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开玩笑时称呼护士长为副市长。
中午,肖春跟小芹在黄葛老树下吃盒饭。小芹噗嗤自笑。她问她笑啥。小芹说:“前天,外科的小雍医师来产房会诊,说我有当护士长的命。”她笑说:“你努力就有这可能,呃,我叫你查难产资料写论文的事儿咋样了。”“正查资料呢。”“那就好。”小芹又笑:“小雍医师说,护士长,副市长,权力可大。”她说:“副市长的权力当然大,护士长咋能比。”小芹说:“护士长,你的权力也不小。”她感叹:“我的权力是不小,除了我该管的护理业务外,还得管科室的领物发物、人员考勤、奖金分配。咳,尽是些烦死人累死人得罪人的杂事儿。”两眼发湿。
小芹盯她:“护士长,你怎么了?”她就说了老公张成有可能染病的事情。
手机响,她接电话。
是丁记者打来的电话:“肖护士长,我答应您不发那篇报道了的。”她说:“对,对,您答应了的,谢谢啊!”丁记者说:“我没有想到,我们主编审阅后签了字,进入了发稿的既定程序,已经版排,明天见报。说是得到分管卫生的副市长默许的。”她发急:“丁记者,小丁,你红口白牙齿说话得算数,你得阻止,绝对不能发表!”丁记者就再三解释再三道歉无奈地深表遗憾。
通完电话,肖春把没有吃完的饭盒扔给小芹,拔腿往医务处跑。
医务处长办公室的门紧闭,她使劲敲门。在办公室里午睡的医务处长开了门。她喊:“处长,大事不好,十万火急……”
护士长见到了副市长。
市府大院的黄葛树多,树冠如伞,裸露的树根犬牙交错。换叶时节,绿叶间夹杂有黄叶,落叶似金,踏叶留香。其他树换叶步调一致,黄葛树怪,一棵树上会有不同的叶色,即便是挨临的黄葛树,亦可是有的郁绿有的泛黄。有人说,重庆的黄葛树是一种感恩树,知恩图报,以栽种的时节换叶。肖春喜爱家乡这独具个性的黄葛树。
此刻里,她无心观树,跟随院长、医务处长和妇产科朱主任快步走。
刚才在车上她跟院长吵红了脸,说妇产科太忙太累太担风险,医院必须提高奖金分配的比例,不然的话,她就不管科室的奖金了。朱主任附和。院长拒不答应,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全院一盘棋,牵一发动是要全身的。
市府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领了他们走,走进一栋黄墙绿瓦楼房的三楼。楼道的走廊宽,老长,荸荠色的木质地板铮亮。工作人员领他们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敲门。门开了。是分管卫生的副市长的秘书开的门,请了他们进去。外间是秘书室,里间是副市长办公室。
联系好了的,分管卫生的副市长答应接见他们。
分管卫生的副市长发披肩,穿浅色女式便装,配紫色衬衣,真诚微笑,请他们四人坐,让秘书倒茶,听他们汇报。院长、医务处长做了汇报,朱主任和她补充。都再三强调丁记者的那篇报道不属实,不能发表,否则,会挫伤医护人员的积极性,造成医院更大的混乱。
副市长到任不久,不是学医的,是建筑学专家。她到任前就知道群众对医疗行业意见大,到任后更是听到收到不少对医院和医护人员的意见、投诉,有压力很恼火。听完汇报,她眉头紧锁:“你们应该清楚,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是攸关群众利益的大事情,人民群众对看病难看病贵一直是有意见的。”掰手指头,“工作马虎,开大处方,乱开检查,吃回扣,一心冲着多进钱多拿奖金,这些事情,你们敢说没有?这又死了产妇,事情非同小可!一个是巴拍不响的,你们能说没有粗疏没有不当……”苦口婆心讲白衣天使要牢记救死扶伤的神圣职责,要有奉献精神,要把大医精诚的信念植根于心,心是啥,如同院坝里那黄葛树的树根,树根若是病了就得治,得下猛药治……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这是在批评。院长、医务处长的心往下沉,担心着丁记者的那篇报道,插话说市长讲得对,医院一直都是严格要求医护人员的。解释看病难看病贵的主因不在医院,就是药品零差率也难以控制药价合理,逼良为娼的“攻关”、“回扣”等中间环节在作怪,公益与市场的矛盾难解,财政拨款不足……朱主任附和,脖筋鼓涨:“天使般的圣洁完美我们难以做到,我不敢保证我们的工作没有缺陷,但我敢说,对于这个产妇的抢救我们是积极的,是尽了全力的。”“就是。”肖春说,想到与丁记者的对话,激动,“白衣天使这称呼是对我们医护人员的认可和鼓励,我觉得受之无愧。又说呢,天使是神我们是人,我们没有天使的神力,我们脚踏实地尽心尽力……”
秘书从外间快步进来,对副市长说:“开会的人都到齐了。”
副市长看表:“诸位,就这样吧,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站起身来。
院长跟着起身:“丁记者的那篇报道咋办?”
医务处长起身:“那篇报道不能发表。”
副市长朝外间走:“新闻报道有新闻报道的自由,我不好干涉。”
肖春身子欲爆炸,妈耶,还有说理的地方没有?呼地起身,涨红了脸:“要是丁记者的不实的报道见报的话,我们产房就关门不上班了!”吐出肚腹里的这话,她惊骇,不后悔。
朱主任身子发抖,立起身,面赤如枣:“我们妇产科就关门不上班了!”
院长、医务处长站到她俩身边,以示支持。
屋里气氛紧张。
副市长止住步子,甩头对秘书说:“给报社打电话,撤下那篇稿子!”
秘书就打电话。
屋里气氛和缓。
肖春笑了:“副市长就是副市长。”她还是听得进话的。
副市长盯肖春,摇头笑:“你呀,你个护士长。”
大家都笑。
医务处长在肖春耳边说:“你咋称呼副市长,都是不说‘副’字的。”
肖春吐舌头:“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