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高考

主题词：高考，寒门，教育

问： 您对高考制度怎么看？它是一个公平的制度吗？

答： 高考，是一个复杂问题集，很难三言两语评价。高考制度不完全等同于选拔制度，自然，公平的高考制度也不等同于公平的选拔制度。今天的高考，已经最大程度做到了它自己的公平；只是，公平如它，也并非阶层流动的科学途径，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问： 高考制度表面上是以分数论证的，但实际上在12年的教育中，不同阶层的人享受的资源一定是不同的，它是否在无形之中为上层的同龄人开了方便之门？

答： 社会学家把这个问题讨论为社会资本的不均衡。每一个阶层、每一个人群及至每一个人，对社会资本的拥有量都不同。于是，坐拥雄厚社会资本的人，在向上跃升的时候，会得到额外的加持，高考和读书生涯也是如此。这本身，不是考试不公平，而是社会不平等。

问： 那么，这种社会不平等是什么因素造成的，可否在教育不平等问题上予以克服？

答： 布迪厄认为，社会成员因占有不同的位置而获得不同的社会权利。这几乎是在阐明，社会的不平等是必然和持续的。

不平等，仍然是人类社会的常态，因此勠力消解不公平，拯救人类在不公平泥淖中的挣扎，才成为社会进步工程的主旋律。

如果你问，家庭出身之类的不平等如何铲除？我认为，在可见的未来，没有什么好办法。人与人，天资上本有差异，这平等吗？每对父母的性格、身份、能力也不尽相同，这平等吗？但如果要论社会的改造，则还是要努力使各不同阶层都有一些改变命运的机会，还是要努力使社会阶层的分布趋向于平衡，而非两极分化，或差别太大。所以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说，要使社会安排具有合理性，就伦理要求而言，须在某个极为重要的层面上对所有人给予起码的平等考量。

问： 在资源不平等、本身就有社会资本的运行的环境下，“寒门出贵子”这句俗语是不是该改为“寒门再难出贵子”呢？

答： “寒门”历来难出贵子，古时江浙两省是出科举状元的地方。何故？因为江南地区水土丰饶，富贵人家、书香门第更为密集。反观穷乡僻壤、边远地区，则出状元几无可能。社会、经济、文化资本的递增效应古来有之，而门第之不平等，亦复如此。

如今，“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已经很少见了。追本溯源，还是因为今天的高考更强调全面素质的考察，这就使得家庭出身、社会阶层的不平等效应被放大了。从前，考生只需考虑题目怎么解，文章怎么写，因此，不论贫富贵贱，智力和勤奋度，即是晋升的钥匙；但如果考生之间要比较素质、阅历、思维、知识结构，那么，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就难乎其难了。

譬如高考作文考的是对共享单车的思考，但若你来自偏僻山区，对共享单车没有了解、体验和见闻，必会遇到思维瓶颈。这种考试，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说，哪里还有公平可言呢？

问： 您对“寒门”学子有没有什么建议？他们没有很多社会资源，但或许能接触互联网。

答： 若我是“寒门”学子，我首先会认识到：贫寒可能在哪些方面影响到我的发展，我把它暂定名为负面清单。在此基础上，以奋发图强之心，采取力所能及的方式，从知识、思维、心理等层面抵消负面影响。

如果阅历不足，无法体验时代前沿，可以尽量通过互联网、电视来感受外部世界的变革。如果只是“死读书”，在理解力上将会单薄无力，进而导致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的贫困化。

如果身边教育资源匮乏，可以通过挖掘式自主学习和阅听公开课来弥补。在互联网上已有数千门世界一流大学公开课，更不要说社会教学视频之类的资源。显然，今天并非只有高端人群才有机会享受到知识培养，除非你有意局限自己。

“寒门”学子在学习时要注意，奠定元知识永远重于获得单纯知识，元知识是那些能帮助你获得、理解及消化知识的知识。例如：数理思维、哲学观念、逻辑、阅读、知识树、信息查询及处理方法等。

“寒门”学子还要特别注意心理健康，要有奋发、自信的锐气。身处贫寒家庭，身处不利的社会地位，如果再怯懦自限，那就没多少机会进取了。一个人的内心渺小了，他眼前的障碍就高大了。

问： 如果是极贫寒家庭的孩子，连上网条件都没有，也没有人告诉他如何弥补，当然也看不到今天所谈的话题。他应该怎么办？

答： 刚才我所说的，确实是相对弱势的普通人群，而非极贫寒家庭的人群。如果是谈论那些无法与外界连通的放牛娃，那么，这个问题就与教育本身无关了。那些极贫寒家庭，根本不具备自我拯救的能力，遑论教育之公平。

一个进步的国家，必然要扶贫，必然要以宏观经济调整、公共政策调整来拯救底层。

问： 现在看来，人类的不平等太深重了，社会系统的缺陷太多了，而我们作为个体的力量太微不足道。几个世纪以来，知识阶层也致力于消除这些不平等，但这些努力会不会像西西弗斯那样无用，甚至陷于荒谬呢？

答： 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是因为得罪了诸神，诸神罚他将巨石推到山顶。每当他用尽全力将巨石推近山顶时，巨石就会从他的手中滑落，滚到山底。西西弗斯只好走下去，重新将巨石向山顶奋力推去，日复一日，陷入了永无止息的苦役之中。

哲学家确实从他的故事里发现了人类现实困境的象征意义，然而人类消除不平等的事业与西西弗斯的工作还是有差别的：

西西弗斯的使命是受诅咒的，而社会正义在道德上是被尊崇的。西西弗斯的工作是将巨石推近山顶，而我们是拯救山谷中的人群。西西弗斯的工作是一个人的苦役，而我们的事业是广大群体的责任。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一个社会的拯救者足够多，必然会有可观数量的社会底层获得帮助。如果一个社会对不平等的认识足够深，那么，人类社会的进化和制度的优化迟早会来临。

从微观上来说，例如我和你，在这一历史洪流中能做什么呢？我想，我们可以将服务目标放在身边人身上，放在力所能及的小群体身上。简言之，我好好上课，好好关心每一个遇到的学生，而你，要认真学习，要有志气，要追求你对于人类事业的意义，要为未来推动社会进步而时刻准备着。 6Qxlds9b68qEZ5f2GCn2py3yopOegN+otC8yb9l6zVy84jWx5sM5jcDZQuqA8EP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