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里,赵德新与年斌目送展峰一行走出留置区,随后,隗国安与展峰的那段对话,被年斌翻来覆去播放了数遍。
“你就别费力气了,老鬼也是个出了名的干探,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就是倒回去看一万遍,也不会找出什么破绽的。”赵德新坐下来伸了个懒腰,跟展峰打交道,无异于一场交锋,让他觉得有些劳累。
展峰能如此轻松地见到隗国安,正是赵德新想试探一下,借此能不能让隗国安露出马脚。
“唉!我原本以为,浮尸案多年没有核实尸源,这就够闹心的了,没想到现在画像还出了问题,这个隗国安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我是真没想到,他也会做这种事,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年斌在一旁喋喋不休,赵德新却饶有兴致地盯着画面上展峰的一举一动。
见搭档始终一副淡定的模样,年斌就算再稳重,也难免有些坐不住了,他猛地转过身,说道:“老赵,咱俩现在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难道就没点话要说?”
“当然有,”赵德新目光犀利,“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一起窝案。”
“你说什么?窝案?”年斌难以置信,“我看你是职业病上了头,你还怀疑谁?914专案组啊?要我提醒你吗?人家是部里直属的专案组,难不成上面的人都是吃糠过日子的吗?看不出个好歹?”
“我觉得我的想法没有错!”赵德新斩钉截铁地说。
“你哪儿没错?”年斌笑了。
“从展峰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哪怕他没有直接参与,至少算他个包庇应该不难。”
“态度?什么态度?你瞅瞅,他面无表情,跟个木偶一样。”
“老年啊,我干了一辈子纪检工作,像今天这种上级领导探望下属的场面,我不知见过多少次。看得多了,总能摸出一些规律来,这个你没意见吧!”赵德新负手而立,志得意满地说,“要是被调查者跟领导间没有狼狈为奸,那么所呈现出的画面就会是单方的训斥,而且痛心疾首,若是相反,则是上级循循善诱、好言相劝,再给出承诺,其目的也很简单,希望被调查的下属不会拖自己下水。”
“理是这么个理,可展峰哪里循循善诱、好言相劝了,不都是直接提问的吗?”
“他给了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侦破浮尸案啊!你刚才来回放那么多遍,看到哪儿去了?”
“这也算承诺?警察不就得破案吗?”年斌摇头道,“你怕不是魔怔了吧?”
“警察当然要破案,”赵德新盯着监控画面,“可是隗国安说得也很明确,破掉浮尸案,他才会道出真相。你不觉得这句话有问题吗?”
年斌不解地问道:“这能有什么问题?”
“老年啊,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是我犯了事,我的领导来看我,而我又是冤枉的,那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是希望领导彻查,来为我洗清冤屈?我们现在敢把隗国安扣在这里,其实还是因为那九十万,他只需把这笔钱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而举报信里的其他内容,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核实。所以如果我是隗国安,见到展峰,就算不说明九十万的来路,也应该让他查清楚对不对?可让人想不通的是,这个时候,隗国安关心的,却是浮尸案。”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古怪!”经他提醒,年斌也品出了点味。
“再往深了想,其实他会这样要求展峰,一点都不难理解。”赵德新又说,“你说,他们914专案组破的都是什么案子?”
“大多是一些久侦未破的悬案啊,内部有人嫌914拗口,都叫他们悬案组,怎么老赵,你觉得这也有问题?”
“既然是悬案,大都已时过境迁,我听说,专案组接案上是展峰一言堂,办还是不办,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没错,确实是这么个情况。”年斌狠狠地点了点头,“当初举全厅之力,把嬴亮送进914专案组,就是希望占涛的案子能早点破,这是我的心病啊!我多次跟嬴亮通过电话,催着他赶紧跟上面提,一定要在我退休前把这件事给了了,可他告诉我,专案组接案必须是组长点头,可这个展峰呢?他至今就没提过占涛的案子。”
“这就对了啊。”赵德新一拍大腿道,“你想一想,有一个隗国安打头阵,914专案组就可能存在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情况,倘若嫌疑方以金钱诱惑专案组,要求不要接占涛的案子……”
话刚说半句,年斌领会地接过话茬:“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所以啊!在他们来之前,我私下就对专案组成员逐一进行了调查。”赵德新掰着手指,“展峰,单亲家庭出身,至今还住在破落的自建房里,据说还是个钉子户,因拆迁没谈拢,硬是让人家的工程停了工;隗国安家的经济条件也不咋的,否则绝不会以身犯险搞那九十万;嬴亮是咱们厅里出去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就不多说了。司徒蓝嫣的爹妈是军官,军衔不低,可也是靠工资度日,要论经济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另外,组里还有一个叫吕瀚海的司机,这个人曾跟展峰合伙开了一家海鲜排档,听说也是个求财若渴,见钱眼开的家伙……”
“老赵——”年斌打断道,“我说你也别太职业病,别的人就算了,嬴亮是在咱们眼皮子下面长大的孩子,他绝对不可能!我跟他共事这么久,亮子的品行,是有目共睹的!”
“我只是猜测,又不是下定论。谁知道那个展峰,是不是看亮子家境不好,容易说服,故意选的他呢?”赵德新叹了口气,“我干了一辈子纪检,觉得有句话说得特别在理,‘没有所谓的忠诚,只是背叛的价码还不够高’!你当然不愿意这么想,可要是真跟我猜的一样,一黑黑一窝,那这件事可比我们想的恐怖太多了。”
“所以,按你的意思,咱们还要把整个914专案组都调查一遍?”年斌苦笑道,“你这也太……”
“以隗国安为契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觉得未尝不可!”赵德新眼睛一瞪。
“老赵,我有一件事搞不懂。”年斌道。
“什么事?”见年斌不打算劝自己,赵德新神情微微和缓。
“隗国安为什么坚持让展峰介入浮尸案?这桩案子在我手上,我绝对不会放手,老鬼不可能不清楚我的脾性。”
“那我也问你一句,隗国安为什么会被人举报?”
“有人看不惯了呗……至于是谁,还得调查。”
“没错,这个人不管是谁,必然是一个了解内幕的知情人。既然源头在浮尸案,那么隗国安要解决自己的隐患,当然要从案子下手,这是其一。其二嘛……”赵德新故意拖长了声音,“隗国安并不担心那九十万,这反倒说明了一个事实:他们的问题,绝对不止钱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