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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威廉姆森(G. A. Williamson)

据说历史是人类罪恶和愚昧的记载。每个读完《犹太战争》这本书的人都会切实感到,事实的确如此。故事充满了令人难以释怀的恐怖——希律(Herod)和其他巴勒斯坦国王、地方官员、那些所谓的最为开明和理性的罗马帝王以及犹太暴动的头子,甚至约瑟福斯本人所犯的残暴罪行。这里只有毫无希望的反抗,充满了对立的反叛者们与交战派别之间的自杀性争斗,以及不可理喻的英雄主义,带来的只是全面而彻底的毁灭。书中同样也记载了这个国家是怎样从一个有史以来最辉煌的富藏建筑和艺术宝库的国家因罪恶和愚昧而满目疮痍,沦为废墟的。

然而,这又是一个异常有趣的故事,战果辉煌,因其最终的灰飞烟灭而愈发悲壮绚丽。哪个国家有过像巴勒斯坦这样如此绚烂多彩的历史呢?丰富的事件激发着人们的想象,震撼着人们的心灵,使人魂牵梦萦?哪个国家拥有过如此多样,鬼斧神工般独一无二的地形呢?这本书记载了那段历史中最动人心魄的一幕,也有许多关于地貌特征的非凡描述,并且运用相当大的篇幅把美丽的城市、宫殿、圣殿呈现在我们眼前。它们使这方土地充满魅力,从而成为最伟大的希腊文化作品之一,完全超乎我们记忆中在主日学校学习所想象的巴勒斯坦。在这里,我们同样可以获取信息,作为必要的知识背景,帮助我们了解一些近期关于巴勒斯坦的研究。比如,关于在耶利哥(Jericho) 和马萨达(Masada) 出土的文物。在库姆兰(Qumran)震惊世界的两大发现,一个是比先前发现的《旧约》还要早一千多年的手稿;另一个就是关于一个神秘异教的教规和信条,而它似乎正是属于一个重要的宗教团体——艾塞尼教派(Essenes)的。尽管它在《新约》中从未被提起,但在这本书中确有详尽的描述。

但是,对那些因为救世主曾经涉足巴勒斯坦而深爱着这片土地的人们来说,这本书又散发着独特的魅力。我们这部作品与福音书同用一种语言,而且书中描述的事件大多发生在《新约》所记载的历史时期,而其余所描述的事件在对观福音书 中已有生动的预言。那些常出现在有关基督和他的早期教堂故事中的人物,那些一直以来被喜欢刨根问底的读者期待了解更多的人物,像希律大帝(Herod the Great)、亚基老(Archelaus)、安提帕斯(Antipas)、本丢·彼拉多(Pontius Pilate)、两位阿古利巴、费利克斯(Felix)和费斯特斯(Festus)、百妮基(Bernice),这本书都从不同角度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刻画,从而使人们对其性格特点有了更新的认识,极具启发性而并没有损伤到《圣经》中的形象。希律真的是那么伟大吗?难道不正是他利用强大的权势导演了那场无辜婴儿的屠杀吗?耶路撒冷究竟是怎样一个城市啊!基督成功进入后为何却又因它而哭泣?耶路撒冷圣殿究竟是怎样一座建筑——十二岁时基督称它是父亲的住处,而后又在它的院落里驱赶着他的羊群和牛群?许多类似这样的问题,约瑟福斯都给出了答案。

我刚才提到了对观福音书中所预言的事件。当然,我指的是耶路撒冷的毁灭以及它消亡之前的一些征兆。如果除了福音书我们没有其他资料来源,那么我们就会怀疑,耶稣的警世只不过是一种夸张的表达方式,不能仅取字面意思。难道非凡的圣殿中任何一块石头都不能压在另外一块上面吗?都不可以朝下放置吗?的确有可能,这是历史事实。毁灭是彻底的。 [1] 约瑟福斯对导致其毁灭而接连釆取的步骤进行了详尽而可怕的描述。整个悲剧早已被准确地预言了;而对于事件本身我们有一位目击者的描述,没有省略丝毫恐怖的细节。

我们的主那精确的令人瞠目的警示使上一代的评论家们——他们坚守着自己的原则认为每一则预言都是写于事件之后(而科学、哲学或是经验都丝毫无法证明这一点)——断言,《马太福音》《马可福音》以及《路加福音》中记载的伟大预言均来自于后著的《启示录》或末世论,只不过“放到基督口中”讲出而已。然而这些评论家忽略了几个事实。撇开福音作者们的诚实正直不讲,我们注意到,当这些后世作品都在关注世界末日之时,基督的思考却显而易见远远超出他所处时代可以见证的事情。据《马太福音》讲,耶稣的门徒曾经问过耶稣一个具有双层含义的问题(关于圣殿的毁灭和耶稣最后的降临的问题)耶稣同样一语双关地回答了他们,其中第一部分生动地预言了注定发生的事。对于这些,约瑟福斯都进行了详细的描述。耶稣清楚地告诫人们,要意识到这些事件发生的迫切性,并且教给他们当发现警示时该做些什么。基督徒们记住告诫并依照执行:在城邦被包围之前他们逃到了佩拉(Pella),也因此躲过了灭顶之灾。如果预言都是写于事情发生之后,这次逃脱就很难合理地解释了。

这里我们需要指出是,关于耶路撒冷毁灭的预言直到公元135年巴·科赫巴(Bar-Kochba)起义瓦解、哈德良(Hadrian)占领耶路撒冷后才应验,这与圣殿的情况截然不同——这个时间远远晚于四本福音书的写作和发行,最近发现的《新约》古文献已确凿地证实了这一点;因此至少预言中的一部分是在事件发生前就已经存在了。同样我们需要留意的是,除了《马太福音》《马可福音》中所记载的重大预言,以及《路加福音》中多有不同的预言外,我们还可以在约翰记录的我们的主与撒玛利亚 女人的对话中找到另外一些预言,而且更重要的是,很多暗示在耶稣基督为耶路撒冷、城中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的悲伤中,在那些真实可靠的寓言章节中早已传达出来,如寓言《婚宴》( Wedding Feast )、《邪恶的丈夫们》( Wicked Husbandmen )以及对那些将要被圣石砸到的人们的严肃警告。事实上,有许多预言交织在这些福音书中,因此没有哪个认真看书的人会想着将它们分离剔除出去;因为除了预言圣城和圣殿的命运,耶稣一遍又一遍地预言了自己被出卖、背弃、逮捕,以及被审判、被钉死在十字架、复活、圣灵归来,他的旨意将会引起的分裂,他的信徒集体或单个的遭到迫害并死亡。这些事件构成了福音书的重要篇章。

我们的作者又是怎样一个人呢?与福音书作者不同的是,对于他的身份和历史我们一清二楚,性格也非常了解。与他们不同的,还有他自己在书中经常出头露面,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战争中起到显著和独特的作用,也是因为他热衷于炫耀自己,并且对自己的才华评价颇高——这在罗马文学圈里不足为奇。而且,他也是一个自传作家,或是为自己辩解的作家。

约瑟夫·本·马提亚(Joseph Ben Matthias)后改名为弗拉维斯·约瑟福斯(Flavius Josephus),感觉像一个获得解放的奴隶盗用了他主人的名字。他生于公元37年,活到63岁。他出生那年,卡利古拉(Caligula) 登基即位。按出身约瑟福斯应是一名祭司,就母亲的血统算是一名皇室后裔,十四岁时就因少年老成而格外出众,并且一直受教育到十九岁,这一切使他注定要成为一名政治家、一位战士、一名演说家和历史学家。约瑟福斯在本国度过了他的童年。公元64年,他访问了罗马并担负着拜访帝国政府的使命,也就是在那一年尼禄 目睹了火烧罗马。约瑟福斯的努力显然为他赢得了声誉。公元66年,一场大规模的叛乱因为克斯提乌斯(Cestius) 意外的失败而爆发,约瑟福斯年纪轻轻就被任命为加利利的总督。他是如何管理自己的辖地,如何成为韦斯帕芗(Vespasian) 的阶下囚,从此之后他又是如何坚定地效忠于罗马人,书中都有全面而生动的叙述。对于约瑟福斯的行为读者有着自己的评价,这也是我们稍后要提到的。看了书中的描述,如果说约瑟福斯在战争后期已变成一个罗马公民并享受帝国薪贴,没有人会感到吃惊。他的收入来自韦斯帕芗的税收,而税收又都是从他不幸的同胞那里榨取得来的。约瑟福斯则舒服地被安置在皇宫一隅,并依据罗马判例与他儿子们的那位不尽如人意的母亲离婚后娶了一位贵族小姐。之后,约瑟福斯利用余生著书立作,其中最根本的动机是要证明罗马人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在为自己投靠罗马一边开脱的同时,宣称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忠诚的犹太人。

根据那些被雇来专门完善其蹩脚希腊文的文书们的说法,可以肯定的是,流传到我们手中的这四部被刊印发行的作品,按照以下的顺序,在写作风格和文学质量上差距很大。

1.《犹太战争》——约瑟福斯作品中最为有趣的一部,也是我们现存的关于罗马历史中那个重要阶段最为详尽的记录。初稿用阿拉姆语写成,之后被翻译成希腊语,并且可能有多个版本发行,其中有相当多的添加和改动。不难看出,同《布匿战争》和《高卢战争》一样,该书的题目形式就完全表明了作者站在罗马一边的立场。

2.《犹太古事记》( The Antiquities of the Jews )——一部较长的作品,与《犹太战争》的前几章重叠;有些篇章内容沉闷呆板,但也包含了一些有价值的历史资料。

3.《约瑟福斯生平》( The Life of Josephus )——主要是针对那些猜测约瑟福斯是犹太战争起因的回应。为了反驳这些揣测,约瑟福斯记述了他在加利利所做的种种努力,但许多地方与《犹太战争》中的描写有出入。很多学者认为书的这部分内容写于《犹太战争》前,然后将之前和稍后的事件简单概括并稍作补充,多年后便出版了这本《生平》。

4.《驳阿皮翁》( Against Apion )——对爆发于亚历山大里亚的反犹太人运动进行了强有力的反击。四部书中最优秀的一部,像《生平》一样,于世纪之交出版。

关于约瑟福斯本人,我们所了解的仅限于他在作品中的自我讲述,树立的形象也绝不是受欢迎的那种。塞西尔·罗斯(Cecil Roth)博士称他为“耶路撒冷的叛徒”。约瑟福斯记录的他自己在约塔帕塔的所作所为是这一称呼的实锤铁证。这是有史以来关于怯懦、奸诈和背叛最骇人听闻的故事。更让人觉得震惊的是书中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羞愧之意:约瑟福斯大肆炫耀自己那令人厌恶的行径;在盛赞犹太人英勇战斗击溃罗马人之后,他却将自己羞于启齿的逃跑行径当成自己取得的巨大成就和自己伟大之处的最终证明。但是,他无法将一项事业坚持到底。他早期不就依次玩弄过三种互相匹敌[法利赛派(Pharisees)、撒都该派(Sadducees)和艾塞尼派]的宗教哲学吗?难道他没有背弃过祖先们的信仰吗?尽管他将犹太教、一神教、一些伪宗教语言借上帝的密使,“现居住在意大利”的提多(Titus) 之口讲出,这只不过更清楚地证明了他已变成一个异教徒:在他的书中充满了希腊宗教思想的暗示,以及关于不敬神、预言、运气、宿命、报应、灵魂转生、复仇三女神的意象。

约瑟福斯的讲述清楚地表明,在他最终叛国之前早就寻求机会逃跑了。他把曾经召集起来的并按照罗马方式训练的强大部队解散;他对待那些曾誓死为国家而战的勇士就像对待敌人和无赖一样;他非常大方地将那些曾经精心设防、固若金汤的城池拱手相让;当自己身陷约塔帕塔时,他使尽浑身解数逃跑而置自己的同胞于不顾,任其听天由命,正如他如此厚颜无耻地向我们娓娓讲述的一样。

他不仅仅是犯了叛国罪。在执政掌管加利利期间,他无耻地欺骗自己的犹太同胞,附之以骇人的暴虐之举,并自鸣得意地将这些都记录下来。然而对他最讨厌的人,基斯卡拉(Gischala)的约翰,和另外一些好战领导人实施的暴行,他却用最激烈的言辞予以斥责,尽管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完全沉醉在对恐怖的描述中。比如说,尽管他装作自己实在无法讲述关于妇人吃自己孩子的故事,但在描写时很明显地乐此不疲,描述冗长并令人生厌,而且多处有明显编造的痕迹。我们的作者还有另外一些特点让现代读者很难苟同。他从自己民族痛苦的悲剧中引出道德上的教训,宣称这一切是那群可恶的犹太人咎由自取。他为自己的政敌遭受悲惨命运而幸灾乐祸,为两个征服者在罗马上演的令人生厌的凯旋式的展示而欢欣鼓舞。对这两个征服者他极尽谄谀之能。对他们所犯下的暴行,约瑟福斯在他的文字记录中没有流露丝毫指责的意思——如韦斯帕芗为了科学实验用脚镣锁住活生生的人将他们投入死海中;他用奸诈的伎俩引诱三万八千名手无缚鸡之力的犹太人到太巴列(Tiberias),将体弱的杀掉,而身体强健的都被贩卖为奴隶;提多将数以千计的犹太犯人就地杀戮以庆祝家族生日,以及无辜的男人被扔到兽群中,被迫相互厮杀致死,或者被活活烧死——这是一幕极为恐怖的景象。

无论是品味上的谬误还是道德上的麻木,都未必会损害一本书的历史或文学价值,但是就《犹太战争》来说,就像我们后来看到的,当我们试图公正地评价其优点时,作者的一些错误的确削减了作品的价值。还是让我们先来看看作品是如何写出来的吧。成书目的在作者的序言和最后的结束语中都很清楚地交代了。迄今为止出版的所有关于这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争”的描述,要么歪曲了事实,要么有故意使人误解之嫌。帝王的臣民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并对罗马人当初所面对的困难,以及他们克服困难时所展现出来的才华和大无畏精神有更好的理解。因此重新描述就显得很有必要。这部新作就出自一个亲眼目睹历史的人之手,而这个人能够摒弃个人感情,不偏不倚公正地讲述。同时我们也被告知这部书初稿用阿拉姆语写成,曾在中东盛行一时。现在又有了希腊语版本供希腊和罗马的读者阅读。

我们现存的文本是附了新序言的译本,还是一部新作,仍有待商榷。一些权威人士,如著名的艾斯勒(Eisler)博士,认为约瑟福斯先是写了一个名为《攻占耶路撒冷》的小部头,后来又把对希律及其前任和后继者的描写放在前面,最后才加上了后面的几部分,读者不难发现作者在序言中概括内容时对这几部分只字未提。在后来的版本中好像还有些删减。就像每个聪明的历史学家一样,约瑟福斯自己告诉我们,他也参阅了当局的一些权威资料,其中包括罗马官方记录的有关围城和其他一些军事行动的材料。为了完成书的前四分之一,他四处收集材料,可以肯定的是他从丰富的材料中选取信息进行拼凑时,大量釆用了大马士革尼古拉斯(Nicolas)记录的历史。尼古拉斯详细地记述了希律大帝并一直写到亚基老登基。但关于之后几年的资料就非常少了,结果导致约瑟福斯的叙述结构很不成比例:他对希律生平的叙述非常详尽,之后就是连篇累牍地讲述亚基老如何在罗马得到认可的奋斗过程,而他剩下的十年执政生涯只用六七行就打发了。

福音书都用日常生活语言写成。与福音书作者不同的是,约瑟福斯(或者他的文书们)却用文学式的希腊语写作,与雅典的伟大作家们的风格非常相似,具有辞藻华丽和词汇量庞大的特点。尽管有时晦涩费解,但总体来说,其叙述和描写还是很清晰的。许多场景颇具戏剧效果,其中的对话尽管在心理表现上有所欠缺,也并不可信,但不乏生动流畅。这本书的一个特点就是常常从古典作家那里断章取义地抽取或更改用语,有些人认为这要归咎于他的文书。很难想象,一个希腊语如此之差、一直需要专业助手从旁协助的人能够阅读完这里所列出的所有作家。这些作家包括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和墨勒阿格(Meleager),希罗多德、修昔底德和德摩斯梯尼,维吉尔和塞勒斯特(Sallust)。他们的言论不仅出现在叙述和评论中,甚至在罗马将军和犹太领导人的话语中也时有出现。基斯卡拉的约翰这个角色的刻画就是这种借鉴例子的典型,就像圣约翰·萨克雷(St John Thackeray)指出的,约瑟福斯在这个角色刻画上受益于塞勒斯特对于喀提林(Catiline)这个形象的描述。

对于古代作家跑题这种错误,某种程度上讲我们要予以宽恕。希罗多德曾经对如何记录一场战争进行了示范,在叙述的过程中记叙或描述了他在旅程中读到的、听到的或看到的每一件事。他写得非常引人入胜!约瑟福斯不是希罗多德,不过他很清楚修昔底德完全不同的写作方式,懂得为了切题到底该写多少。但是因为手头有丰富的材料,于是他就对四年战争之前的两个世纪的历史进行了详尽的描述,包括希律扩充力量所采取的行动、国内纷争、他的罪恶和愚蠢,以及关于他悲惨死去的全部细节。也许一些人认为他这样写是为了解释后继事件,但是对于那些轶事的描写,对于城镇地貌以及生物现象、艺术作品、犹太派别、神职人员的服饰、圣殿仪式以及远在罗马与巴勒斯坦毫无瓜葛的事件的详尽描绘,对于这些,我们又作何解释呢?无论怎么联想,这些都无法成为有机整体的必要组成部分。但是,一个作者离题写的东西既能使阅读有趣又能成为珍贵的资料,这种情况却并不少见。约瑟福斯书中跑题的地方很多就是珍贵的资料,对此每个时代的读者都应对之怀有感激之情。

如果一个历史学家履行了他最基本的任务:向读者讲述了事实,那跑题是可以被原谅的。我们可以这样评价约瑟福斯吗?必须承认,我们书中很多东西和事实不沾边,好在读者们火眼金睛,很少被蒙蔽。从一个大肆鼓吹自己通过骗术获得成就的人那里,我们不应该期待会得到很多客观的东西。《犹太战争》中的许多陈述与作者其他作品中的论断相悖,可我们不能总是说“他找到了新的资料,纠正了自己原来的错误”,因为他在描述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件时都无法一致,我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在一个或两个版本的描写中歪曲了事实,出于某种目的歪曲了事实。在没有发现相互矛盾的地方,其描述也很难使人信服。对那些没有亲眼目睹的事件,他很明显是在天马行空地发挥着想象,比如在马萨达发生的集体自杀事件,以及早先发生在耶路撒冷内部的一些恐怖事件的细节,他都一再从个别引出一般性结论。每一类的人物形象他都习惯性地进行了夸张。在脚注中,我试着引了几个例子,不难发现,在他稍后的作品中,他不仅没有修正这些形象,反而更加夸张,就像一个讲故事的人在每次重新讲述故事时都会不由得使其更加引人入胜。

当然,约瑟福斯并非是一个历史批评学家:他肆无忌惮地盗用着他人的评论。一个能够接受并重复源于马卡鲁斯(Machaerus) 神秘深谷故事的人一定是极易受骗的人。但是约瑟福斯真的相信重击下砍落的脑袋能够被抛到六百码之外吗?他笔下的战役伤亡人数使人联想到报纸对西班牙内战的描述或者是近代发生在阿尔及利亚的战斗。但是他还不仅是夸大伤亡数字,对夸张的挚爱促使他写出血流成河淹灭了耶路撒冷的大火,以及诸如此类的故事。或许他偏离事实的主要原因来自他个人的偏见:只要是约瑟福斯做的事就是对的;只要是约翰或者西蒙做的事就是错的。所有他不喜欢的人都是恶棍、强盗、恐怖分子、暴君、煽动者等等。我们这代人对这类词汇的运用太熟悉了,用它们所形容的人,在其他情况下就可称为抵抗首领、爱国者、游击英雄之类。至于提多,约瑟福斯倾注在他身上的恭维使人厌恶至极,我们也厌倦了依靠一个完美无缺、永不失败的英雄 赤手空拳赢得一场又一场战斗的故事。

但是尽管如此,事实仍然是:虽然我们要对于任何他关于自己以及他的敌人的描述的字面意义保持谨慎,但是当他没有夸张的材料、不再沉迷于别出心裁的夸张时,他还是一个知识渊博、可以信赖的历史学家,这是所有学者都认同的。关于记录下来的主要事件,我们能够确定他的描述是基本可信的。在曾经的统帅、现在的模范帝王的眼皮子底下,在罗马写给罗马的读者,并且这其中不乏参加过那次战争的人,他除了忠实地记录那场战争还能怎么样呢?他的确不仅清楚和准确地记录了事件的主要过程,而且也记下了战争带来的长期的苦难以及战争发生之前事件的种种细节,所以说对于这段关键时期的历史,他的作品的确有着巨大贡献。这本书不仅填充了那个时期罗马人留下的明显的历史空白(他们不愿费神提及巴勒斯坦发生的可怕事件),而且也无意中增加了我们对罗马王朝总体上的认识,对它的统治者和统治者们为了权力而进行的争斗以及军事组织、训练方法、战斗和围城 方面的了解。事实上,在那个动荡的岁月中,很难找出比约瑟福斯更让我们感激的一个历史学家,如果没有他的作品,将是一个更大的不幸。

当开始这次翻译时,希望研究约瑟福斯作品的人却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由圣约翰·萨克雷翻译、以罗伊博(Loeb)经典丛书出版的、学术性很强而且具有较高可读性的双语版本,尽管幸运地售卖过,但现已绝版,甚至二手的翻印版本也无处可寻。而那些幸运的收藏者也坚决不放弃手中的藏本。即使有热情、有能力也有耐心去研究作者的原稿,也只能找到1611年在日内瓦或者1544年在巴塞尔(Basle)印刷的复制版,但继而又发现娟秀的字迹中满是缩写和难认的字母组合。如果他想读英译本,会发现书店里除了惠斯顿(Whiston)那本很出名的距今已有两个多世纪的翻译版本外,找不到其他的版本。当然如果他足够幸运,也许可以看到特雷尔(Traill)的维多利亚复印版本,里面有许多漂亮但没有什么帮助的插图。我们对惠斯顿感恩不已,因为正是通过他的努力,一代又一代的人才有幸能够研究约瑟福斯的所有作品而不是仅仅限于《犹太战争》。但是却不能说他的翻译既符合学术规范又有可读性。书中常出现不精确的地方,有时甚至很严重。连篇的段落意思或者晦涩不清,或者纯为臆造。尽管描写古雅而且有时措辞贴切,但这的确是18世纪一个非常臃肿拙劣的散文样板。惠斯顿对于自己冗长的文字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加以约束。他的原则似乎是:能用两个或三个词解决的问题绝对不用一个词。

古代书籍的翻译被用来为多种目的服务。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弊译本”往往逐字直译,用的都是些蹩脚英语,目的是帮助那些后进生将分配的部分“翻译”过来:只要他们找出了对应词,他们是无须写出可识别的英语版本的。另外一些翻译是为更加成熟的学者之用,它们不仅做到了忠实原意,而且也避免了“逐字直译”。第三种类型是为普通读者准备,他们不懂希腊语或是拉丁文却又想知道作家们说了些什么。这类翻译无须逐字直译。他们可以自由转换说法,但却能够忠实地反映原著,给读者留下正确的印象。他们用生活中的语言写成,因此更加真实流畅,可以说它们本身就是文学作品。今天即使可以拿到希腊文版本,也很少有人看得懂希腊文了。因此,目前的译本很自然地是为普通读者而做的。出于这个原因,我的首要目的就是让它更通俗易懂,可读性更强,但是我相信译本并没有远离原著,因此可以为那些希望借助它读希腊文本的人服务。

因为急切地盼望这一译本有很强的可读性,我在对话的翻译上投入了很大精力。这些对话,除了原著风格本身特别刻板的地方,我都尽量将它们变成日常生活中的语言,让说话者看起来更像活生生的人。我不能理解在20世纪的今天,一个一流的翻译者能让书中人物说出“信然”“抑或”“竖子”或“天丧汝这恶徒”这样的话来。

为了让约瑟福斯写的东西更容易让大众接受,本书在几个方面与先前的翻译有所不同。首先,我改变了一些表达方式。这些说法已不属于我们的语言体系,许多情况下很难理解。科比特(cubits)被转换为码、英尺或者英寸,斯塔德(stades)或者弗隆(furlongs)变为英里,安福瑞(amphorae)变成了加仑。第二,白天的小时和夜晚的时辰会随着一年的时令变化而发生变化,所以恺撒或圣马克时代的读者总感到迷惑,于是我把它们换成上下午这样的时间体系。感兴趣的读者可能会注意到,如果我们要理解第四福音书中有关时间的典故的话,那么,这种时间体系在约瑟福斯生活的时代就已经在实际上使用了。

第三,我翻译时处理比较自由的就是地名。我认为,仅是因为约瑟福斯釆用了不常用的拼写方法,我就得照做,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这一译本里,《新约》读者所熟悉的名字都以其通常的形式出现。那些不属于圣经特有并且变化不大的名字都以它们现代的拼法出现,比如贝鲁特斯(Berytus)译为贝鲁特(Beirut),但是那些因为变化太大而无法对应辨识的名字就保留了其希腊文写法,比如塞巴斯特(Sebaste)和塞索波利斯(Scythopolis)。这样翻译是一种较为合理的折中方案。我还保留了叙利亚这个名字,比如,在第九章中,它被用来泛指所有被我们称为巴勒斯坦的地区。至于犹太人名,我采取了《旧约》中的拼法,像以利亚(Elijah)和约书亚(Jeshua),而不是以利亚斯(Elias)和耶稣(Jesus)。

最后,我把书划分了章节,希望能与内容的自然分割相对应,并且我也仔细地为章节起了名字。那些期望能把这个译本与惠斯顿译本相对照的读者会在附录中找到这本书与惠斯顿译本相对应的必要信息。

在这本书的第一版中,我还做了比上述更大胆的处理。我把那些影响叙述、破坏思路、长短不一的段落从原文中删去。其中九节最长的段落以附录形式放在书的最后;短一些的则以脚注形式出现,用罗马字体,以区别于用斜体表示的我自己的评论和解释。这样做的目的或许可以用约瑟福斯本人的一句话来表述:“为了保证叙述的连贯和流畅。”但在这一版中,为了表达对里乌(Rieu)博士继任者贝蒂·蕾迪丝(Betty Radice)夫人的敬意,这些段落又回归了原位。所以,为了使那些希望读到这些妙趣横生的描述来研究约瑟福斯的读者不至于在冗长的叙述中翻找,我在这里列出来最长的十段和它们所出现的章节的目录表。

犹太宗派 第七章

托勒迈和它的水晶砂 七

加利利、彼利亚、撒玛利亚和犹太 十一

罗马军队 十一

革尼撒勒湖 十三

约旦谷和死海 十六

耶路撒冷和圣殿 十七

马卡鲁斯 二十三

保卫马萨达 二十三

阿尼阿斯神殿 二十三

总之,我是否能够自信地认为,那些历史系学生,特别是绝大多数把《新约》的新阐释看得很珍贵的人,会认为约瑟福斯的《犹太战争》是非常值得一读的呢?

G. A. W.
1970


[1] “哭墙”并不是圣殿的一部分。为了详尽了解古今的耶路撒冷,读者可以参考约翰·伽斯堂(Sir John Garstang)在《古代奇观》( Wonders of the Past )中的文章。(以下未特别标明的脚注均为英译者所做。——中译者) dj2RZ4t9a50Tu6848prhK5/uiPYg7BYDP0Ad6yv96QXu2rbRPGoA/Du2dgjBqTz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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