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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黑皮包的老乔领李泉朝洪崖洞走,越走人越多,人挤人。低远处的月亮欲圆,嘉陵江岸沿坡修建的仿古房、西式楼、海盗船、中西餐馆、杂货铺、宾馆顺坡层层密布。

“啥子抄袭宫崎骏那动漫《千与千寻》的场景啊,根本没球得丁点儿关系。”老乔搂了李泉肩头随人流走。

李泉不啃声,紧护挎在胸前的鼓鼓囊囊的油腻的帆布挂包。

“这洪崖洞先前是一片七古八怪的吊脚楼,现今是国家4A级风景旅游区了。”老乔说,“呃,莫挤,慢丈些。”伸长臂挡开拥挤的人,“抖音视频弄人凑热闹,人拍抖音更热闹。抖音那么一弄,这里网红,节假日限制游客了。其实,这洪崖洞早就有名。洪崖洞有洪崖门,明朝的那个戴鼎在重庆修了十七座城门,九开八闭,洪崖门是闭门,有的城楼没有城门,就是个军事防范。当年,有门大炮临江而立,防范老长的一段江面。所以这沧白路以前叫炮台街。那大炮是用来防范张献忠攻城的,可张献忠是从通远门攻进重庆的。”

“是不是啊?”李泉瓮声说。

“当然是,书上写的。”老乔说。

二人随拥挤的人群乘扶梯、电梯而下,到了洪崖洞景点的四层,是条几百米长的清明上河图一般的仿古街,游人最多。穿古装的秀气女子、穿张飞长袍的黑脸汉子在自家的桃片摊、牛肉铺前吆喝叫卖,赤胸露臂的伙计挥石锤狠砸糍粑。小天鹅火锅馆的妙龄正装女子不叫卖,轻声细语恭迎鱼贯而入的食客。这洪崖洞景点是小天鹅公司那女老板出资修的,声名远播。

老乔领李泉走侧巷,拐几道拐,进了“品茗香茶楼”。茶楼靠江,悬挂有对联:“楼外是五百里嘉陵,非道子一支笔画不来;胸中有几千年历史,凭卢仝七碗茶引起也。”女老板口舌喷香,二位,这是幅高手撰写脍炙人口的对联,上联借唐代名画家吴道子叙嘉陵美景,下联表唐代茶仙卢仝的点茶神功。凡来客落座,观联陶然忘机,岂能不品上一碗香茶。老乔点首,点了茶水,寻临江的包厢坐下。就有茶倌进来:“二位请用晚茶!”他右手提锃亮的紫铜长嘴壶,左手五指夹有两只茶碗、茶盖、茶船,只听“丁当”连声,两只茶船便桌上开花,分摆到位。而后,把装有茶叶的茶碗分放入茶船,将紫铜壶倒悬于背,蹬马步勾首,壶嘴便对了茶碗吐水,茶叶花儿在沸水里翻腾。两只茶碗冲满,桌上滴水不漏。茶倌依次盖上茶盖,动作干净利索,神乎其技。老乔击掌:“绝,绝技!”李泉阴冷的脸有了笑。

女老板和茶倌出门后,老乔过去关了屋门,回身端盖碗茶喝:

“这竹叶青可以。”

李泉喝茶。

老乔搓手,摸李泉挎在胸前的鼓鼓囊囊的油腻的帆布挂包:“小胜,小胜。”掏出根中华牌烟给李泉,捏燃防风打火机为他点烟。李泉吸烟,心绞痛。帆布挂包里装的是他爱妻杜英丢命的补偿钱。

老乔对他说,跟医院扯皮要打持久战,断不能半途而废。说现今的一些医院,不是医疗事故也不得不给予患者或是死者家属或多或少的经济补偿。带了他和“医闹”们又去围困院长、医务处长,哭闹的间隙说理。老乔说,产妇死了,医院肯定有责任,必须赔偿。赔偿金包括医疗费、陪护费、交通费、丧葬费、娃儿直至长大的抚养费。还有精神抚慰费,民法里有这内容,标准是按照当地的年平均生活水平,依据不同的情况赔偿若干年,死了人,当然是最高的赔偿水平。律师在线上说得明白,医疗民事纠纷与其他民事纠纷一样,属于平等主体之间的财产关系和人身关系,属于民法范畴。依据“私法自治”的原则,国家不予干预。因而呢所以呢,双方是可以进行协商的,好说好散……院方说他把问题说混了,说杜英的不幸去世不是医疗事故,市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的鉴定意见是难以防范的医疗意外。老乔说,这是你们同行鉴定同行,根本不算数。又说,就作算是医疗意外医院也得赔偿,一个大活人是死在你们医院的,可怜啊,还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小儿。李泉擦抹眼睛。人高马大的妇产科男大夫鲍医生来解围,被“医闹”们喝骂,打破了头皮。跟来的肖春护住鲍医生,说国家有法律,你们完全可以通过法律程序解决问题。老乔朝她瞪眼,不关你的事情,我们是找法人院长说聊斋。肖春也朝他瞪眼,你是谁?老乔说,我,我是杜英的表哥。肖春说,拿身份证来看。男女“医闹”就哭天撒地喝骂捶打肖春。医院保卫处长和民警护了肖春和鲍医生出门。肖春瞪眼对民警说,他们这是违法,得抓,抓!民警点头,无奈摇头。持久战有了效果,院方终于答应给与适当的补偿,再三说明不是赔偿。双方反复喊价压价,渐渐靠拢,签字画押,决对不能反悔。

李泉抽完烟,掐灭烟头,从帆布挂包里取出两摞百元大钞放到茶桌上。老乔移开茶碗,搂过身前的一摞钱,用手指沾茶船里的茶水点数,点了三遍,装进黑皮包里。想想,又取出一张钞票:“多了100元。”放到李泉身边的那一摞钱里,李泉将其放进帆布挂包。老乔又给李泉点烟,把剩余的中华牌烟和防风打火机推给他:

“李泉老弟,你遵守合约,讲信用。”

李泉抽烟,擤了把鼻涕,鼻子发酸。

老乔喝茶:“我跟其他人是六四分成,跟你是五五分成,你这人实在。你是晓得的,我的那些伙伴们,参与拉横幅的每人100元,参与哭闹的每人200元,参与抬尸体的每人300元。你这事儿呢,参与的人多,时间长,大家都不容易,分下来之后,我也所剩无几了。”

李泉埋头喝茶。

老乔的鼻子也酸:“不瞒你老弟,我呢,也算是原单位的一个笔杆子,商品经济大潮一冲,单位垮了。我不抽烟,喝酒厉害,还有个赌博的毛病。婆娘闹离婚改嫁了,娃儿留给了我……”

“砰!”

包厢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民警。

男民警对老乔说:“你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

老乔说:“民警同志,你们找错人了吧?”

女民警说:“没有错,有人举报你是‘医闹’的头儿。”

“谁举报我?”老乔恨盯李泉。

李泉不知所措,他没有举报老乔,护着帆布挂包。

庄老板进来:“我举报你,我跟踪你来的。”

老乔紧张,人矮下来。

男民警说:“你领头扰乱医院的正常工作秩序,涉嫌违法……” QxlBCcwBP+AJwq0KwC2nhh0b6db09Mg6UTSltu1BfR3ZXrBzLOTGsveOivKp7d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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