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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第二天,我爸爸领我去乡下走亲戚,亲戚家的儿子们约我下河洗澡、到塘边钓鱼、升篝火煮腊猪蹄子吃,喝烧酒,爬树摘果子,下象棋,疯耍了好些天。回到十八梯后,葛勇跑来比划,明月不见了,木板小屋的门上了锁!我心急焦急,担忧她会有不测,跟葛勇四处打探寻找无果,去“明氏书画店”和那垃圾堆前苦等。垃圾堆边的黄葛老树每年两次落叶,一次次落叶、发芽,又一次次落叶、发芽,一直都没有明月的音信。

我期盼、祈祷她平安无事。

我还是得考大学,终于考上了成都中医学院,现在的成都中医药大学。我学中医是受了欧阳中医的影响。我的成绩可以,攻读了硕士博士,被留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工作,当了博导。我一直思念明月,空闲时,去附近的成都宽窄巷子转游,在青石板路上渡步,看窄街小巷古建筑,就想到十八梯,想到明月。我常从衣柜的抽屉里取出珍藏的她送给我的她的半身素描画看。明月心里有我的,她给我留下了青春美好的苦痛难忘的记忆。探望父亲我回过十八梯,父亲病重去世我回过十八梯,依旧没有明月的音讯,葛勇见我就沮丧摇头。

我结婚了,是晚婚,有了个可爱的女儿。

开春了,我再次回到十八梯。

十八梯修旧还旧改造了,十八梯凤凰台街欧阳中医的诊所扩大为“养心堂医馆”了,耄耋之年的欧阳中医用手机给我发来带音乐声的精致的邀请信,邀请我作为嘉宾参加开馆典礼,叮嘱我这个中医学专家务必参加。

古稀之年的我有国家科研课题,退休返聘,带有研究生,事情多,还是请了假回来。我夫人已病故,我女儿女婿要上班,要照顾念高小的我的乖乖外孙儿,没有来。“养心堂医馆”的开馆典礼热闹,祝贺的人挤满了焕然一新的凤凰台街。十八梯街道的领导和书画家等嘉宾们来了。有葛勇,他是作为“十八梯木业公司”的老板应邀参加的,我和他都得到了礼仪小姐捧送来的彩绸剪刀,与欧阳中医、十八梯街道领导、书画家等嘉宾们一起为医馆开张剪彩。葛勇对我神秘比划,今天是开张典礼,明天是开张仪式,叫我明天一早在他的木业公司会面。

次日一早,我去了十八梯厚慈街葛勇那木业公司。葛勇领我参观了一楼的各式木器、家具,去了二楼气派的公司老总办公室,看了他一家三代的合影照片。我呵呵笑,比划,今天是你公司扩大的开张仪式啊,祝贺祝贺!他神秘笑,为我倒茶,比划请我喝茶。我喝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啥药。春阳高了。葛勇看手表,拉了我下楼。

葛勇拉我去到也焕然一新的十八梯老街,拉我走到修旧还旧的早先的“明氏书画店”前,但见彩旗飘舞,人群涌动,招牌换成精致木刻的“明月书画馆”了。葛勇对我比划,明月回来了,她不走了,今天是她这书画馆的开张仪式!

我心剧烈跳动。

世事难料,“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明月啊,我苦等你苦寻你,你终于回十八梯来了!我看见她了,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登上临时搭建的台上。她那满头银丝在春日下熠熠生辉,穿旗袍的她向人们颔首微笑。葛勇拉我走到她跟前,依里哇啦喊叫比划。我与明月的目光相撞,老眼都湿润。她拎旗袍下摆下台来,拉我和葛勇登台。我和葛勇再次成为嘉宾,与渝中区领导、十八梯领导、书画家、欧阳中医等嘉宾们一起参加开张仪式剪彩。

仪式结束是进馆参观,摆放文房四宝的柜台阔气了,代买文人字画的厅堂扩展了,四围挂满了字画,有不少名人的字画。

明月陪伴我走,不待我问就热眼说,对不起,我不辞而别了,我大爸收到我寄去的信后,派人来接我去了新加坡……几个书画家过来向她祝贺,明月一一致谢,对一戴眼镜的老者说,您的丹顶鹤画真好。应邀与他们用手机合影。

胆小是爱情的退缩,犹豫会失去爱情。

我早该大胆向她求婚的,咳,世上没有后悔药的,这就是人生吧。好在她平安归来,我心得慰藉。

我独自参观,在明月的绘画前久久观看。她的写意人物画奔放狂放。临摹的飞天女画优美古雅,有中国气派。她的山水画线条有致,泼墨似瀑。啊,看见悬挂的用纸片、烟盒粘合成纸张的她的画了,双面皆可见。有的背面是“红灯”、“前进”、“勇士”、“飞马”牌等褪色的烟盒,有的烟盒上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字样。都是文物了呢!正面是毛笔、钢笔画的十八梯的国画、速写:天梯般陡峭弯拐的雨蒙中十八梯;踩得变形的梯道;临崖的吊脚楼;垒建的棚屋瓦屋间有几幢两三层的楼房;剃头匠给人剃头;布满青苔的石阶;妇人在湿漉漉的阳沟边洗刷尿罐;乘凉的男女老少;杂货铺、布店、裁缝店、米店、烧饼店、白糕店、麻糖店、小面馆、饭馆、买丧葬用品的纸扎铺;豆花饭馆食客多,老板忙着大锅点豆花,伙计搭梯子上冒热气的大蒸笼取烧白;麻将客们抽烟搓牌点钞票;抬滑竿轿子与坐滑竿轿子的人;亮臂露腿穿草鞋的棒棒;穿琵琶襟夹棉开衩旗袍提玲珑小包的女人。啊,还有背着青鸟牌冰糕箱的葛勇和跟随叫卖冰糕的我,有疯耍十八梯的我和明月、葛勇……

我恍然大悟,泪眼花花了,明月啊,不想在那种日子里,你还用纸片、烟盒粘合做纸,执着绘画,留下这些难忘的记忆!你留下的是我们共同的记忆,是弥足珍贵的文物啊!

明月画的现在的十八梯画裱糊精美,修旧还旧的各式民居、楼房、餐馆、店铺,面江而立对山呼唤的蜿蜒梯道,十八梯山城记忆馆,夜里亮灯的十八梯。这些水墨画、速写画平实亦夸张,有繁有简,繁则每一片树叶每一块瓦片每一道石梯都细描如真;简则只见其主物,余皆留白,给人以遐思。明月过来,给我讲说她画的十八梯的18景。

我的心狂跳:“明月,人们见惯不惊这十八梯,经你妙笔生花一画,真美!”我由衷赞叹。

明月笑:“美是无处不在的,有人说,美好的风景是为平庸的艺术家准备的,平凡的风景却是为伟大的艺术家准备的。一望无际的沙漠,人们看到的往往是单调、乏味、枯燥,王维却写出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我不是伟大的艺术家,倒是觉得,平凡中有不平凡。”

“对,一语中的!”我比大拇指。

葛勇过来,依里哇啦比划问我们在说啥,我比划给他回答。

明月要领我和葛勇去二楼,葛勇公司来人找他,比划说有个老板来谈生意,葛勇比划回见,跟来人走了。明月领我上了二楼,她和她父亲的卧室都保留着原样,她领我进到她的卧室,墙上挂有她一家三代的合影照片。她看照片说,我老公已经走了,两个儿子三个孙女还在新加坡,他们迟早会回来的。我点头,我老伴也已经走了,女儿女婿和外孙儿会回来看看的。她说,葛勇已经告诉她了,说人生不易,得珍惜。我点首,想问她回来咋不联系我,又没问,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她是不想打扰我。看见书桌上装了框的她画的我的那幅半身素描画,啊,你把这画放在书桌上!她点首,记忆难忘。我说,对,记忆难忘,你送给我的那幅你的半身素描自画像,我也装了框的,也是放在我书桌上的。

我二人不约而同走到阳台上,看梯道观大江望南山。

“昨非而今是,今是而昨非,或可或不可。”她喃喃自语。

“今是而昨非,昨非而今是,或不可或可。”我接话。

她长声叹:“柳天,我们都老了。”

我看她,热眼笑,“明月,我们不老,才七零后。”

她热眼笑:“但愿你我都能高寿。”

“学如浩瀚,求其一精。明月,你的绘画已入无人之境,定会高寿。”

“嗯,有你这个中医师保护,我们都高寿。啊,想起来,我还欠你五十元钱,还得加上利息,得还给你。”

“你要还可以,还了也……”

葛勇走来,咿咿呀呀比划,他的生意谈成了,今晚请我们两江游。明月笑,比划说,要得,好生看看重庆夜景。我比划说,也好生看看十八梯的夜景。葛勇频频点头。就说起生育我们的十八梯来。楼窗外的十八梯似一位温情的长者,静听。 NGAlwKR2wb4Jzz6ppzBkAsFt47h/cRWb+h+jfMCtuV7yvocSHfHLSHxxXBWQszG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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