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还回去后,又忙活到半夜的吕瀚海也并非一无所获,被观星定穴之技彻底折服的陈氏兄弟,临走前硬是给他塞了一万块的红包。
自打进了专案组,游手好闲惯了的吕瀚海也多少有了些政治觉悟,放在以前,这钱绝对会被他悄悄装起来。可今非昔比,他现在的身份是公安部特聘辅警,虽说他常自嘲是“二狗子”,可说归说,其实心里还是很愿意接受这个身份的,尤其在“贼帮祠堂”展峰舍命相救后,他更是不愿对展峰有所隐瞒。
所以从陈家庄回来,他就跟展峰报告了此事,并把一万块如数上交。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展峰并没有将钱充公,而是说了句“私人劳动所得,不必过问”,把钱又还给了他,这反而搞得吕瀚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要不是专案组许可,他根本不会去看风水,更不可能有这笔收入,平日他从展峰那儿弄到的“嚼头儿”也不少,人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他有心帮补,展峰却不取一厘,吕瀚海心里也难免有些怪怪的。
话说回来,在原始现场,专案组并没有搜集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石棺上的零星痕迹也暂时不清楚是什么工具所留,与吕瀚海简单交流后,上次被迫中断的案情分析会,在外勤车上又继续召开了。
……
全息投影被调出,女尸腰腹部的Y字形伤口,成了展峰首先关注的重点。
“创口长16厘米,创缘平整光滑,缝合线内嵌入微量干涸血渍,凶手是在其刚死亡不久,用较为锋利的锐器进行切割的。”
“为什么要切成Y字形?”司徒蓝嫣有些疑惑。
展峰针对性地解释:“常规的法医解剖术分为直线切法、T字弧形切法、Y字形切开法 和倒Y字形切开法 四种。
“无论采取哪种方式,在具体操作时,都是为了避开损伤,尽可能地保留尸体原貌。而从我们现在分析的犯罪动机看,凶手的目的也是如此。直线切法和T字弧形切法必然会留下较大的创口,所以Y字形切开法是他的最佳选择。”
“我补充一点。”嬴亮将笔记本电脑转向众人,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具干尸,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其腰腹部竟也有一处几乎相同的伤口。
“我查阅了相关资料,古人有时为了使尸体不腐,也会把死者内脏全部掏出,并在其中塞入大量的防腐药材。埃及的木乃伊就是以这种操作方式制成。不过木乃伊的原理是隔绝了尸体的水环境,使酶不能水解,多以干尸的形式保存。我认为,凶手在作案前,查阅过相关资料,不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
随着查案的深入,再加上隗国安私下的劝说,嬴亮的怒气早就消了不少,可明里暗里跟展峰的博弈,却始终没停,只要让他逮住机会,一定会给展峰补上几句。以往他还有些露脸的心态在,可时至今日,已完全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较劲。
展峰盯着木乃伊的图片看了一会儿,认可了这个推测,说:“假设存在,可以存入会议纪要。”
嬴亮却丝毫没有因对方的认同改变自己的态度,他绷着脸,将刚才的那段话,打进了程序指定的对话框中。
司徒蓝嫣敏锐地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刀光剑影,正要说什么,同样会看人脸色的隗国安已开口打岔道:“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把一个大活人抓过来,做成人皮玩偶,然后再跟死尸发生性关系……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一种变态行为,可我就是搞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产生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犯罪动机的呢?”
司徒蓝嫣研究过变态心理学,她很快给出了答案:“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写过一篇非常著名的小说,叫《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讲的是十九世纪时,杰弗逊镇上一位性情怪异的女子艾米丽与尸为伴四十年的恐怖爱情故事。
“艾米丽在七十四岁去世,街坊们去她家参加了葬礼,在她下葬后,大家打开了她封闭了四十年的房间,他们发现屋内布置得就像婚房一样,而床上躺着的,就是她失踪了多年的恋人——荷默的骷髅。”
嬴亮从电脑中调出了这篇发表于1930年的短篇小说,一目十行地快速阅读后,找到了一个关键问题:“艾米丽有恋尸癖?”
“是。”司徒蓝嫣点点头,“为什么艾米丽会患有恋尸癖?因为她有一位保护欲极强的父亲,长期阻碍她发展正常、健康的人际关系,也不让她交男友,时时刻刻割裂她的社交圈。她的父亲认为,没有男人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因此,艾米丽不得不一切依赖父亲。
“父亲的死,导致艾米丽的整个世界观开始崩塌,她不敢面对瞬间缺失的父爱,所以她否认父亲已逝,拒绝下葬。在家停尸三日后,其父亲尸体还是被强行拖走了。
“而这个时候,荷默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他算是填补了父亲留下的情感空白。可当荷默告诉艾米丽不想结婚时,她无法接受再次被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男人抛弃。
“由于年少时父亲的阻挠,她没有办法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因此,艾米丽对生命极度漠视。对她而言,陪伴不一定需要肢体和感情的交流。只要能保证她的精神寄托,一切都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于是,她将男友荷默杀死,藏尸于阁楼,并跟尸体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
“在心理学中,所谓的恋尸癖是指通过奸尸获得性满足,这算是心理疾病,多见于与尸体常年打交道的职业。如太平间或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国内外的案例都指出,患有这种疾病的人,最直接的动机,就是通过奸淫尸体来满足自己的性冲动。而艾米丽只是无法面对分离。父亲给她带来的创伤,教会了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住自己需要的那个人。她其实是一位非典型的恋尸癖患者。”
“你们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举这个例子。”司徒蓝嫣说,“因为经深度剖析,我认为,本案的凶手可能与艾米丽类似。
“首先,在被害人活着的时候,他着急做的是防腐工作,并没有奸淫行为,否则一定会在尸表留下抵抗伤。
“其次,他给尸体做了二次整容,我怀疑,他性幻想的对象,是一位圆耳、高鼻梁的女性,且胸围是D罩杯。
“他之所以没有对其他部位进行改造,是因为他对‘幻想对象’的了解,也就只停留在这个层面。也就是说,他们未曾发生实质性的性关系,就算是男女朋友,情感也没有到可以同居的地步。”
“凶手会不会是单相思?”嬴亮问。
“很有可能。”司徒蓝嫣大胆猜测,“我怀疑凶手暗恋的那个人,已经彻底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长期压抑的情感,促使了犯罪动机的形成。”
“那么,凶手或许会选择长相与之相似的人来下手?”
司徒蓝嫣点了点头,说:“没错。”
隗国安茅塞顿开,他拿出画笔,仔细端详着死者的容貌,说:“短发、细眉、丹凤眼、高鼻梁、宽颧骨、四方口、尖下巴、瓜子脸、元宝耳。”
他一边念叨,一边画出他构想中的模样,停笔之后,他又叹了口气,说:“长相太普通了,人脸识别系统,也不一定能确定身份。”
嬴亮也有些丧气,说:“失踪人口及DNA信息,都筛过了,没有符合条件的,尸源暂不明确。要是这家伙真是单相思,被害人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被杀,核实了死者身份,也没办法继续跟进。”
“也不是没有一点抓手。”展峰轻声道。
他来到全息投影前,边观察尸体边开始推论:“死者发梢有多处弯头,修剪层次不一,说明剪刀不够锋利,应该不是出自理发店,我怀疑是凶手将死者的长发剪成了短发。
“头发的样本检出了劣质染发剂成分,结合头发的生长规律,测量发根至染色区距离,可以推测出死者是在被害前半年内做的烫染,价格不超过100块,发梢中段较弯,其生前常扎马尾辫。
“死者皮肤粗糙,双手手掌可见黄色硬质角质层,右肩明显低于左肩,是长期负重所致。指甲被染成了橘黄色,检出凤仙花色素,是用花瓣覆盖于指甲上完成的染色……指甲油不贵,可她仍然买不起,要用原始的方式来装点。
“最后,她的指甲里存有黑色污垢,成分为玉米秸秆燃烧后的炭灰。”
隗国安接了话茬:“展队,你是说,死者是一位出生在农村的女孩?”
“应该不会错。”
“农村烧锅做饭,都是用晒干的秸秆做引燃物,这在当地的确很普遍……”隗国安口中喃喃道。
“不光如此,我在死者的牙齿上,还发现了点线索。”展峰手一挥,全息投影上,只留下牙齿影像。
隗国安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发现牙齿除了有些发黄外,好像与正常人并无两样。
展峰指着牙龈上附着的牙斑菌解释说:“有明显的四环素牙齿特征。”
“四环素?”展峰刚一说出口,嬴亮便检索到了相关内容,“四环素类药物主要包括四环素、土霉素、金霉素、盐酸多西环素等,这类药物属于广谱抗生素,不但在临床上应用广泛,在药店也很容易买到。
“四环素类药物对牙齿的损害程度主要取决于服药的年龄、剂量等,八岁以下的孩子恒牙陆续长出,牙齿正处在发育和矿化期,如果此时服用四环素类药物,四环素沉积在牙齿和骨钙化活跃的地方,不但可以改变牙齿颜色,还可能伴有轻度牙釉质和牙本质发育不全。
“之所以会引发这种情况,是因为四环素类药物与人体钙离子有特别的亲和力,与牙组织中钙质结合后会生成四环素、钙和磷酸盐的黄色复合物,把牙齿内部染成黄色。这种复合物本身呈淡黄色,但在紫外线的作用下,渐渐由黄色变为棕黄色、棕色或棕灰色,也就是常说的四环素牙。怀孕三个月以上的孕妇若使用四环素类药物,出生后的幼儿乳牙也会被染成黄色。所以,八岁以下的儿童和孕妇、哺乳期妇女是禁止服用此类药物的。”
展峰继续说道:“这类抗生素价格便宜,在农村诊所几乎是泛滥式销售。我跟本地的药监部门联系了,他们曾多次对全市的乡村医院进行突击检查,哪家诊所有出售,他们都有备案。”
隗国安狐疑道:“不过,这也只是稍微缩小了点范围,毕竟农村诊所也不少。”
展峰对隗国安提出的问题早有预计,他将死者的牙齿剖面图调出,指着牙根处很不起眼的白色波浪形痕迹说道:“你们看,放大后我发现,每颗牙上还存在氟斑。”
“氟斑?”嬴亮的电脑键盘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不过这次数据库中并未反馈结果。
展峰抬眼看了看有些失望的嬴亮,说道:“此特征完全是经验总结,没有实例参考。只有长期饮用高氟水源的人才会出现氟斑。城市居民饮用的自来水经过过滤,氟的含量严格控制在饮用范围。所以,只有农村自打的水井,才会出现氟超标的情况。”
展峰调出全市电子地图,其中靠东北的大片区域闪烁着红光。“我接着又联系了水文局,本地的地下水系中,只有这一片的水源是从外省的上游流入,与其接壤的地区,岩浆岩分布较广,经检测,这片区域的水源中氟含量高出正常值的六至十倍,而且越是靠近外省的区域,氟含量越高。
“受害人牙齿的四环素斑明显多于氟斑,由此推测,她的居住地,就算不与外省直接接壤,距离也不会太远。”
隗国安听到这儿,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松了些,说道:“二十多岁,扎马尾辫,染黄发,生活在农村,常干体力活,居住地附近有出售四环素类药物的乡村诊所,自家挖井,水源氟超标。”
所有线索,在他的脑海中逐渐组成一张网络,虽说范围仍有些模糊,但不得不说,靠着这么一丁点的线索,展峰能分析成这样,着实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