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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城市与博物馆

博物馆是文明的产物,缪斯的殿堂。博物馆的英文,Museum前半段是Muse,后半段是um,直译起来就是“缪斯的殿堂”,这是自古希腊流传下来的观念,为后世所演绎而成的。大家都知道,缪斯是文艺女神的意思,在希腊神话中,缪斯是多数,共九位,代表一切文学与艺术。神话是人类的发明,只有文明发达的民族才会设想出如此浪漫而高贵的神话。可是古希腊并没有今天所知的博物馆,他们的城市中心已有了类似图书馆的建筑。我们知道公元前三世纪的古希腊,其市中心的建筑精美,空间配置典雅,后代无出其右。“缪斯的殿堂”,广义的解释,除了图书馆之外,实际包括整个市中心在内。这种情形在中国何尝不是如此。中国虽然没有缪斯的神话,但自明、清两代的故宫来看,当时的帝王是非常重视文学与艺术的,尤其是明清时期,文化已有数千年历史,累积的历代文物非常丰富。故宫之内几乎处处都是文物,尤其是帝王起居之所。

缪斯的殿堂

明清的故宫内,有两座建筑与缪斯特别相关者,一是文华殿,一是武英殿。这两座建筑分处中轴线的两边。文华殿相当于皇家图书馆,武英殿相当于皇家博物馆,只对大臣开放。当时的帝王非常重视文采,因此这两个殿阁是由大学士来掌领,相当于宰辅的地位。有时候大学士的称谓就以殿阁为名,如文华殿大学士或武英殿大学士。建筑当然不能与中轴的宫殿相比,但仍然称得上富丽堂皇。这说明了凡是文明的国家,都会把文化的精髓供奉起来,作为心灵的象征,作为国家的精神标杆。清代末期,国势衰微,西洋军队入侵,他们抢夺的正是宫殿中的文物收藏。因为广义地说,宫殿就是博物馆。

北京故宫博物院平面图

北京故宫文华殿(©Gisling, Wikimedia Commons)

欧洲的中世纪,经历了上千年的黑暗时代,终于露出曙光,到了十三世纪,基督教文明总算找到了一个精神的出口,那就是教堂。在艰苦求生的岁月中,民众对宗教的虔诚是自然的,因为人们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超自然的力量,并没有必要建造一座华丽的教堂。他们匍匐在地祈祷,只要一个洞穴就可以了。然而在经济力量略有起色的时候,人们想到的竟是建造一座壮观的教堂,为什么?因为人们要使自己感动。人们建的是教堂,实际上是一座美术馆。因为只有美术才能使他们感动。基督教是一个大众的宗教,教堂是一座大众的美术馆。事实上,它不只是美术馆,也是音乐厅。教堂柱子上与神龛上的雕刻、窗子上的彩色玻璃,都是使人们感动的故事。管风琴里的音乐在石拱顶下的空间里回荡着,使人们衷心赞美神的存在。

欧洲中世纪的教堂——意大利比萨荆棘圣母教堂

人们的房屋是低矮的草屋,即使有钱的商人也只是木架构、泥灰墙壁的狭隘楼房。他们居住的城镇就是这样的简陋的建筑拥挤在一起所形成的环境。巷道弯曲、狭窄,铺了粗石的地面,像迷宫一样。只有在教堂的前面有一个不算大的广场,是大家日用交易的市场。当然城镇有一个堡垒,是领主及其军队所居住,那是镇民们可望而不可即的。他们所依赖的只有他们的教堂,只有教堂里的神祇愿意倾听人们的心声。在中国的民间,庙宇负有近似的任务。所不同的只是中国的庙宇并不高大,在城镇的构成上,不像西方教堂有支配性的、凌驾一切的气势。我们的庙宇只是门面宽大一些,院落宽广一些,殿宇宏伟一些而已。

欧洲教堂柱子上的雕刻——意大利卢卡(Lucca)圣米歇尔教堂

我在成大做学生的时候,喜欢在台南市的街巷中穿行。狭窄又弯曲的巷道,低矮又暗淡的房屋,只有在街巷交叉处有些明亮的开放空间,豁然就会发现一座小庙面向这一空间而立。这种细胞式的组织与西方中古市镇无异。2005年我再次去皖南访问,看了宏村与西递,建筑的形貌与台湾不同,但其空间组织与当年的台南是相同的。鹿港龙山寺,雕梁画栋,有彩绘的大门,有戏台,有碑文、匾额、对联,有广阔的院落空间,岂不也是一座标准的博物馆兼戏院吗?

欧洲城镇的弯曲狭窄巷道——意大利西耶纳

台南市的街巷

鹿港龙山寺

西方博物馆之发展

西方到了文艺复兴,由于领导阶级的开化,教堂更加博物馆化了。他们不再以神为中心建造教堂,而是以神之名,为人的心灵建造庇护所。从古希腊、罗马文明中找到了造型的美感,重现了绘画与雕刻的感动力。这时候,教堂是俗世权力的象征,宗教意味降低了,艺术气氛提高了。文艺复兴的大师受教皇的委托,为教堂内部增添美丽动人的装饰,述说神的故事,却消除了对神的畏惧感。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米开朗琪罗的西斯廷教堂,这座教堂目前已经是博物馆了,每天有人排队前往参观。我相信,自从米氏绘画完成之后,教宗就把它视为美术馆,建筑成为绘画的载体。事实上,在米兰的达文西,把教堂的窗子堵起来,画《最后的晚餐》。这座修道院的圣玛利亚感恩教堂(S. Maria delle Grazie)到今天,也成为排队参观的美术馆了。

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Vatican Museum)

米兰恩宠圣母教堂(©Marcin Bialek, Wikimedia Commons)

可是自文艺复兴以来,博物馆的观念尚未产生,教堂的观念却贵族化了。贵族经过古典文明的洗礼,崇尚高雅的生活,使平民与贵族的宗教观产生分歧,所以巴洛克时代的来临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巴洛克是把贵族品位平民化的过程。艺术自此后在宗教建筑中负有更多的任务,教堂就越博物馆化了。这是作为大众的博物馆的教堂,与作为贵族专用的博物馆的宫殿开始分家的时代。贵族们,包括主教们,经营自己的华丽住处,以美术品装点成为风气,为后世博物馆的滥觞。艺术成为贵族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宫室建筑之美与收藏之富,渐渐结合为西方文化的核心,超越了宗教建筑。巴洛克时代到十八世纪的帝王们所建造的皇宫,甚至包括了教堂在内。作为大众博物馆的教堂为数不多,但品位也大幅提升。英国的雷恩爵士,为伦敦建造了伟大的圣保罗教堂,同时也为中产阶级的地方社区建造了不少精致的小教堂。这些小教堂是由一个尖塔、一个厅堂组成,却失掉了美术馆的功能。这是教堂作为大众博物馆之功能逐渐消失的开始,也就是教堂对西方社会的教化力量,必须由一个新的机构取代的时机。

十八世纪的欧洲是知识取代信仰的时代。知识分子都是科学家,科学家都是收藏家。因此这是博物馆萌芽的时代。大文学家如歌德就是业余的自然科学家,有植物标本的收藏。十八世纪末出现了博物馆的雏形,但却是以自然物收藏为内容的博物馆,不是美术馆。在英国开始的工业革命风靡了全欧洲,逐渐解体了传统社会,瓦解了传统城市,改变了人类的信仰。科学与民主的时代于是开始。欧洲国家挟工业带来的力量,对全世界进行侵略,搜刮古文明国家的珍贵文物。这时候,他们不再建教堂了,他们建造的是博物馆。

伦敦自然史博物馆

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

法国启动了革命的号角,推翻了专制帝王的势力,到十九世纪开始把宫殿与帝王的收藏公之于世,因此博物馆成为民主精神的象征。还没有经过革命的主要国家德国与英国,则兴建了举世闻名的博物馆。大英博物馆是英国具有象征性的民主殿堂,它是新时代的教堂。到了十九世纪中叶以后,在伦敦南安普顿区的核心位置建造了博物馆群,自然历史博物馆以教堂建筑的面貌,成为都市市民活动的中心。巴黎在同一时期建造了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大展览厅,面对着青翠的大草坪广场。德国柏林的“博物馆岛”同样占有柏林的中心位置,象征着知识的价值已超过了宗教。这个时期的博物馆,以科学为信仰,民主为精神,成为国家建设的焦点。其内容以自然与考古为主,展示科学研究的标本,象征人类寻求真理的决心。同时对公众开放,把过去为贵族所专有的科学与艺术的积藏,与全民共享。这个时候的全民,不过是中产阶级的市民,但在精神上是民主的,承继了法国革命的理念。这就是美国首府华盛顿的城市规划的观念。规划者以教堂造型的国会大厦为中心,遥遥地面对着华盛顿纪念碑。二者之间就是著名的史密森尼博物馆群与国立美术馆。这是以知识的开放与艺术的分享来象征民主精神、凝聚国家意识的例子。

二十世纪后之博物馆

进入二十世纪,博物馆在西方社会取代教堂位置与功能的形势已经大体上尘埃落定。但是时代在行进中,博物馆作为一个纪念性、象征性的殿堂已经不为人民所满足。博物馆必须肩负起象征与教育的双重任务,才能取代中世纪教堂的全部功能。因此免费入馆的大众教育政策逐渐成为博物馆的经营方针,这是民主化第一阶段的任务。这时候,博物馆不再去争取都市的核心位置,与大众接触最适当的地点,就英美国家的规划观念,也许就是公园。自都市空间的系统看,到了这个阶段,教堂与博物馆都被排斥于象征核心之外,它们成为公园的一部分。美国各大城市都支持私人基金会设立博物馆,提供公园作为建馆的土地。纽约两座最重要的世界级博物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都与中央公园有关,前者坐落在公园旁,后者则面对公园。在西部的旧金山,两座重要的博物馆,一为笛洋美术馆,一为科学博物馆,都坐落在金门公园之中,面对着同一个公众活动空间。这时期的博物馆不能放弃象征的价值,因此它们的建筑造型仍然是古典庙宇的变形。二十世纪初,美国举办了几次重要的世界博览会,为芝加哥等城市留下了一些古典式样的建筑,为博物馆所用。著名的是芝加哥湖滨公园的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与南区的科学暨工业博物馆。旧金山的探索馆 1 使用的是1925年博览会留下来的展示场,场外就是仿古典的“艺术宫”,为该市的旅游景点。旧金山的荣誉军团纪念馆(Legion of Honor / Fine Arts Museums of San Francisco)则建造在一个近太平洋海岸、风景美好的山头上。

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

位于纽约中央公园旁的大都会艺术博迈物向馆缪斯

旧金山金门公园内的笛洋美术馆

旧金山金门公园内的科学博物馆

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

旧金山荣誉军团纪念馆

结合公园的休闲活动与博物馆的知性活动几乎成为现代都市建设的公式,其例证不胜枚举。举其要者如东京的上野公园集中了主要的国立博物馆、美术馆,几乎成为文化区。对于建设比较落后的国家,使用公园建馆,也是基于现实的考虑,因为都市土地的取得不易。台湾在二十世纪的建馆活动,如自然科学博物馆、科学工艺博物馆,都使用公园的土地。所不同的是博物馆不是公园的一部分,而是把公园改为博物馆用地。这是其他国家和地区少有的现象,是独特的政治环境下的产物。

把博物馆当成教育的机构,与民众分享收藏品,是民主政治的产物,其意在普遍提升国民的科学与美术的素养,使人人都成为高水准的公民。可是随着民主社会的进步,这种指导性的教育观念就受到批评,博物馆是否为资产阶级的价值观的产物,就有讨论的余地。博物馆可以做独断价值的代言人吗?谁来决定价值的高下,由民众学习接受呢?这些疑问与传统价值的解体相关。

后工业时代的博物馆何去何从?在城市的组构中应该占有怎样的位置?可以自两个角度来推论。全民教育的发达,经济的富裕,电子媒体的普及化,形成民主化的第三阶段,也就是个人价值与多元价值的时代的来临。中心型的城市观慢慢瓦解,中心型的博物馆观念也逐渐消失,但并不表示传统城市与传统博物馆的消失。在民主化的第三个阶段,逐渐发展出两种生活态度,其一是逸乐的、现实的生活观,其二是严肃的、反叛的生活观。第二种立场是前卫的、破坏的与革命的。高科技与富裕生活带来不断的求新、求变,不断地要求个性化,因此城市生活的枷锁必须解除,传统城市的秩序必须破除。自这个角度,城市已没有博物馆的位置,所以有“生态博物馆”的观念出现。也就是说,奇形异物不再重要了,知识与美感应被抛弃。在人世上,只要自过去存在到今天的,无不是展示品,大街小巷无不是博物馆,只是人们身在博物馆中而不自知。但是任何前卫的思想都是属于少数人的。社会大众的观念变迁是缓慢的,人们的立场并不去怀疑博物馆的存在,要求的是感到有兴趣的博物馆,也就是少一些教条,多一些游戏趣味的博物馆;少一些知识,多一些感性的休闲场所。对人们来说,博物馆内的咖啡香,可能比美术品还要重要。因此促生了博物馆游乐场化与卖店化的趋势,使得一些严肃的博物馆人感到无限的悲哀。

东京上野公园内的国立博物馆

位于公园内的台湾自然科学博物馆

位于公园内的高雄科学工艺博物馆

台湾自然科学博物馆的植物园

此一游乐性的趋势促成了博物馆的建筑空间主导的时代。博物馆曾经是以宫殿式教堂的姿势凌驾其周遭环境的,到今天,造型的严肃性为游戏性所取代,具有大众性的建筑空间超越了建筑的造型。空间比造型更容易造成使人激动、兴奋的感觉。为了顺应大众的心理需要,前卫艺术也改变方向了。他们从大众艺术中取材,这可以回溯到美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普普艺术,只是经过半个世纪的变迁,犬儒式的造型观,配合着高科技的发展,前卫的艺术与建筑,都是逗大家一乐而已。人们才不在乎城市规划,和谐的美感与永恒的造型不在人们的思虑之中,想到的也许是电脑动画游戏中的外星世界吧!人们要迎接怪异动物的来临,博物馆因此成为城市外星化的尖兵!

——原刊于2015/12台湾《建筑师》杂志第372期

编注

1 教育家奥本海默(Frank Oppenheimer,1912—1985)于1969年借艺术宫旁的房舍成立科学探索馆,设立的宗旨在建立好奇探究的体验,改变学习的方式,因此馆内的展品以亲自动手操作为主,2013年迁至旧金山15号至17号码头。探索馆为初高中的美国科学老师们提供共学培训,以提高师资力量。自创馆以来,将科学与艺术结合是该馆极重要的目标之一,全馆有多达二百五十余件展品,许多展品是透过艺术家创作产生的,如唯一不在馆内的“海浪风琴”(Wave Organ)就是结合艺术的科学展品之一。该馆每年提供十至十二位艺术家奖助他们驻馆是其特色之一。

“海浪风琴”是探索馆结合艺术的科学展品之一 TBTrbyXQJnTx3y7HfBqXi6q2JfzzFHn/epAP7DxLvvguyU90+8vnbPz7i7IOML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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