大的损伤。压缩则近似缩水蔬菜,让本来鲜灵的东西,仅仅为了缩小体积而变得干巴巴的。袁枢的创新之处就在于,用心剪裁,精于提炼,留鲜去杂,既纪事简略,又突出主题,自然是独树一帜,体现了匠心剪裁的高超。正因为如此,袁枢笔下的纪事才做到了简洁而不失灵性鲜明,真正是唯简洁灵鲜才更能体现简明。

明还在于观点鲜明。提倡什么,反对什么,是非清晰可辨。比如《三家分晋》,纪事起于“智宣子将以瑶为后”,家臣智果进言“不如宵”,理由是,瑶虽“贤于人者五”,但“不逮者一”,即“甚不仁”,不仁不义怎能立为后呢?而且断言:“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结果不幸被智果言中。接下来,司马光通过一个生动故事描述了智伯瑶的“不仁”,袁枢择鲜而录: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智伯)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恐怕)不可乎!蚋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前面说过,三家分晋自智宣子立智伯始,智果进谏,说智伯有五个方面的长处,但最站不住脚的是“甚不仁”,以五个方面的长处凌驾于人,“而以不仁行之”,那么谁能够接受呢(这与吴起“在德不在险”之说同理)?如何证明智伯不仁呢?司马光以事实说话,就如同新闻要用事实说话一样,接下来,司马光记录了智伯宴辱韩康子及宰相段规的事实。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事例,看似宴会上的小事情,其实折射了大道理:人不敬人,必招人恨;人若辱人,必遭人辱。智伯的近臣,也是宗人智国则提醒智伯:你这样做,要小心了,会招来大难。然而智伯却大不以为然,非常自负地认为,自己不发难,谁敢发难呢?智国则以《夏书》之语告诫说,在做人上一失再失,必遭其怨,何况一宴而“耻人之君相”,让人家一国之主和一国之相受到羞辱,又不当回事,还说人家不敢发难,如此刚愎自用,那肯定会有躲不开的灾难了。智国还形象地比喻说,蚊子、蚂蚁、马蜂和蝎子一类的小毒虫子都能害人,何况一国之君相,他们受到了戏辱必定会有报复。

事实正是如此。司马光接下来具体描述了韩康子与段规受辱之后对智伯的报复过程,整个故事铺展开来,极其生动传神,又特别震撼人心。司马光不愧为文章大家,所记之事,字词简洁,通俗易懂,人物关系,事理关联,前因后果,无不清晰,而其中值得读者记取的经验教训,更是让人如醍醐灌顶。这一点实在值得新闻工作者好好学习掌握。

袁枢如实辑录了司马光所撰智伯受到报应的故事。且看,智伯为了使晋国重振雄风(当然不排除其个人野心),建议其他几大家族拿出土地壮大国力。他先是“请地于韩康子”,韩康子不大情愿,而早已对智伯戏侮恼怒在心的段规,将怨恨变为阴谋,暗下圈套,对韩康子进言说:“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这段文字浅显明晓,道理也很好懂。只是那个“狃”字有点费解,也就是习惯的意思,即智伯索地得手,会更加猖狂地跟其他人索地。用现在的话说,要让人灭亡,先让人猖狂,欲望不断得以满足,必定会愈加膨胀,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果然不出段规所料,智伯轻易得到韩康子“万家之邑”后,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不愿意给,而其谋臣任章与段规英雄所见略同,亦进言道:“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就这样,刚愎而不仁的智伯,在骄横贪婪的轨道上越滑越远,以至于再次猖獗地向赵襄子索地,当得不到满足时,便怒不可遏地“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

在仁与不仁的问题上,司马光不光写尽了智伯的“不仁”,还以闲笔形式,不显山不露水地铺陈了赵襄子的“仁”。仁者是不可战胜的,司马光正是要以赵襄子的仁者之实强,反衬智伯不仁之不得人心。细心的读者可以看出,在写过智宣子要立智伯之后,司马光插叙了赵简子(赵襄子之父)立后——选择接班人的故事,恰恰跟智宣子选智伯形成鲜明对比: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即后来的赵襄子)。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这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在择后上,赵简子比智宣子要清醒理智得多,赵简子不像智宣子那样一意孤行,而是用心考察,慎重选取;二是无恤(赵襄子)也不像智伯那样自负独行,而是严谨细致——“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子”。正因为如此,在后来应对智伯贪婪索地时,赵襄子能够谨慎处置防御措施,退守到早已安排忠臣尹铎守卫的晋阳,然后联合韩康子、魏桓子共同抵抗并最终消灭了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智伯及其智氏家族。

在这里,作者的观点非常鲜明,仁者必胜,不仁者必败。作品通过大量事实明确告诉读者,不仁的智伯,虽然强大一时,可以率性而为地戏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索取于人,可以利用执掌公权之便发动侵略战争,但最终会因为失去人心而走向失败;相反,因为仁道,坚持正义,修身律己,虽然一时处于劣势,如赵襄子者,却因为贤良正义,最终会争取到同处劣势的韩、魏,三家因“惧而相亲”联合起来,变劣势为强势,共同“待轻敌之人”,大败智伯之众。三家分晋用事实证明不仁者必败,这如同新闻讲究事实,用事实说话一样,鲜明的观点蕴藏于事实之中。

明还在于鲜明灵动,唯形象生动才能让事实更为鲜明。《三家分晋》在讲明是非的同时,特别注重用生动故事去描述,寓理于故事中,做到有情有景,有事件,有人物,有过程,有言行,一个个现场描写,一句句生动对话,把智伯因为高傲自大,给智氏家族也给晋国带来灭顶之灾的惨烈下场,叙写得淋漓尽致。其中有的镜头分外生动传神,读之如身临其境,如在目前,恰似杨万里序中所言,“如生乎其时,亲见其事,使人喜,使人悲,使人鼓舞未既而继之以叹且泣也”。比如智、魏、韩三家以国人围而灌赵之后,城内“沈(沉)灶产蛙”,然“民无叛意”。但智伯参不透内在危机,而是率魏桓子、韩康子乘船察看战场,自以为得意地说了句“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说者也许无心,听者却已沉意,两位被迫随察的韩、魏之君心知肚明,于是“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一个“肘”——用胳膊捣捣对方,一个“履之跗”——踩踩对方脚面,两个细节极其形象鲜活。由此,两人相互传递了信息,明白了此水可以灌赵国,自家境内的汾水、绛水也可灌他们两国,二者和赵的命运是相通的,这就决定了他们要与赵国联手反智伯了。

所以说,简明生动的纪事方式更能打动人,更能显示其中的道理。笔者在采写巢湖拆分一稿中,同样用了鲜明生动的写作方法,以说明区划拆分的深刻内涵。因为不把区划拆分的道理闹明白,新闻报道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而要说明区划拆分的必要性,光是就道理而论述显然不够,必须用事实说话,让读者从事实中体会其深刻性,而且还要适时点拨,让事理更为鲜明。比如,说到以分促合打造三大经济体,行文中除了省会合肥市在调整后发生巨大变化,马鞍山和芜湖通过区划调整,终于实现了跨江发展梦想,其道理可以说已经足够鲜明,但为了更好地点亮主题思想,笔者还巧妙引用权威人士的话,把事理说得更为简明。且看:

“孩子长大了,就不能再穿过去的旧衣服,对于城市经济社会发展而言,旧的巢湖成为经济洼地,被人形容为小马拉大车,必须进行科学调整。”安徽省发改委副主任如此形容。而拆分巢湖后的局面,则是大马带小马。

“旧衣服”束缚人,“小马拉大车”会吃力,如此鲜明生动的比喻,就像“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一样,既可把区划调整的重大意义说得清清楚楚,又能够给读者留下鲜明生动的印象。 FWVQ98brLiW1z/4N10+a+iocY9+8A6NLoqZd2rvJETnV1+9G5+jJKdAZZB30s29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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