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写过东京遭受雪灾的混乱景象,其实,雪并不惹人讨厌。不知为什么,我望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雪,常常会产生莫名的兴奋,觉得体内有一种跃跃欲试、与之共舞的冲动。
因为我出生在北海道,对漫天飘雪司空见惯。雪既是将大地洗刷一清,使之银装素裹的天使,也是酿成灾害,剥夺人畜生命的恶魔。
正是由于深切了解雪的魅力与可怕,故而对雪的感情更加深厚。
年轻时,总认为雪这玩意儿跟猫相似。
这并非玩文字游戏,而是内心常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它们都是在静谧的夜悄悄潜入。
晚上临睡前,似乎感觉有可能下雪。因为当时的天气预报并不像现在这样准确,天公常常不与之配合。
下不下雪无所谓,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早晨醒来,觉得窗外异常,拉开窗帘,即看到雪花漫天飞舞,地上一片白茫茫。
“下雪啦!下大雪啦!”
这样喊叫着起床,开始匆忙的一天。
大雪是从何时开始下的呢?自己感到茫然。下就下吧,早点儿告诉一声就好啦!
大雪常常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以致让人想发这样的牢骚。
这跟夜里悄悄钻进人被窝的猫有点儿相似。
不知为什么,边下边积的雪花好像具有吸收一切声音的力量。
无论是刮台风还是地震,都会伴随着相应的声音袭来,唯有大雪是悄无声息地降临。
悄无声息地飘落人间,要说可怕还是很可怕的,要说奇怪也是很奇怪的。
由大雪造成的苦难,只有生活在雪国的人才知道。如果夸张点儿说,如同经历过战争的人才能体验到战争的残酷。
由大雪造成的交通中断或车辆拥堵自不待言,各种防寒用具的准备、扫除从家到公路的积雪以及铲除屋顶的积雪等,身居雪国的人不得不承受这些负担。
特别是担负除雪任务的那些男孩儿,见到下大雪就厌烦,早晨起床后就要去除雪。
这种习俗到现在也没有变,不知那些只有老人的家庭是怎样除雪的。
不管怎样,对于除雪,自己还是蛮自信的。前几天下大雪,自己想做做示范,便躬身扫了扫雪,但不再像以前那样轻巧了。
首先是东京的雪不同于北海道的粉末状雪,湿气非常重。而且底层结着冰,用那种塑料制的轻便雪耙是弄不碎的,需要用尖头小铲子或鹤嘴镐。
于是,我想到了高尔夫杆。若把现在没用的四号铁杆拿出来铲下去,就能弄碎很多冰。
办法是先弄碎一个点,再弄碎间隔六十厘米的地方,一块很大的冰片就会崩裂。因为东京的冰很薄,不难搞,搞碎会给人带来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
怎么样?算高明吧。我怀着这样的心情抡起铁杆除冰雪,在这期间,还把重一点儿的雪疙瘩搭在雪耙上,然后使劲抛向远处。
突然,我的腰部剧烈疼痛,不得不蹲下身来。好像是刚才强拧上半身,闪了腰。
除雪是过去学的本领,当年的捣杵柄早就长满锈了。
我轻抚着仍有些疼痛的腰,第二天飞到了札幌。
在新千岁机场走下飞机,风雪交加。
这里的雪与东京的雪相比,让人感到畅快且冷冽。
东京是停车场里的车被积雪覆盖,这里则是停机坪上的飞机被大雪吞噬。
目视着这场景,自己从纷纷扬扬的飘雪中穿越。到了札幌市里,又把行李放在酒店,跑到薄野 看街景,只感觉地上的雪带着明显的湿气,街上的行人也打着伞。
在往年的一月里,几乎没有人打伞。因为隆冬的雪呈洁白的粉末状,无论外套或帽子上的雪有多厚,只要用手轻轻一拂,雪就能抖落。
没想到当下的雪同早春的雪一样发黏,看来北海道的雪也变得松软了。
我对同行的编辑说起这事,并沿着薄野的小路漫步消遣,走着走着又想起了过去的事。
过去这一带曾是情人旅馆街。
这里曾有一家叫K的旅馆,自己曾去过。
大概还是在医院工作的三十岁前后,自己曾和朋友开着当时蛮雅致的“雷诺”汽车住进这家旅馆。
几个小时后,我们从旅馆走出来,看到外面在下大雪。
我们赶忙除掉车身上的雪,发动引擎,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打不起火来。
过去常有这样的事,我便改用曲柄摇动引擎,以辅助打火,可不管怎么用力,汽车都发动不起来。
没办法,只能将车停放在旅馆前面,两人蹒跚前行。送走了怕冷的她,我才走回家,但脑海里总惦记车的事。
第二天午休时,我溜了出来,来到旅馆前,只见雷诺汽车已被积雪掩埋,变成了一座小雪山。
我只得用小铲子一点一点地除雪,然后叫车来给电池充电,好歹才把车发动起来。不过,无论谁看到这场景,都知道我昨晚来过这家旅馆。
帮忙的修理工对我说:“这雪真不得了啊!”我便暗暗发誓:“再也不开车来情人旅馆啦!”
现在,那家旅馆、那般大的雪和那样的破车都已经没有了。
雪也变得松软了。只有在北国生活过的人,才能感知那里的狂风暴雪和当地人的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