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禅阁内曲径通幽,茶香阵阵,深山之中不时传来的丝竹乐音,让这方天地显得别有一番味道。
无名山中的这座茶社,是庞虎花巨资修筑的,面积不大,也许是受那位“老头子”的影响,其中的布局和黑白灰的配色,也颇有点徽派建筑的风情。
此时庞虎正坐在茶盘前,极为悠闲地摆弄起茶具。千年树墩制成的茶桌上,放着一只灰色的陶瓷茶壶,形如葫芦,圆润且质感细腻,如少女肌肤一般,壶底的电加热丝红如铁水,壶内的水蒸气发疯似的顶着壶盖,发出一阵“呜呜呜”的长音。
“虎哥,水开了!”身着西装的小弟弓下腰,小声提醒了一句。
庞虎瞥了茶壶一眼,喃喃自语道:“组织就像这壶水,平安无事时,看不出什么端倪,可一旦火烧了屁股,有的人就开始自作主张吱哇乱叫,连老头子都不放在眼里,尤其是那些年轻后生,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小弟只是跟班,并不清楚庞虎的怒气从何而来,只好恭恭敬敬地回了句:“虎哥说得是。”
“是什么是,你知道个屁。”庞虎笑骂,“去看看韩阳到了没有。”
“五分钟前刚联系过,阳哥在路上了。”
庞虎用粗短的手指搓搓那块跟了他几十年的上海牌手表,说:“估计也快到了,行了,你下去吧!我得跟他单独聊聊。”
小弟连忙应了一声,训练有素地退到了几十米开外的入口位置,这个距离,听不到庞虎跟别人在茶桌前的交谈,但能看见所有异常情况,随时可以做出反应。
从庞虎所在的阁楼朝下看去,那块“私人茶社,闲人免进”的黑白牌匾就立在茶社门外,很是醒目。庞虎盯着机械表盘,当秒针转过刚好三圈后,一辆奔驰S600缓缓驶入了茶庄。
见韩阳推门下车,庞虎嘴角上扬,挤出一抹微笑,远远地高声喊道:“你小子,果然还是那么准时。”
通体黑色西装,精神抖擞又暗带威慑的韩阳,一路小跑着走了上来,一照面就面带微笑地说:“虎哥有请,怎么敢不准时啊?”
刚才还面露不悦的庞虎,一瞬间便已换作了和善模样,说道:“坐!水都烧开了,就等你了。”
面对庞虎的礼遇,韩阳并不敢掉以轻心,他跟庞虎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此人城府极深,韩阳心知肚明,先捧后杀这种事发生在庞虎身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庞虎的这座私人茶庄,被组织的兄弟称为“虎穴”,清禅的表象下笼罩的是绝顶的凶险。据闻有不少道上的对手,来过这座茶庄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人究竟去了哪儿?或许得问问茶庄池塘里那几条肥胖慵懒的鳄鱼才能知晓答案。
不管庞虎是表演还是真心,韩阳说到底也不能驳了这位虎爷的面子。他落落大方地坐下,主动伸手拎起了茶壶,一边倒水一边笑道:“端茶倒水的体力活,怎么能让虎哥来做,我来就行。”
庞虎也不拦着他,任凭韩阳这个外行,把茶水一股脑儿地倒进了茶碗。
“可惜了。”庞虎笑眯眯道。
韩阳拎着茶壶的手突然停在半空,问道:“此话怎讲?”
“俗话说得好,隔行如隔山,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茶道是这样,做人也是这样,你不懂规矩,泡不出好茶,在道上不懂规矩,就做不成大事。”庞虎将茶碗一掀,连茶带水倒扣在了茶盘上。
“虎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韩阳缓缓放下茶壶,正色问道,“有什么问题,自家兄弟不妨明讲。”
庞虎表情一肃,目光狠戾地盯死韩阳:“我问你,老烟枪差点杀死展峰这件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面对扑面而来的威压,韩阳讶然片刻,随后淡定地跷起二郎腿,给自己点了支烟,猛吸了几口,接着一脸无奈地摊开双手。“虎哥,你倒是说说,我知道会怎样,不知道又会怎样?”
庞虎压低的嗓音像猛虎低声咆哮:“我们的计划,是把展峰和吕瀚海绑走,并没有说要伤及他们的性命。老烟枪胆子再大也不敢平白无故地动手,其中一定有人在捣鬼。
“老头子很生气,他让我必须查清楚到底是谁干的。而这,跟你可脱不了关系。你要是知道是谁,就马上把人给交出来。”
韩阳摇了摇头,把烟头按在湿漉漉的茶桌上。“我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展峰。他是个警察,要是不想被揭老底,干掉他就是我们的最佳选择。擒贼先擒王,专案组要是没了展峰,那就不复存在了!
“当年爆炸案发生时,你们也是不惜一切代价满世界找寻高天宇的下落,弄得好像要给展峰报仇似的,可他又没伤着一根汗毛。
“说起来那个高天宇的行踪,到现在一点眉目也没有,这些年不也就这么过来了?如今展峰又没死,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庞虎瞳孔一缩,说:“做小弟的,不需要知道上面到底怎么想,不管是你还是我,只要听话就行了。”
韩阳一扔烟头,靠在红木椅上,表情认真地说道:“虎哥,弱者依附强者,而强者决定弱者的命运,这个世界讲究的,就是这套丛林法则。
“要想自己不被欺负,那就只能把自己变成强者。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咱们都想变成强者,新的强者站起来,过去的强者就会被取而代之,当然,也有例外。
“对于那些无法取代的强者,我们的作用,就是让他继续变得更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庇护我们,你说呢?”
庞虎闻言不语,只是盯着仍在冒出白烟的茶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韩阳见状语气柔和了一些,说道:“虎哥,咱们都得靠老头子讨生活,现在专案组都逼到跟前了,他心软,咱们这些老头子的心腹,可不能任由他去冒险。我说,你今天就不应该找我,你要劝劝老头子才对,怎么掉头来质问起我了?
“虎哥,你跟兄弟露句实的,是不是展峰把庞鹰的案子给破了,你对这个专案组有些感激?尽管说就是了,我虽搞不懂你们老一辈人的想法,要真是因为人家有恩于咱们,倒也不是不能放他们一马。”
弟弟的死,一直是庞虎心口的一块伤疤,要是平时韩阳敢把它摆在桌面上说道,庞虎绝对会马上翻脸不认人,可是今天,他却好像丝毫没有介意,相反,他脸上突然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庞虎抬眼看向韩阳,龇牙一乐,说道:“阳子,那哥也问你个问题,你也露句实话,你巴不得展峰死,是不是因为他跟唐紫倩走得太近了?”
韩阳闻言一愣,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后,两个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顿时从紧张化为轻松,庞虎重新翻过茶碗,按中式茶道的规矩沏了一杯茶水,抬手送到韩阳面前,说道:“实话实说,对你,我是绝对信任,如你所言,我们都是靠老头子混饭吃,对老头子的做法,我未必就比你更清楚。上下有尊卑,老头子让我们查,不管为什么,咱们都必须查到底。”
“你不认为是我动的手脚就行。”韩阳抿了一口浓浓的茶水,“不瞒你说,我是看展峰不顺眼,但老头子不发话,我岂敢私下造次?到底是谁,我也没什么思路,但我保证,要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一定第一时间告诉虎哥。”
“行,有你这句话就行。”庞虎又烧上一壶水,“那,说一说你下一步的计划?”
韩阳细品几口后放下茶杯,说道:“展峰能躲过一劫,是因为反扒大队的冯磊接到了一个网络电话,展峰身上一定还藏着我们没搜出来的通信设备,虽不引人注目,但足以把信息传递出去。
“他应该还有别的联络人。专案组成员的行动轨迹都在我们的掌握中,这个人,一定不在专案组里。”
韩阳从怀中取出几张打印纸交给庞虎,上面用荧光笔标注了一条信息。
“我查了冯磊的通话记录,找到了那个虚拟号码,从号码中,我们捕获了一个加密的IP地址。我这边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至于老烟枪为什么要杀展峰,那就是你的事了。”
庞虎将通话记录卷起放在一旁,说:“行,我知道了,有情况随时联络。”
韩阳点点头,不等喝第二轮,就以回去追查“加密IP的事”为由,起身告辞。
看着奔驰轿车驶出茶庄,庞虎站在阁楼里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什么城府可言,只是希望,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