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福斯(Flavius Josephus, 37—约100)是一位著名的犹太史学家,原名约瑟福斯·本·马提亚,公元67年投降罗马人后,接受罗马将军提多赐姓,改名弗拉维斯·约瑟福斯,故后人多略去其姓而仅以原名称之。
约瑟福斯出生于耶路撒冷的一个祭司世家,其母系据称是马卡比家族的后裔。他早年与其兄一道接受犹太祭司礼仪训练,深受当时的犹太政治-宗教派别——撒都该派和法利赛教派的影响。他自幼聪明过人,天资甚高,其记忆力和判断力尤为时人所称道,成人后不仅谙熟希伯来语和阿拉姆(米)语,而且熟练掌握了希腊语。丰富的语言知识,为他日后宗教和学术事业的成功以及仕途和戎马生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早期的正规宗教教育使他学识渊博,十四岁时就与大祭司讨论犹太律法问题,并为他在宗教界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在严厉的犹太教规熏陶下,他从十六岁起曾独自到蛮荒地区旅行了三年。他返回耶路撒冷后,当过数年祭司,但其立场观点一直在各教派之间摇摆。出于实现其个人政治抱负的需要,他于十九岁时加入了法利赛派,尽管他与该派的宗教与政治主张格格不入,但他在思想深处更向往其内部的改革与自由气氛,同时也急于利用一个组织平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公元64年,他作为使臣被派往罗马,执行营救遭尼禄监禁的犹太祭司(其中有几位是他的朋友)的特殊使命。据说在去罗马的途中,由于所乘的船只翻沉,他在海中整整漂游了一夜才被人救起。抵达罗马后,他通过疏通关系受到皇后波帕阿·萨比娜(Poppaea Sabina)的接见。在皇后的理解和支持下,他终于说服罗马当局释放了被捕的犹太祭司,从而圆满地完成了使命。在罗马停留期间,他深为罗马文化、艺术及其华丽的宫廷生活所吸引,在精神上与严格的犹太教义渐行渐远,认为与没有宗教信仰但物质上强盛的民族抗争毫无意义,这种思想意识上的转变为他日后投降罗马人埋下了伏笔。
作为一位犹太祭司和军事指挥,约瑟福斯应当是称职的,或者说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在犹太人看来,他“最辉煌”也是最令人不齿的经历莫过于他后来变节投敌,这也是他成为后世饱受争议的历史人物的首要原因。约瑟福斯返回耶路撒冷后的第二年,以色列爆发了反抗罗马统治的大起义,犹太人在驱逐了罗马行政长官后建立起自己的政权。像大多数犹太贵族一样,约瑟福斯一开始并不赞成同胞们的反抗行为,但出于宗教狂热和对寄人篱下生活的恐惧,他加入了反抗大军,并被耶路撒冷当局任命为加利利地区的军事长官。公元67年,罗马人兵临加利利地区,他曾一度积极率领士兵进行抵抗,但由于力量对比悬殊,各地要塞先后被攻陷。在这一时期,他的聪明才智开始发挥作用,他时而进行外交谈判,时而采取军事行动,巧妙地与罗马人周旋。但随着韦斯帕芗率主力从安提俄克赶往加利利,他的士兵开始逃散或躲进要塞不再出战。最后,他率残部退守约塔帕塔(Jotapata)要塞,并在那里坚守了六个星期。由于缺少供给和武器,要塞最终失守,大多数士兵被杀,他被迫与四十名幸存者逃到附近一个山洞内躲藏。为了犹太民族的信仰和声誉,这些士兵以不成功便成仁的气概决定集体自杀殉国。但约瑟福斯却贪生怕死,他诡称自杀不符合犹太教义,建议以抽签方式依次相互成仁,却有意把自己排在最后。当仅剩他与最后一名士兵时,他说服了这位士兵,两人一道向罗马人投降。作为加利利地区的犹太军事长官,他没有被立即处死。在被押送到罗马统帅韦斯帕芗的面前时,他的聪明又一次派上了用场,他先是自称先知,能够预见未来,然后又逢迎说韦斯帕芗和儿子提多有皇帝气象。令人惊奇的是,这点小聪明竟然使他免于一死。公元69年,韦斯帕芗果然爬上了皇帝的宝座,约瑟福斯因其预言应验而被释放。获释后,他开始死心塌地为罗马人效劳,并按罗马习俗使用韦斯帕芗祖先的姓氏弗拉维斯。他曾陪同这位罗马皇帝远征埃及,韦斯帕芗把征服犹太人的任务交给提多后,他又成为提多的近身随员。公元70年,罗马将军提多围攻耶路撒冷,他也随军前往,并目睹了圣城的陷落和圣殿的被毁。他曾试图充当罗马和耶路撒冷之间的调解人,以和平方式解决彼此间的冲突,但由于他的变节行为,得不到犹太人的原谅和信任,最终未能如愿。耶路撒冷沦陷后,提多得胜还朝,而约瑟福斯始终随侍左右,俨然以胜利者自居。他的背叛行为一直为犹太人所不齿,使他作为一名可耻的民族叛徒载入了犹太史册。这位“‘耶路撒冷的叛徒’被自己记录的在约塔帕塔的所作所为所诅咒”,他的经历因此被称为“有史以来关于怯懦、奸诈和背叛最骇人听闻的故事”。
作为一个流亡者,约瑟福斯在罗马度过了自己的后半生。由于对罗马统治者的忠诚,他受到诸多优待,并在他三十三岁时被授予罗马公民身份,享受罗马朝廷施舍的年俸,同时在犹地亚拥有自己的封地。在此后的三十多年中,他再也未能或者说未敢踏上自己的故土,而是在罗马人的庇护下专事犹太史的撰写工作。他留给世人的主要著作有七卷本的《犹太战争》和二十卷本的《犹太古事记》。尽管他的书中有颇多肤浅、谬误甚至伪造之处,但就总体而言,这两部史书的学术和史料价值是巨大的,为人们研究这一时期的犹太史提供了不可多得且很可能是绝无仅有的参考资料。此外,他还写过一部为自己的变节行为辩护的自传(题为《一生》)和一部为犹太民族辩护的论著《驳阿皮翁》。与他的宗教生活一样,他的著作试图在犹太文化与异族文化之间寻求一种中庸和平衡,因而被犹太同胞指责为虚伪和缺乏道德。他的著作用优美、娴熟的希腊文写成,对当时的受教育阶层产生了一定影响,使他们摆脱了对犹太教的各种偏见;对后世的影响则主要体现为纪实性和资料性,书中对许多历史事件发生地的描写仔细、准确而生动,其中许多内容已为考古发现所证实。
《犹太战争》( Peri tou Ioudaikou polemou )是约瑟福斯的第一部著作,主要是根据他对犹太独立战争(公元66—73年)的记忆、韦斯帕芗的回忆录以及犹太王阿古利巴(Agrippa)的信件写成的。尽管他对战争场面的描写有一定的可信性,但字里行间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加以掩饰和美化。读者完全可以从书中感受到这一点,并且对作者的厌恶和鄙视可能影响到自己的阅读情绪。
二十卷本的《犹太古事记》( Ioudaike Archaiologia )记述了从“创世”(远古)至公元66年犹太起义的早期犹太历史,被认为是约瑟福斯著述中立场最客观、内容最丰富同时也是后世最有研究价值的一部著作。该书第一至十一卷系根据当时的希腊文《圣经》(即《七十子译本》)写成,其中穿插着当时犹太人中间流行的一些传统解释,并且还引用了大量的希腊古老文献(现均已遗失);同时,他对许多细节作了文字增删或修饰,以便更适合非犹太人的口味。第十二至二十卷记述了耶稣出生和基督教形成之前的历史事件,现已成为犹太史研究的唯一资料来源。由于对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作了清楚的标记,并引用了大量可证实或补充《圣经》原文的权威文献,因而进一步增加了该书的资料价值。关于希律大帝的记述出现在第十五至十七卷,而第十八卷第三章中则第一次提到了耶稣“基督”,即下面这一著名段落:
耶稣就大约生活在这个时代,如果非要称“他”为人的话,那他也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因为他是许多奇异事物的制造者,是一位乐于接受真理的大师。因此,他的身边聚集了许多犹太人和异族人。他就是基督。彼拉特指控这位人民的领袖,判定他在十字架上受难,然而那些此前爱着他的人仍旧忠诚于他。因为在他被钉死后的第三天,他又活着现身于他们面前,恰如上帝派来的先知所预言的其他千千万万件奇异事物一样。时至今日,那些追随他而自称为基督徒的人依然没有绝迹。
这段文字清楚地记述了基督教发轫之初的情形,尽管有人出于不同原因一直试图否定这段文字的真实性和客观性,但这一难题并没有最终的定论。正因为如此,这一段落后来多次被篡改。《犹太古事记》不仅为基督徒而且为犹太人证明了“神授启示”的真理,同时也进一步证实了业经考据证实的诸多与《圣经》有关的历史事实,因而该书对于“特选子民”的历史研究具有重大价值。此外,他关于历史上极其重要的各犹太教派的兴起及其相互关系的记述,关于“救世主”耶稣受难的细节描写,关于古代犹太习俗和传统走向衰败的证据,关于犹太人内部纷争的解说,以及关于犹太人争取民族独立的战事实录,等等,也都有着不可否认的史料价值。
约瑟福斯的自传( phlaouiou Iosepou bios )约写于公元90年。在该书中,他虽然竭力证明自己在犹太民族兴盛之际的立场和观点,但优美的文字难以掩盖其丑恶的灵魂和卑劣的行为。而他的另一部著作《驳阿皮翁》( Kata Apionos )则主要是对古老的犹太习俗进行辩护,旨在驳斥亚历山大里亚的语法学家阿皮翁出使罗马期间对犹太人提出的指责。
在后世看来,约瑟福斯是一位极其复杂而又不乏厚重的历史人物。他的宗教与学术(或者说文学)成就自不待言,这一点已得到时人和后人的普遍认可和积极评价,然而其人格和行为却为犹太同胞甚至所有人类的基本道德准则所不容。任何一个作为族人和国民的人,罔顾道义、叛国侍敌都是极不光彩的下作之举,而在民族敌人的庇护乃至资助下用文字(尽管非常优美)极力粉饰、美化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更显得虚伪。就本书汉译本的读者而言,这方面最恰当的类似例证莫过于中国近代的周作人。人们自古以来就把“叛徒”视为鄙视、仇恨和厌恶的对象,而无论他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如何丰富。读者完全可以从这一例证体会到犹太人对约瑟福斯及其文字的复杂情绪。
拉杂成文,似不宜称序。笔者希望通过上述介绍,使读者对约瑟福斯其人其事有一个大致了解,以方便阅读和研究。未尽和不妥之处,诚望方家指正。
200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