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葛村在人民公社撤消后,第一次正儿八经选村长,这让所有人都很兴奋。各家各户一大早就搬着自家的小凳子到村里最大的那块晒粮食的晒坝上找位置坐下了,坐下来嘴巴就上了发条。
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黄葛村里老冤家们十年来的又一次“肉搏战”。
晒坝的正上方摆着一排从村小学搬来的长课桌,桌子正中间是村委会广播站里的那把裹着红布的麦克风。不当民兵队长,改做广播员的乔明和村里的新任会计林国斤一起正摆弄着这老爷机器。
赵永年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老军服,按惯例在胸口戴上了军功章和毛主席像章,坐在桌子的最右边。
孟朝富坐在桌子的最左边,同样穿戴整齐。他还特意在自己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插上了早就不用的黑钢笔。
两个人互相不说话,甚至也没有对望一眼,生怕一说话就泄了气。
最喜欢耍‘人来疯’的林国斤是本次竞选会的主持,他特意抬起手腕看看表,大家都看见了那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
坐等太久的村民有些不耐烦,有人高声大嗓地问:“是不是开完会要聚餐,非要等到中午才开始吗?”
林国斤冲那人骂道:“你着什么急,不是还没天黑吗?”
那人也不甘示弱,还嘴道:“天黑了就要吃两顿,你林会计恐怕不好交差吧。”
正在胡扯,就听见村里唯一一辆拖拉机的轰鸣声。镇里派来的监督员、副镇长梁宽平带着年轻漂亮的女干事李婉莹坐着拖拉机来了。
梁宽平跳下拖拉机和两位老革命握手。他对赵永年说:“今后再也不能坐拖拉机来村里了,身子骨差点被颠散架了,还不如走路安全点儿。”
孟朝富说:“我当年来往镇里从来不坐那玩意儿,除了多吃几口土没别的好处。老书记是怕你们年轻人娇嫩,特意来接你们的。”
赵永年不搭理孟朝富的话,却说道:“小李都出落成人才了,想不到当年在区政府大院里见到的黄毛丫头,如今也是年轻干部了。大河,端一碗咱们从家里带来的豆浆给小李喝,女子喝了新鲜豆浆是最好的。”
李婉莹大大方方地接过豆浆喝了几口,就递给了梁宽平。梁宽平先是一愣,然后才接过来怯生生地喝两口,便又递回给赵大河。
赵大河被梁宽平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他拍拍梁宽平的肩膀说:“这是幸福来得突然吧?”这话让晒坝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梁宽平喝两口豆浆却像喝了两口辣椒油,直到他开始站起来讲话了才感觉脸上的红潮开始慢慢消退下去。他说:“从区里到镇里都很重视黄葛村这次竞选村长,一旦有成功经验是要在全区推广的。”
黄葛村村长候选人有四个人,除了孟长江外就是不愿参选但还是报了名的赵大河,其余两人就是林国斤和孟朝富的儿子孟长信。林国斤曾在私下和孟长江说自己只想干会计,不想当村长这份苦差事的。孟长江没理会他。
但此刻,孟长江坐在候选席上心里难免有些打鼓,这个村长的职位原本对他缺乏吸引力。但成无双的话又让他信服,国家的发展走上正轨,村长作为最小的官应该是有事可做的。他喜欢干别人不会做的事。
轮着候选人演讲的时候,赵大河说道:“今年的红薯没有去年的好。我要是当村长,一定带领大家多种红薯,种好红薯。”众人听了一阵哄笑。
赵永年的鼻子都差点气歪了,他站起身来一脚踢在赵大河的屁股上,骂道:“滚下去。”赵大河便嘻嘻哈哈地坐回人群里去了。
孟长信的演讲是得了孟朝富的真传。半个多小时的讲话,从天上到地下,从国际到国内讲了个遍,可就是没有黄葛村的事儿。底下有人就吼起来:“孟长信,你不是竞选村长,你是竞选市长的,走错地方了。”
孟长江站在话筒后就说了三句话,一是要搞活土地,二是要搞活副业,三是搞活多种经济。凭着这几句话他就当上了黄葛村的村长。
孟朝富待孟长江走过来握手时,他却转身走了。
孟长江伸出去的手收不回来,就停在那里。他问赵永年:“赵爹,今天星期几?”
赵永年把孟长江的手一把拉下来说:“今天星期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