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嬴亮心头憋着的那股气却还没散,他驾车直接冲向了专案组驻地。
从小到大,父亲嬴川一直是他的人生偶像,为了成为父亲那样的刑警,他在警校从不敢有丝毫懈怠,无论做什么事,他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做一个优秀的人民警察。
打从记事起,他就没跟父亲闹过别扭,可今天却破了一次例,这让他的情绪很难平复下来。
回专案中心的路上,嬴亮不停地在钻牛角尖:石头的父母要是没遇害,他也不可能煞费苦心地进入专案组;而如果自己不是处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中,他也不会被父亲怀疑。
所以他无比迫切地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谁,杀害了石头的父母?”而这,也再度让嬴亮对展峰的郁结变得更浓了一些。
车停稳,嬴亮疾步走进内勤室,此时莫思琪正手忙脚乱地整理材料,她身旁那部红色座机则丁零丁零地响个不停。
见她忙得不可开交,嬴亮识趣地站在一旁,等莫思琪稍稍有了空,他才开口问:“展峰他人呢?”
莫思琪将手中的一摞材料塞进档案柜,擦擦额上的汗,说:“展队和吕瀚海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嬴亮眯起眼睛:“出去了?公干还是私活?”
“是中心派的公务车,应该是公干吧……”
嬴亮磨牙道:“他俩整天勾肩搭背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因为韩阳的关系,莫思琪跟嬴亮平日私下关系就很近,她也了解嬴亮那容易犯急的性子,虽说他有时会口无遮拦,但也没坏心,于是她劝了一句:“你就别瞎琢磨了,我已经通知展队回中心了,他估计很快就回。”
“通知?出了什么事?”
“公安部转过来的新案子,就等着展队回来确认要不要接手。”
嬴亮的眉头攒成一坨,说道:“又是新案子!我之前打报告的那起案件有着落了没?”
莫思琪摇摇头说:“上面暂时还没有回复。”
嬴亮朝她走近一步,神色严肃地说:“莫姐,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感到威压的莫思琪本能地后退了一点,眨眨眼睛,说:“什么事?你说呗!”
“我报的那起案件迟迟没有回复,是不是展峰在背后搞鬼?”
“这我哪里会清楚?”莫思琪失笑道,“不过报告又不是没送上去,批复也不是展队一个人的事吧!”
“接案与否都听他的,难道他就没有建议权吗?要是他主动想侦办这起案子,不会这么久没有回应,你说呢?”
已经担任了两届专案内勤的莫思琪,深知上级领导对专案组组长的信任。嬴亮说得不无道理,按理说,如果是展峰亲自把案子报上去,接与不接,上面最起码都会给一个官方回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了无回应。
从内部邮箱的收取记录看,那起案件的相关材料已被查阅,可上面就是迟迟不表态,莫思琪也不清楚其中到底有何缘由。
专案中心是涉密岗位,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是办理一切案件的前提。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打听的不打听,也是内勤工作的基本操守。有些事,没有经过允许,别说嬴亮,就算是对至亲的人也不能透露半句。这更是她一直以来坚守的底线,哪怕两个人私交甚好,她依旧只能用很“官方”的话去回应嬴亮的不满。
“也许……上级有其他考虑也说不定。”
“都是案件,迟早要办的事,考虑什么,是案子不够大、时间不够长,还是不符合专案组办案的需要?总要有个说法,现在这样像什么……”嬴亮话音未落,入口处的监控指示器亮起了绿灯。
“哼!来得还真是时候。”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拦在了展峰跟前。
“怎么,有事?”看着面前的嬴亮,展峰停下脚步。
展峰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这跟嬴亮进组前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领导,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为此嬴亮与展峰一直有着颇深的隔阂。
想着石头和父亲,又带着这种关系上的落差,性格直率的嬴亮面对展峰那张“死人脸”,终究还是彻底爆发了。
他怒火冲天地大声质问:“展队,实话告诉我,你知不知道914大案?”
展峰闻言,眉头微挑,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反问道:“你打哪儿听说的这桩案子?”
嬴亮右手猛地一挥:“这你别管,你就告诉我,我们专案组这个代号914,是不是跟这桩914大案有关?”
“对此我无可奉告。”展峰用身体撞开打算硬拦下自己的嬴亮,扔下一句话,“给你三分钟,马上到会议室开会,要是不来,以后就都别来了。”
不得不说,嬴亮还是低估了展峰的爆发力,只见他弓腰捂着肩膀,缓了好一会儿才摆脱疼痛,与此同时,他的师姐司徒蓝嫣也察觉不对,赶到了跟前。
她早把这番冲突看在眼里,伸手拉了一把怒气冲天的嬴亮,说道:“这里是专案中心,案子要紧!”
嬴亮闻言咬了咬牙,他不想在师姐面前恶形恶状,他也清楚,对他们而言,案子是压倒一切的。他按捺下心头的怒意,跟着师姐走向了会议室。
三人落座后,发现隗国安又一次惯性缺席,展峰抬眼冷冷地看向嬴亮,嬴亮不情愿地说:“电话打过了,这次虽没关机,但一直处于通话中,手机定位就在中心宾馆内,要么让你的御用司机把鬼叔喊来,要么就过会儿再打一次,反正你是领导,该怎么办,你来定吧!”
从嬴亮开口的第一句,司徒蓝嫣便听出这夹枪带棒的语气还是在针对展峰,当然,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光景。她倒不担心两个人会真干起仗来,因为每次展峰都会在嬴亮的怒火中选择沉默,一个要打,一个不接,怎么可能刀光剑影呢?这次应该也不例外才对。
果然,展峰根本不理嬴亮,抬头看了看时间,说:“再等他五分钟。”
……
此刻,隗国安正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用手机不停地拨打着同一个号码。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整整六个小时里,他不知打了多少次,可这个号码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之前倒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对方不是信号不好就是关机睡觉,可一部常用手机关机这么久明显不对头,隗国安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一股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他的号码设置了“呼叫等待”,他早就发现在一个小时前,中心的座机曾多次呼入,他也清楚,要不是发案,中心绝不会如此频繁地拨打电话,不抱任何希望的他,在呼入列表中找到嬴亮回了过去。
会议室内,莫思琪把准备好的案卷材料分发完毕,正当投影仪预热之际,隗国安大汗淋漓地跑进了会议室。
“鬼叔,你总算来了。”嬴亮看见这个跟自己交好的老队友到场,感觉总算舒坦了一些。
剧烈的运动,让隗国安脑门上仅剩的几根遮羞发滑落到额前,颇为滑稽可笑,他慌忙把头发整理了一下,这才气喘吁吁地回道:“对不住各位,刚刚有个比较重要的电话,耽搁了,耽搁了。”
“莫姐,鬼叔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在隗国安“失踪”这个问题上,展峰早习以为常,不给他回应其实就是最好的回应。
莫思琪调整投影,开始介绍起案情。
“昨天半夜三时许,XH省横溪市镰仓区沙南派出所接到报案,辖区陈家庄发生了一起因迁坟产生的纠纷,弟弟陈中秋在给父亲迁坟的过程中,遇到了前来制止的大哥陈国庆,在争执中,石棺突然坠落,从棺内滚落一具女尸。”
莫思琪将女尸的细节照片打开,继续说道:“尸体五官清晰,腐败迹象并不明显,无致命外伤,皮肤轻触有弹性,内脏被取出,并塞入硅胶,当地警方初步怀疑是他杀。因现场破坏严重,抛尸行为诡异,所以报请专案组协助调查。”
“大家有什么意见?”展峰照例问道。
司徒蓝嫣注视着那张照片,良久后才把目光从大屏幕上移开。“凶手对尸体进行了二次处理,反映出存在异于常人的作案动机,而动机又决定行为,抛尸入棺就是最好的表现。从犯罪心理上分析,凶手的犯罪方式存在非常规化特征,这才是本案的难点。如果能将该案成功破获,应该是一起极其典型的案例,我没意见。”
喘匀了气的隗国安,还是一副随波逐流的模样,见展峰把目光移向自己,他连忙回道:“展队,我听你的,你说接就接。”
“我不同意接这个案子!”嬴亮举起手。
坐在他一旁的隗国安,用胳膊肘使劲戳了一下嬴亮。“你说什么呢?哪根弦搭错了?”
嬴亮却不依不饶地说:“展队,我问你,咱们专案组的主业是不是攻克陈年旧案?现在检验设备这么先进,地方公安的办案力量也不容小视了吧!要是一遇到疑难杂症,就往咱们这里交,那么,那些陈年旧案要怎么办?扔在那里长毛吗?”
想起躺在病床上的石头,嬴亮心头泛酸。“多年前技术有限,有多少受害者家属,到死都没有等到真相。要是不能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那请问展队,我们兴师动众成立这个专案组,到底有什么用?”
在嬴亮进组之前,展峰就查过嬴亮的底,作为组长,人选一定是要他来确定。所以展峰很清楚,嬴亮就是为他兄弟石头而来。
摸着良心说,如果抛开专案组组长的位置,展峰于情于理,都不能对这桩案子坐视不管,毕竟石头的父亲李占涛可是警察队伍的功臣,而有些事也并非他能左右的,就算知道上面迟迟不批的真相,他也必须严守秘密。
于是,在嬴亮发泄完毕后,展峰思索片刻,冷静地回答道:“《人民警察法》规定,服从命令,是警察的天职,案件没有先后之分,所有呈报到专案组的案件,都是经过多次商讨层层移交的,从来不是上级随意选择的。
“没错,我们专案组的确有最先进的分析设备,最充裕的办案资金,可上级给我们这样优厚的条件,是为了让我们在最关键的时刻解决最紧迫的难题。也就是说,只要是指派下来的案件,我们必须无条件接手。你的疑问,我回答了,还有什么问题,现在提出来。”
接触警察工作快十年的嬴亮,绝对不会轻易被这种官腔套话说服,他哼笑一声,说道:“好,既然你说咱们为了解决难题才成立的专案组,那你告诉我,914大案这个难题,咱们打算什么时候解决?”
再度听到914大案,展峰额上青筋陡然暴起,与方才在外面不同,他终于动了真怒。只见他双手一拍桌面,起身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你真应该跟嬴队好好学学,有些事,他对你这个亲儿子都只字不提,可见他有着做警察的极高觉悟。我相信,他这次也是偶然才说漏了嘴,让你今天敢于提及此案。
“我再强调一遍,在决策性问题上,我们必须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从今天踏出这扇门开始,所有人,不准再提关于914大案的任何事情,否则,就算有嬴队的面子在,我也绝不会留你在组里。听明白了吗?”
别的不说,展峰能猜出此事出自其父之口,这已足够让嬴亮震惊好一会儿。从警多年,他当然知道警队铁一般的纪律,也明白父亲肯定不会让他用此当由头去质问展峰的。他之所以故意这样,其实就是想看看展峰的反应。他没想到展峰竟会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正是他最想见到的场面。
嬴亮心道:“父亲说得对,里面定有隐情!”既然得到答案,嬴亮便不再开口,沉默了下来。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干吗动那么大的肝火,展队,你也别跟亮子一般见识,他这孩子,性子太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既然大家决定接手这桩案子,我看咱们还是早点动身的好。啥时候出发?”
隗国安这番话让气氛缓和了不少,展峰坐回原位,说:“如果没特殊情况,大家带好各自的装备,六个小时后,我们准时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