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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草长了,明月和她父亲依旧不见踪影。

“明氏书画店”被查封后的第二天半夜,我独自爬窗户进到那店子里,为了明月,我不怕祸事。我打手电筒在店内四处查看,希望也有地下室,希望明月父女会藏在地下室里。没有地下室,店内一片狼藉。我费力地寻找,希望找到他们去向的信息,希望找到哪怕是明月的一幅画一个字留念,没有找到。倒是在老旧的堆有杂物的木柜子里找到一本相册。我打电筒翻阅,有明月小时候一家三口的照片,有她父亲的照片,更多的是明月的照片,她念小学中学的照片,她绘画的照片。相册里夹有两幅不大的素描画,一副是她的半身素描画,她一双大眼望着我。画的左下角有“明月自画”的她的字迹;另一幅是我的半身素描画,落有“明月绘画”的她的字迹。我心热心痛,明月,你在那里?明月,我喜欢你!屋里不能久留,我将这珍贵的相册揣进怀里,越窗而出,沿了十八梯的“七街六巷”寻找,开先心里喊,后来轻声唤,明月,你在那里?你听见就出来,深更半夜,就只有我一个人。明月,明月,你可别……我声音哽咽,明月,我喜欢你,我爱你……十八梯的每一道提坎都沉默,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呼唤声。

后来的一天,我和葛勇转游到十八梯的凤凰台街,街上的餐馆、铺子、摊摊店多,路人、棒棒、滑竿、轿子上上下下,剃头匠支镜子摆凳子给人剃头,磨刀的、买麻糖的、做小泥人的吆喝,掏耳朵的专注,摇动腰肢走路的女人高跟鞋敲打石梯,“可吃,可吃”,有叫花儿乞讨。

欧阳中医的“养心堂诊所”在这街上。葛勇和我都找他摸过脉,他开的药见效。室内皆白,医案上摆有号脉的手枕、处方。挂有字联:“诗学百日通未通,字与各家总不同,平生喜弄纸和笔,多在望闻问切中。”我问欧阳中医,咋取名养心堂?欧阳中医说,心为万法之源,众妙之本,天之所以动,地之所以静,此机在心,万古不移。葛勇比划问,见到明月没有?我补充说,明月和她爸爸一直找不到。欧阳中医说,明月啊,她父亲是我的病人是朋友。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几天前,明月来找我看过病,面容憔悴,说她父女逃回老家不久,她父亲发心脏病过世了。我一震,给葛勇比划。葛勇悲哀。欧阳中医说,明月说她胃不好,吃不下饭。我给她把了脉,肝属木,胃属土,木克土。给她开了药方。我看她是心病,她那胃病可治的。我问他,你晓得明月在哪里吗?欧阳中医说,那天的病人多,她拿了方子就走了,没来得及问。

我好遗憾,给葛勇比划。

葛勇苦了脸。

我不能成天闲逛,得考大学,翻书复习,明月就祈祷我考上大学。那天日落,葛勇来了,依里哇啦比划,拉了正复习的我走,走到十八梯如山的垃圾堆前,臭气往鼻子里灌。葛勇拉我到旁边的黄葛老树后,比划叫我等。等到天黑,一个女子提了布包走来,在垃圾堆里东找西找。月光把垃圾堆和黄葛树的影子拉长,把那女子晃动的身影拉长。借了月光,我看清楚是蓬头垢面衣襟褴褛的明月,急着要过去。葛勇拉住我,比划别动,比划他昨晚惊动了她,她撒腿就跑,找不到人了。比划偷偷跟她走,看她住在哪里。嗯,葛勇精灵。查封“明氏书画店”的人一直在查找她父女,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对任何人都不会放心的,所以才晚上出来。

约莫一个小时,明月直立身子伸懒腰,拎了装有东西的布包走。我和葛勇尾随。七弯八拐,她走到十八梯下回水沟街一间木板小屋前。月亮被云层遮住,路灯光昏暗,她四下里看,掏钥匙开门进屋,关死屋门,屋里的灯亮了。葛勇拉我到屋窗口探看,灯光下,明月从布包里取出一张张大小纸片、烟盒,在木桌上铺展平整,如获至宝。我纳闷。有几个人走过,葛勇拉我离开窗口,去了家小面馆。比划要两晚麻辣小面。瘦老板问,干熘,提黄,加青,重辣?我点头,要韭菜叶子面。瘦老板说,要得,撇脱。麻辣小面上桌,我和葛勇呼噜噜吃,找到明月了,我心快慰。吃完小面,我叫瘦老板再下一碗麻辣小面,要了卤猪耳朵、豆腐干、折耳根,连碗带食一起付了钱。

我跟葛勇带了吃食去敲明月的门,我低声说,明月,莫怕,我是你同学柳天,还有葛勇,你放心。等了一阵,门开了。明月的头发不乱了,脸也擦过,她四下里看,侧身让我们进门,关死屋门。木桌上的大小纸片、烟盒没有了。我和葛勇把吃食放到木桌上。葛勇比划,吃!我说,终于找到你了,趁热吃。明月眼里有泪花,吃小面吃卤菜,面露不服,比划说,咋就是封资修了?那飞天女画分明是高雅的人体艺术,那些书法、古诗词都是艺术!我和葛勇点头。她比划说,啊,这屋子是我爸爸早先的库房,没有人晓得,你们莫要外讲。面露惶惑。葛勇点头。我说,绝不外讲。心里酸涩,这昏暗的屋子里有股霉臭味。

次日晚上,我独自买了吃食去,买了女孩用的梳子、发卡、百雀羚膏和衣物去,把我从“明氏书画店”里找到的那本相册给了她,她眼泪哗地出来,谢谢,谢谢!我说,你我不说谢,呃,你捡那些纸片、烟盒做啥?她说当纸用。我心悲哀,女人是缺不得纸的,她买纸的钱也没有啊。我看相册里夹的那两幅画,她取了她的半身素描画给我,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我当然喜欢,赶紧接过画放进怀里,明月,我会当宝贝珍藏的!她含泪笑。

“明月,你咋不来找我,我会让你和你爸爸躲到我爸爸做冰糕那地下室去的。”我说。

“谢谢你,店子被查封的当天晚上,我爸爸就带我从临崖的后窗逃走了。爸爸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躲过这一劫再说。”她抹泪水,“爸爸咽气前说,这小木屋里还有些钱。”

“你就回来了。”

“老家没有其他的人了,安葬爸爸后,我就回来了。”

“你回来咋不找我?”

“我不想连累你。”

“明月,为了你,我柳天不怕连累!明月,你爸爸在这小木屋里留下的钱不多吧?”

她的眼泪顺面颊流淌。

我掏出准备好的五十元钱给她:“我会想办法再给你送些钱来。”

她二目闪闪,犹豫地接过钱:“我会还你的。”

“你我是同学,说啥还啊。”我心热心疼,她孤苦一人,无依无靠,我要助她,要说出在十八梯“七街六巷”寻找她时呼唤的话,“明月,我……”

有人轻轻敲门,传来葛勇低声的呜呜哇哇的声音。 yNnKauTI009m2VEq9oARn7NCytQ2S76W/EQNJMPdVxZ/+IB14ITZjkYs9jkYYz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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