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亨利·埃夫里的童年是在担惊受怕(害怕被巴巴里海盗抓去做奴隶)中度过的,但是这一经历似乎并没有影响他后来对奴隶制度的道德感受。史上第一位明确提及埃夫里(年轻时加入皇家海军之后)的人,是英国皇家非洲公司的一名代理人,名字叫托马斯·菲利普斯,他在1693年的一次报告中说,埃夫里做过奴隶贩子,当时在百慕大总督手下效力。当时皇家非洲公司垄断了英国在当地的奴隶贸易。英国历史总是对该公司那一时期从事大规模奴隶贸易这一事实轻描淡写,一再强调的是,18世纪末,英国境内的奴隶制已基本被废除,英国殖民地除外。但历史学家戴维·奥卢索加研究发现:“纵观整个大西洋奴隶贸易史,皇家非洲公司贩卖非洲人的数量比其他任何一家英国公司都要多……男人、女人、孩子,总共大概有15万人被该公司转卖,从此过上了悲惨的奴隶生活。”据皇家非洲公司代理人菲利普斯所说,17世纪90年代初,亨利·埃夫里做过无证营业者,在皇家非洲公司官方垄断之外的地方活动,有时还会把英国贸易商以及他们身边跟着的非洲俘虏一同抓来。菲利普斯对埃夫里的描述近乎无误,但字里行间依旧涉及埃夫里的两个化名。这位代理人写道:“我在别处从未见过这么羞怯的黑人,这让我产生了某些联想,一定是Long Ben(埃夫里的化名)那些厉害角色在抓他们的时候耍了什么手段。”
不过直到第二年,埃夫里才真正登上了历史舞台的中心。一位名叫詹姆斯·胡布隆的富豪投资人兼议员在伦敦召集了一群相关人士,为一个新的投机活动集资。胡布隆是12个人之一,他是伦敦一个显赫家族的成员,这个家族与东印度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哥哥约翰后来是英格兰银行的首位行长。(20世纪90年代,约翰的肖像被印在50英镑面值的钞票上。)这项活动被命名为西班牙远洋舰队,计划组建一支配有枪支炮弹的舰队,然后一路驶向西印度群岛,跟那里的西班牙人进行几笔武器交易。詹姆斯·胡布隆之前做过西班牙酒水及其他食品的进口生意,赚了笔小钱,后来,他又利用自身与马德里方面的关系拿下了一单生意,还获得了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的打捞许可。胡布隆及其投资人坚信,若西班牙远洋舰队能前去加勒比海地区打捞那些沉没的西班牙大帆船,就一定能捞到不少宝物,大赚一笔。这支远洋舰队由一位名叫唐阿图罗·奥伯恩的爱尔兰海军上将指挥,整支舰队由四艘船组成:詹姆斯号、鸽子号、第七子号以及一艘旗舰,这艘新造的气宇不凡的配有46门火炮的“武装船”名字叫作查理二世号。
胡布隆专门为西班牙远洋舰队打造了查理二世号,这艘船是在东伦敦船坞里建造的,东印度公司的船都是在那里造的。尽管查理二世号装有大量武器装备,行驶起来却异常快速而敏捷。那一时期遗存的资料显示,胡布隆特别喜欢这艘船。他称她为“出色的商船……是一艘拥有40余门火炮的强大护卫舰,是一艘不同凡响的航船”。胡布隆和其他投资人花钱造了这艘杀伤力巨大的旗舰,这样远洋舰队就足以自保,能抵御在西班牙海岸或西印度群岛可能会遇到的一切风险。一年前,约翰·胡布隆给贸易与种植园委员会写了一封言辞激昂的信,恳求对方能派一支军舰去护卫他从里斯本返航的商船。他提醒,十几艘巴巴里海盗船在海岸徘徊,“而且,葡萄牙海岸的法国私掠船已经拦截并劫持了好几艘英格兰与爱尔兰船”。几个月后,詹姆斯·胡布隆向枢密院提交了一封请愿书,表达了相同的意愿,为自己派去与西班牙进行贸易的商船申请海军支援。他在请愿书中写道:“这批商船上装有很多西班牙羊毛,还有很多金币,以及其他很多值钱的东西。因此,由衷地恳求大人们伸以援手,派一支快速舰队将这批商船接回,这批商船绝对值得贵方动用舰队来抵挡途中的风险。”至于这艘拥有“40余门火炮的强大护卫舰”,在打造她之前,资金就已经筹备妥当,对此,胡布隆和西班牙远洋舰队其他投资人无须再向枢密院求助,查理二世号完全可以应对航行中可能会遇到的任何危险。
以往,胡布隆及其投资伙伴在招收船员时会承诺给他们发放固定工资,而针对此次远航,他们承诺给报名的人预付一个月的工资,这比皇家海军能提供的最优厚待遇还要慷慨。后来,西班牙远洋行动很快就被证明是失败的,至少最初的目标没有达成,紧接着,此次探险之旅引来了大量诉讼,我们也从一份记录文件中了解到当时针对船员制订的一系列财务计划。鸽子号上的一名高级水手工资是每月4英镑10先令,整个行程下来是82英镑,相当于今天的2万美元。再者,有那么多有钱人投资,船上饮食的富足程度要远超你所了解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皇家海军船只(至少对普通船员来说是这样)。毫无疑问,但凡有些小心思的船员早就指望着能从中捞点儿什么作为工资以外的收入,于是,大家对此次远航更加期待了。
1693年8月,趁远洋舰队在泰晤士河停泊进行补给的时候,胡布隆前去做了一次探访。
胡布隆对船员承诺,公司将在他们远航期间给予家属一定的补贴,希望他们航行期间一切顺利。之后不久,四艘船就扬帆起航,驶向泰晤士河河口,之后朝开阔的海域进发。
四艘船上大概有200人,此舰队因其船长经验丰富而出名。鸽子号的船长名为约翰·奈特,人们都称赞他是一位“头脑冷静、勤奋、博学的人”。据说,在西印度群岛这条航线上,他已经指挥过许多艘船了。在查理二世号上做引航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西班牙航海家,名叫安德烈斯·加西亚·卡萨达。查理二世号原来的船长名叫约翰·斯特朗,据说,几年前,在现如今的海地海岸,此人成功地指挥了一次打捞行动。不过没多久,他就在航行途中去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查尔斯·吉布森的酒鬼。
至于船长级别以下船员的个人信息就没有那么详细了。其中,詹姆斯号上的大副名叫托马斯·德鲁伊特;查理二世号上的二副是约瑟夫·格雷维特和戴维·克雷,还有后来被提为舵手的亨利·亚当斯。詹姆斯号上的管事是一名50岁的船员,名叫威廉·梅,他说自己是个“病秧子”,为自己的“君主与国家”效力了30年。船上还有一个49岁的舵手,名叫约翰·丹恩,来自罗切斯特。还有一个来自泰恩河畔纽卡斯尔的45岁水手,名叫爱德华·福赛思。与这一代人相对的是一群雄心勃勃又稍显稚嫩的年轻水手,
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其中,有一个名叫菲利普·米德尔顿的,还有一个17岁的伦敦小伙子,名叫约翰·斯帕克斯,还有一个第一次参加出海行动的18岁水手,名叫威廉·毕晓普,此人后来声称自己是被迫服务詹姆斯号的。
西班牙远洋舰队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鸽子号的二副了,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水手,也是一名科学家,名叫威廉·丹皮尔。40岁刚出头的时候,丹皮尔就已经进行过一次环球航行了,大大小小的航行加起来,跨越了17世纪的整个80年代。(他仍在努力,后来成为历史上首位完成三次环球航行的人。)在西班牙远洋舰队遭遇了重创之后,没过几年,丹皮尔就出版了一部航行回忆录,书名叫作《新环球航海记》。虽然书中对丹皮尔与查理二世号之间的关系只字未提,要知道,在当时,这绝对是大众媒体所关注的话题,但并不影响其跻身畅销书行列,就此掀起了传统的旅行写作的浪潮,其成为18世纪最为流行的非小说类体裁。不仅如此,就连小说家都深受丹皮尔故事的影响,包括丹尼尔·笛福的《鲁滨孙漂流记》和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相当一部分取材源自他的这本《新环球航海记》。
这一旅行记录引起了海军部的关注,最终丹皮尔被提拔为英国皇家海军战舰罗巴克号的船长。后来,他指挥战舰前往大洋洲,开展了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航行,在那里,他记录了大洋洲大陆所独有的动植物。他在植物学方面有高深造诣,不仅如此,他在信风、潮汐与洋流之间的关系方面也做了一系列开创性的研究,这使其成了查尔斯·达尔文的榜样。达尔文在乘小猎犬号环球航行中广泛地阅读了丹皮尔的旅行记录与自然学研究资料。如今,位于伦敦的英国国家肖像画廊中就挂有威廉·丹皮尔的肖像。
事实上,丹皮尔对自己在查理二世号上的经历之所以如此小心谨慎——后来某些书中详细记录了他在航行中的细节表现,很有可能是因为早就做好了一番筹划的。在丹皮尔的职业生涯中,他一直游离在海盗与私掠者之间,但其行为一直都在法律所允许的范围内,所以,无论是在英国皇家学会还是在英国海军部,他都维持着一个良好的形象。与查理二世号之间的纠葛险些令其丧失了良好的形象,这都是因为另一个船员。这个船员也加入了西班牙远洋舰队,后来有一段时间,该船员的名气远远超过了我们这位威廉·丹皮尔:他就是查理二世号的大副亨利·埃夫里。
埃夫里当时也就30多岁,个子高高的,身体素质超好。同船的一名船员透露,他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灰色眼睛,戴着“浅色的假发”。当时,他所加入的那次航行看似前途无量,实际上却没有特别之处。想必在他那个年纪,像那种规模的航行,他已经经历过至少十几次了吧,那么,大副埃夫里站在查理二世号的甲板上随船沿泰晤士河向前驶的时候,他能否预料到,这次行程或将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针对这一问题,就像有关亨利·埃夫里青年时期的诸多问题,历史上无据可查。不过,有一个事实是很明确的:那次航行结束时,埃夫里从大副升任船长,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水手一跃成了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罪犯。
然而对于西班牙远洋舰队中的其他5名成员而言,此次航行也算得到了“提升”,只是意义有所不同:他们被升到了行刑台的绞刑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