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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笑霜之危

这日下午,宁承忠家来了客人,重庆仁字号袍哥掌旗大爷、富绅武哲嗣携夫人和干女儿喻笑霜登门到访。宁承忠设家宴款待,迎接贵客武哲嗣夫妇首次登门,为刚从日本归来的喻笑霜接风。

宁承忠是鄙视商人、袍哥的,对武哲嗣却另眼相看。他是个开明的有良知的商人袍哥,是喻笑霜的干爹。邹胜给他说过,在重庆码头做事,少不得跟这些人打交道,即便是以毒攻毒也该利用。

是喻笑霜怂恿干爹干妈来访的,说是自己与宁夫人雪瑶认了姐妹,得去看看雪瑶姐,送礼物给她。干妈认为应该去,干爹就同意去。

喻笑霜穿左右开叉直身氅衣,衣掩至足,只露出旗鞋的高底,显得高雅富贵。宁承忠看着暗叹。喻笑霜送给雪瑶的礼物是一块日本印花雪纺面料,嘻嘻笑说:“雪瑶配雪纺,玉衣配娇娘,雪瑶姐做衣服穿会更漂亮。”说得雪瑶心花怒放。喻笑霜还送给雪瑶一盏“河豚提灯”,是用河豚鱼皮做的,小巧精致,像个胖乎乎的娃娃脸,其上可见鱼刺。喻笑霜说:“日本的山口县盛产河豚,日本人把河豚读作‘福’,‘河豚提灯’是吉祥物。”王雪瑶爱不释手。宁承忠不喜欢,有书记载,河豚乃是“满脸杀气的邪恶者”。喻笑霜说:“日本人早先害怕河豚,现可以安全食用了。河豚不只是好吃,还可制作玩具和工艺品,他们就制作有‘河豚皮球’,供喜爱棒球的孩子们玩耍。”宁承忠想,河豚的恶毒本性是改不了的,如同日本侵略者一样,不仅霸占了琉球,还进攻我台湾,软弱的清廷赔偿了五十万两白银,日本人才退兵。

说到孩子们,武夫人就问起宁家的孩子们来。王雪瑶说:“大儿子继富忙着‘大河钱庄’的事,二儿子继国成天都往他二叔那里跑,小儿子继兵在‘三巴书院’念书……”

“三巴书院”是武哲嗣主持开办的,宁承忠夫妇给过资助。

武夫人见过宁继兵,她那十二岁的儿子武德厚也在那书院念书。有一次,她去接武德厚,遇见宁承忠打宁继兵,责罚他竟敢逃学。是武夫人上前劝说,宁承忠才住手。武夫人说了这事,大家都笑。

王雪瑶埋怨宁承忠,说:“他这人下手重,把孩子打得尖叫。”

宁承忠说:“孩子不打不成材。”他们都不知道,武德厚就是宁家被拐卖的三儿子宁继强,亲兄弟俩在同一所书院念书,也都互不知情。

武夫人还知道一件事,她儿子武德厚对九岁的女学子范晓梅说脏话,捏她的脸,范晓梅哭了。宁继兵打抱不平怒眼阻止,武德厚骂他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二人都倔,操着脏话对骂,扭打成一团。武德厚跟父亲武哲嗣学过武功,将宁继兵打得头破血流,也是她去喝止的。她为武德厚从小学坏而伤脑。武哲嗣说男孩子少不得要打架,有武家敢爱敢恨的秉性。要是这小子真喜欢那个小妹妹范晓梅,将来长大后就娶进门,做武家的儿媳妇。

席桌上说到了王家大院,武哲嗣说这可是重庆城的名门大户,问起是如何发家的。雪瑶就滔滔不绝讲说,明末清初,王羲之后裔一脉经江西移民填川来到重庆落户,聚居东水门一带。清朝道光年间,生长于重庆湖广会馆的后人王信文,看中了南岸这商贾云集、市井繁荣的水码头,选了此地定居,是其王家大院的始祖。他起初做粮食买卖,有一年,霪雨成灾,家中上千斤胡豆全都霉变,只好当废物处理,殊不料,这些发霉的胡豆被牲口吃后,竟然治断了正在牲畜中流行的一场瘟疫。王信文的名声大震,生意更加兴隆,买了地建了房。后来,他转做盐巴生意,成为川东数一数二的大盐商。他常年在外奔波,穿件长衫拿把撑花老伞,两次翻船都大难不死。有人说,是那把油纸糊的雨伞的浮力救了他。至今,弹子石一带还流传着“王神仙”的雅号和他的传奇故事。

宁承忠听雪瑶父亲说过王家发家之事,心想,自家的高祖母宁徙也是从福建闽西过来的填川移民,汗颜其爷爷当过土匪头子。此刻,上门女婿的他想到了王家大院的安危,王家盐业的兴旺靠的是川江船运,倘若洋鬼子的轮船开来争利,必会导致其衰败。

饭后,宁承忠乘船渡江回官邸办差,武哲嗣去他开的南山皮革厂谈一笔皮货生意。难得过来一趟的武夫人邀约了王雪瑶去逛弹子石,喻笑霜跟了去。

弹子石与朝天门码头隔江相望,上接野猫溪下临水码头,形成了弹子石河街、弹子石正街、弹子石新街。重庆城的长街短巷,其名称大都有其来历,热闹的弹子石亦然。三个女人一台戏。王雪瑶、武夫人、喻笑霜三个女人转悠弹子石的大街小巷,无所顾忌,说男女之事,说弹子石的由来。大禹治水归里,见其妻涂山氏跟山石融在了一起,惊愕悲憾,面石哭唤涂山氏,其声其情恸天动地,“轰--哗!”一声响,巨石应声而开,竟蹦出个孩子来,禹王取名为“启”,是为夏启。这里就得名为“诞子石”了,是儿子诞生之意。说是被后人讹传为“弹子石”了。

三人都嘻哈笑。

王雪瑶说:“承忠查过史料,说的又不一样,说这江边原来有三尊巨大的柱石,支撑着一个圆形的巨石,形似‘弹子’,因而得名‘弹子石’。后来,巨石被炸雷击毁,名字倒留传下来。说这里起初是荒山野岭,乾隆年间才有了水码头,成为跟黄葛渡、海棠溪、龙门浩、玄坛庙齐名的南岸五大码头之一……”三人一路说笑、购物,逛得日头西下,到了繁华的大街口。

林立的商铺、攒动的人群、来往的车轿被落日镀了层金。

前方围了一大群人,三人过去看热闹。挤进人群看见,丈高有余的石柱前立有个木桩,木桩上,一道铁链套牢在一个上身赤裸的瘦高男青年的颈子上。王雪瑶说:“那石柱是醒酒石,那木桩是軃神桩,抓住的坏人就套在这里示众。”

三人都不忍再看,出人群后,武夫人问:“要套多久?”

王雪瑶说:“说是要套到他真心悔过认错。”

喻笑霜心生怜悯,觉得也太残酷了……蓦然想起什么,回身踮脚看,那被套住的人有些面熟,终于想起,是那个背背篓的瘦高男青年,武德厚就是从他手里买来的。“对的,是他。拐卖孩子的人贩子太坏,没有良心,该严惩。”喻笑霜欲言又止,不能当雪瑶姐的面提武德厚是买来的,无儿无女的干爹干妈早将武德厚视为亲生儿子。

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匹快马载着两个蒙面汉子飞驰而来。人们齐躲闪。两骑直逼喻笑霜,将她挤在中间,其中一个蒙面汉子俯身将她掳到马背上。喻笑霜情知不妙,有武功的她拼死反抗,那汉子照她头上一拳,顿时不省人事。

两乘快骑消失在黄昏的人丛里。

坐落在临江门附近的真原堂,是幢欧式建筑的三层楼房,黄墙黑瓦,二楼三楼的四围有宽展的回廊,回廊的护栏上有拱形梁柱。这建筑不像欧洲教堂那般高耸,像个巨大的鸟笼。同治二年的那场教案,主教范若瑟因祸得福,清廷允许其重新选址建教堂,就建在了这繁华的市区里。

教堂的内饰中西合璧,墙壁和屋窗玻璃上可见百态千姿的中国山水花鸟人物彩画和浮雕。屋顶呈半圆形,镶嵌的五彩玻璃上有西洋彩画。设有三道正门,均有石刻对联。中门的对联是“主保功高亿万生灵瞻若瑟,救世恩厚百千士庶赖耶稣”,横额是“万有真原”;右门的对联是“圣德纯全九州瞻仰,神恩浩荡万国钦崇”,横额是“务本”;左门的对联是“景教流行中外禔福,真道昭著圣德同归”,横额是“寻源”。教堂高处有钟楼,可远眺城区。钟楼装有报时巨钟,钟声铿锵,余音方圆四五里可闻。教堂内有花园,花园两厢是主教和神职人员的住所,幽雅宜人。亦有对联“画阁钟鸣千里应,名园花放四时新”,横额是“且住为佳”。

此刻,教堂内正做弥撒,信徒众多,气氛肃穆。黑衣主教顾巴德带领教徒唱圣歌。教徒里多是中国人,用中文唱圣歌:“我众今靠主功劳,罪愆得赦免。哈利路亚,荣耀归主。哈利路亚,阿门。哈利路亚,荣耀归主,主使我复生……”圣歌毕,顾巴德带领教徒闭目祷告,中国教徒用背得烂熟的中文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亲,愿你的名彰显为圣,愿你的王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在地上实现,像在天上一样。我们今天所需要的事物,求你今天赐给我们。宽恕我们的罪债,就像我们也宽恕了欠我们罪债的人一样。不要叫我们娴熟引诱,求你救我们脱离恶者……”祷告毕,顾巴德把薄饼压碎,拿了红酒分发给信徒们:“吃下这象征耶稣身体的薄饼吧,喝下这象征耶稣血液的红酒吧,我主耶稣与我们同在,阿门……”

后排的座位坐着穿民服的宁承忠和邹胜。

宁承忠目露不屑,这教堂四围那拱形梁柱就是洋人张着的血盆大口,教堂内这幽幽绿光就是洋人贪婪的目光,这是座欲埋葬礼仪之邦的大清国的洋坟墓。什么哈利路亚、阿门,唱得好听。他二弟宁承业信洋教,给他讲过,说哈利路亚是赞美主,是谢天谢地之意;阿门是但愿如此,实实在在之意。满口仁义道德,实是男盗女娼。宁承忠的拳头攥得咕咕响,血往上涌,真想捣毁这洋坟墓这藏污纳垢之所。他知道,这洋教堂利用特权偷运来大批洋货,为大烟贩子提供贮存场所收取其高额租金和保险费,还私设有公堂和牢房。对于这些劣行,他和刚直不阿的巴县知县国璋持公文来查验过,遭到拒绝。安邦知府怕惹祸事,行使地方官权利将其大事化了。宁承忠愤怒,这个真元堂竟俨若官衙了。安邦劝导他:“你老弟管好你那差事,莫要自找麻烦。”

宁承忠说:“查处走私就是本官的职责。”

安邦苦笑:“你老弟这脾气,唉,宁死不屈,你怎么就不明白。”他欲反驳。安邦眼呈弯月,拱手:“好了好了,打住,就此打住,我知道,我说不过你,我们说其他的。我说宁老弟,你抱个年轻妹妹在被窝里,火气自消。”

宁承忠瞠目:“安兄,你耍笑我?”

安邦抚须笑,满目真诚:“不是耍笑你,是哥哥我关心你。我早跟你说过,你该娶个小了。呃,要不要哥哥我给你说一个?”

宁承忠息了些怒气:“安兄,不是我不想娶小,实在是雪瑶对我太好。”

安邦摇头:“你呀你,就是不明白。是的,你那夫人是大美人是贤妻良母,可她一直是始终是正室是你夫人,娶来的小不过是妾,这既可抬高她的地位,又有人帮她料理家务。我那个黄脸夫人吧,被我那几个小老婆恭维侍候得舒服得很……”安邦这么说,宁承忠就想到了喻笑霜。

喻妹妹还是没有逃脱厄运还是被人绑架了。宁承忠今天赶来这教堂,不是来查验其劣行的,是为了搭救喻笑霜。喻笑霜被两个蒙面汉子掳走,雪瑶和武夫人大惊失色大声呼救,没有人出面救援。在官邸办差的他接到家丁来报后心急如焚,立即叫邹胜去重庆府衙报案,宁承忠匆匆渡船回家问情况。到家已是夜晚,急晕头的他一时不知去哪里搭救喻笑霜。

今日一大早,武哲嗣夫妇赶来。

大家一番分析,那两个蒙面汉子恐是李泓寿的手下或许是他雇佣的杀手。都万般担心喻笑霜的安危。武哲嗣说:“笑霜去日本留学时,我送她去朝天门码头上船,撞见了在码头张罗卸货的李泓寿。李泓寿坏笑说‘武兄,这是你的小吧,好水灵啊。’已经遇上了,我说她是我干女儿。李泓寿就收了笑,说是误会。他李泓寿既然知道了笑霜是我的干女儿,我想他也不敢随便就下狠手。”大家还是担心。雪瑶和武夫人急得落泪。

武夫人埋怨自己,说:“我不该邀约她去逛弹子石。”

宁承忠说:“我想了,追杀喻家人是起因于喻笑霜的父亲掐死了洋教士阿瑟,也许是洋人雇的杀手。”

武夫人惊呼:“阿瑟!啊,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大街口那軃神桩看捆绑坏人时,我看见有个穿黒衣服的人像阿瑟,我去教堂祷告时见过他的。我当时想,阿瑟早就死了。”

武哲嗣说:“嗯,说不定是阿瑟,他当时也许是诈死。”

宁承忠点头:“有这可能。”他就带了邹胜骑马赶来真原堂,如果能寻到阿瑟,就有可能查到喻笑霜的下落。

教徒们做完弥撒散去。

宁承忠带邹胜朝顾巴德走去,他认识这个中年传教士,说是要见范若瑟主教。顾巴德说他已经退休了,由他接任了主教。宁承忠犯疑,认为顾巴德是在有意搪塞。顾巴德说顾巴德是今年二月退休的。还去拿来了他接任主教的委任文书,宁承忠看后,只好相信。

“宁大人,您找他有事?我可以代办吗?”顾巴德问。

宁承忠盯着顾巴德,说:“没事,来看看他。顾巴德主教,您在我大清国传教,请您务必遵守我国的律法,要奉公守法。”

“那是当然的。我们大老远来贵国传教,就是要教化信徒奉公守法、与人为善。这是我的职责。”

“但愿。有人看见你们教堂的阿瑟了。”

“阿瑟?NO,不可能的,那场教案,他被歹徒掐死了。啊,我主保佑!”顾巴德悲伤地在胸前画十字。

宁承忠只好悻悻离开。

出真原堂后,邹胜牵来宁承忠的那匹白马。宁承忠牵了白马走,心生恐惧,担心喻笑霜会遭毒手,期盼重庆府衙及时办案,及时查到绑架者。心想,“阿瑟并不是喻笑霜掐死的,如果是洋人派人绑架了她,宣称讲法律的洋人怕是不会贸然杀她的。”他还是担心洋人的走狗李泓寿,得了洋人好处的这家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家丁快马来报,说是夫人叫他快去朝天门码头截住要去美国的二儿子宁继国,说夫人从南岸乘船过江去朝天门。真是祸不单行,宁承忠飞身上马,照马屁股抽鞭,抽得马屁股冒出血珠,白马“咴—”地长鸣,撒开四蹄,箭一般射去。邹胜打马紧随。

宁承忠和邹胜催马来到朝天门码头江边,滚鞍下马。江风呐呐,风鼓帆张,一艘满载乘客的木客船已离开船坞。

船尾立着他的二儿子宁继国,穿西服的他朝他拱手:“爹,儿子不孝,不辞而别了。儿子本是想告知于您的,是怕您不答应。转告我娘,我会回来的……”江风传递来继国断续的话音。

宁承忠矗立江边,流水送木舟,带走他的骨肉。江风扑面,吹飞他满面的浊泪。

二弟宁承业来到他身后:“大哥,是我让继国去美国的,你听我说……”

他回身一记重拳,宁承业嘴啃河沙。 XVmLDF77JQGaSKDUoxkbWrEJaqSsRQu4EFnh7itdkjL41uiwMNHBa88pxLrQ3/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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