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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绪缘何而来

在第1章我们从情绪产生过程的角度提出情绪是带有一定愿望和需要的情绪主体在遭遇客观现实时的主观体验、生理唤醒和行为表现。这就是说,只要我们在现实中追寻和满足我们的欲求,情绪体验自然而然就来了,与主观体验相应的生理唤醒和行为表现也随之而来。这个过程包含情绪客体、情绪主体和情绪过程几个要素,这一章我们就从这几个角度探讨情绪缘何而来。

情绪客体:当欲求照进现实

从情绪的定义来看,仅是客观现实并不能引起我们的情绪体验,只有这个客观现实通过情绪主体的欲求与情绪主体发生关联时,它才能引起我们的情绪体验。所以,真正诱发情绪的客体不是外在现实本身,而是主体的欲求与客观现实的匹配关系。

比如第1章中的例子——X老师被学生趁其不注意给贴了“我是小狗”的纸条——若我不是那个教师,我顶多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谴责世风日下,尊师之道不存,或是遥想他日自己或也有此遭遇,有点愤慨,有点担忧,情绪激活的程度不会很强烈;若我就是那位教师,那我的情绪体验就很强烈了,因为学生的这个行为摧毁了我的好多欲求:为人师表的尊严,在学生中的威望,付出即有回报的预设,自己是个好老师的自我认知……我那些美好的欲求冷不丁地跌倒在这张“我是小狗”的纸条之上,让我如何不愤怒?如何不伤悲?如何不沮丧?

所以,我们应该从两个角度来讨论情绪客体,一是我们的欲求,二是客观现实的特点。

讨论我们作为人的欲求,其实就需要讨论“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这样一个根本问题。我检索了网络上的说法,总结起来大概有如下几种回答:

一是为了享乐。一如香港电影里街坊常说的“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快乐啦”,认为人活着就应当努力追求个人的现实的快乐。这种享乐主义学说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昔勒尼学派的哲学家亚里斯提卜,他声称感官快乐和个人享受是人生所追求的目的,寻求肉体感官快乐是人的本性,也是人的天职。虽说这种学说放在今天的价值体系里衡量显得有些俗气,但是对享乐的追求总也无可回避,你看人们那些无穷无尽的欲求——金钱、地位、名誉、爱情、健康、友情——哪个跟享乐没有关系呢?

二是为了责任。为了繁殖下一代,为了孝敬父母,男人要养家糊口,女人要生儿育女。像理查德·道金斯(2012)在《自私的基因》里所论述的那样,人活着不过是着了基因的道儿,给基因做了一回免费的公共汽车。乔斯坦·贾德(1999)的《苏菲的世界》中也有类似的论述:地球是航行在宇宙中燃烧的太阳四周的大船,而我们每个人则是载满基因航行过生命的一条小船,当我们安全地把船上的货品运到下一个港口时,我们也就此了结了。为着如此冷酷的理由,仿佛我们不该那么卖力。可是,事实是我们一旦上了道,就要负责到底,为了适应和发展,为了生存和繁衍,在各种“责任”的大业上,兢兢业业,死而后已。

三是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毕淑敏在《给人生加个意义》里说人生起初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我们每一个人要为自己确立一个意义。这种意义因人而异,可以是解码世界的规律,为人类福祉做贡献,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也可以是为了发挥自己的潜能,活着就是为了自我实现。总之,我们不能只为了给基因做载体来这世界浮光掠影地走一遭,也不能追随世俗的享乐而蝇营狗苟地虚度光阴,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比自我更宏大的意义。我们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是要超越自己,用某种特殊的使命感和信念赋予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的意义。

四是为了一种无法具体化的虚无,是史铁生说的那样:既然死是已成定局的事,那么我们大可不必着急,只好活着。除去为基因做载体的无奈,为世俗享乐而奔波的浅薄,为宏大目标而努力的高尚,我们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我们被抛入这个世界,没有选择,也没有被赋予意义,只是被动地存在,但我们仍需要对抗虚无。可仅仅是这个“只好活着”的欲求,也够我们尽数折腰了。

这四种目的未必是标准答案,其实我们也不需要一个标准答案,但我们比较确定的事实是:不管什么目的,我们总想好好地在这世界走一遭。要完成这样的夙愿,我们就得去面对那些在生存和发展的过程中感受到的生理和心理上的欲求。

心理学不直接讨论欲求,而是用更易操作化的需要来代替欲求。需要往往以内部的缺乏或不平衡状态表现出来,是有机体对内部环境或外部生活条件的稳定要求,总是指向某个客观条件并得以满足。需要是个体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条件,只有满足了这些需要,个体才可能得以健康成长。如儿童有吃喝拉撒的需要,若是这些生理上的需要得不到满足时,他的身体就会发育不良;儿童还有安全和爱的需要,如果他没有从养育者那里获得足够的爱,他的个性的健康成长就会受到影响,难以形成健康的依恋关系,可能变得孤僻、不善交际等。

需要可以依照不同的标准进行划分。依照需要发展的过程来分,可以分为天生的生物性需要和后天习得的社会性需要。生物性需要包括饮食、运动、休息、睡眠、排泄和繁衍后代等,它主要是由机体内部某些生理不平衡状态引起,对有机体维持生命、延续后代有重要意义。人和动物都有生物性需要,但是具体内容会有所区别,满足需要的对象和手段也不一样,主要是因为人的生物性需要也打上了社会的烙印。比如同样是满足进食需要,狗的做法是只要见着可吃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说;而人就不只受机体的饥饿所驱使了,还要受社会风俗、习惯和礼仪的约束,在大庭广众、宾朋满座的情况下,人即使饥肠辘辘,也不会狼吞虎咽地进食。

社会性需要是个体在社会生活中习得的、与人的社会生活相联系的需要,包括劳动的需要、交往的需要、归属的需要、审美的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等等。这种需要是人类特有的需要,受到个体所处的文化背景、社会风俗以及生活经验的影响。这些需要虽不像生物性需要那样得不到满足就会导致机体的死亡,但也会引起个体的痛苦、沮丧和焦虑等情绪体验,甚至会引发生理疾病。在高度社会化的人类生活中,社会性需要在人类的生存和繁衍中的意义更加重要,有时候甚至可以压倒生物性需要而存在,比如传说中的伯夷、叔齐不食周黍饿死首阳山,饥民不吃嗟来之食等故事就是很好的例子。

按照需要满足的对象来分,可以分为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物质需要主要指个体对衣、食、住、行的需要,这种需要指向社会的物质产品,并且以占有这些产品来获得满足。如对工作和劳动条件的需要,对日常生活必需品的需要,对住房和交通条件的需要等。这种需要和生物性需要具有很大程度的重叠,是个体机体得以存续的基础。精神需要主要指个体对文化、艺术、科学知识、道德观念、政治信仰、宗教信仰、社会交往等活动的需求。例如,人们对事业理想的追求、知识的渴求、艺术的欣赏、爱的追求等就是精神需要。这种需要的满足要通过一定的文化、艺术产品或社会文化活动得以实现,目的是达到精神上的享受和满足。

不过,物质需要与精神需要并不一定是互相排斥的,有时候物质需要也蕴含着某种精神需要,比如进食,我们并不只要求填饱肚子或是营养丰富,我们还追求雅致的就餐环境,良好的就餐氛围等等;同时,精神需要的满足也离不开物质产品,比如满足艺术欣赏的需要,不能没有乐器、表演者的服饰及表演场地等。

除了对需要进行简单的归类之外,理解各种需要的特点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对于我们理解情绪来源也颇具启示意义。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了层次需要论(见图2-1)。他认为需要由低级到高级,可分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五个层次,这些需要满足是由低层次向高层次逐次发展的,层次越低的需要强度越大。人们优先满足较低层次的需要,再依次满足较高层次的需要。

图2-1 马斯洛层次需要模型

马斯洛的层次需要论也凸显了个体需要的永不匮乏性,也就是说只要活着,总有新的需要等着你去满足。吃饱穿暖了,你就开始渴望爱情和友谊;等你有了归属和爱,你又开始追逐尊重与地位。你想要更多的钱、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子、更高的位子……你是一个“梦想追逐者”。就像清人钱德苍在诗歌《不知足》中戏谑的那样,人们的欲望和需要是无限的:

不知足

终日奔波只为饥,

方才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具足,

又想娇容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

恨无田地少根基。

买到田园多广阔,

出入无船少马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

叹无官职被人欺。

县丞主簿还嫌小,

又要朝中挂紫衣。

做了皇帝求仙术,

更想登天跨鹤飞。

若要世人心里足,

除是南柯一梦西。

即使我们信奉知足常乐的人生哲学,追求“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广厦万间,栖身不过方寸之地”也无济于事。作为一种群居动物,我们注定要在人群里寻求生存,我们的幸福感并不只取决于占有物质资源本身,还取决于他人的态度。弱水三千,人人均仅需一瓢而饮,但你若是霸占了水源,你就可以对别人予取予求,反之,你就很容易成为别人予取予求的对象。在这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世界上,任何缺乏竞争冲动的物种都难逃灭亡的厄运。所以,我们的需要并不仅仅是物质资源本身,更是我们在社会金字塔中的位置。

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系统地探讨了需要的实质、结构以及发生发展的规律,在实践中有着重要影响,比如许多企业家就是依据该理论制定满足职工需要的措施,以调动职工的工作积极性。在教育教学工作中,需要层次理论也大有用武之地,比如充分考虑每个人都有自主性、胜任感和关系感这三种基本心理需要(Deci & Ryan,2000),用合适的手段满足他们的内部需求,促进外部动机的内化,就可促进教育工作的开展。

一言以蔽之,我们总是带着某种欲求或需要来这世界上走一遭的。即使我们对这需要还不自知,它也在那里;或者我们就想无欲无求,而“想无欲无求”本身就是一种需要。面对永续的需要,我们无从逃遁,但也正是需要把我们与客观现实联系起来。客观现实要么满足我们的需要,让我们的人生目标得以实现,要么不满足我们的需要,阻碍我们人生意义的达成,就是这个需要照进现实的过程让我们体验情绪、唤醒生理和表现行为。

欲求总是很丰满,现实却永远都骨感,因为现实的基本特征是“稀缺”。

稀缺不仅指资源不足,更指相对于人们无限多样、不断上升的欲求来说,用以满足这些欲求的有用的资源总是相对不足的。我们所需要的资源不仅仅是有形的,还包括无形的。住房不仅需要坚固和舒适,还要更好的景观和学区,好地段是稀缺的;节日里想跟家人团聚,时间是稀缺的;好吃的东西太多了,肠胃容量是有限的,健康是稀缺的……

如赫拉利(2017)的《未来简史》所写的那样,人类为了满足自身需要,走出非洲,殖民新大陆,灭绝其他物种,现在连一直威胁人类的两大恶魔——战争和瘟疫——也基本战胜了,但欲望之路并没有终结,人们还要在成为“神人”和“长生不老”的征程上搏击。不过,人们依旧得面对稀缺:只有少部分人能够享用生物技术以升级生理和认知,走向“神人”之路。而大多数人,就只能是像郝景芳(2016)在其科幻小说《北京折叠》所描述的那样,成为无用之人苟活于第三层空间,一天最多清醒六小时,从事那些刻意为他们留下的职业——清道夫。

其实无需历史和未来的宏大视角,现实的每一刻我们都在体验优质资源的稀缺。我想吃香的喝辣的,可收入就那么一点,贫穷是物质的稀缺;我想舒舒服服地带着孩子去享受旖旎春光,但是书稿还没有写完,忙碌是时间的稀缺;我曾想邀三五好友自驾美国西部,可孤身一人在南加州的实验室里,只能辜负加州明媚的阳光,孤独是人际关系的稀缺。现实的稀缺本已经很残酷了,可还有人在人为地制造稀缺——新版的手机会限量发售,你若想体验“人无我有”的优越感就得深夜排队等候;尽管地球的钻石储量丰富,但你若想追随“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弄一颗钻石来宣誓爱情,就得钻进商家限量生产的局。

除了资源不足,人类面临的另一个稀缺现实是时间有限。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即便长命百岁,最终还是要走向死亡这个归宿。当欲望的无限遭遇时间的有限,如果仅是执著于欲望的一端,注定要留有遗憾。更何况在时间的长河里总存在着不确定性,那些看似在情理之中、预期之内的事情,一不小心又游离到了预期之外。

现实的稀缺还表现为关系的稀缺。现代世界一般奉行着自由主义的行为准则:只要不触犯别人,自己基本可以为所欲为。可是我们哪能不触犯别人呢?如果大家都在攀爬社会金字塔的阶梯,争夺相对位置的优越性基本就是零和博弈。但是,博弈并不代表我们可以离开别人,即使竞争,人们也是彼此依赖的,且不说别人能给你带来什么实在的好处,没有了他人住茅屋的窘境,你住别墅的优越感又如何能体现呢?

更何况在现代世界里,我们基本没有任何生活事务是不依赖他人、独自完成的。连一只小小的铅笔,也是成千上万人合作的结果,因为它需要特殊木材做笔杆,用石墨、黏土和石蜡做笔芯,用蓖麻油做油漆,用黄铜和橡胶做橡皮,原料来自世界各地,工艺也非常复杂。而且生产这些原料的工人也需要生活,需要满足他们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如此延展开去,人类就是一张彼此关联、相互依赖的大网,我们离不开别人,我们必须跟别人结伴,跟别人交易,跟别人合作,甚至跟别人竞争,我们的生活才会好起来。必须合作又会形成一个稀缺的陷阱,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绝对信得过的,即使别人不是要刻意欺骗你,他们掌握的信息不同,总会知道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难免做出一些你无法控制的行为。所以,只要社会有一个以上的人,人与人之间就存在知情不告、尔虞我诈、过河拆桥和互不信任等现象。

更要命的是,如穆来纳森等人(2014)在《稀缺》一书中所描述的那样,一旦人们专注于自己面临的稀缺,慨叹“唉,我怎么这么穷”“啊,我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我好孤独,大家都不喜欢我,他们又不理我了”的时候,你就陷入稀缺思维了。稀缺会让你思维的“带宽”降低,仿佛被拉入“管子”之中,造成管窥心态,缩小了你的视野,削弱了你的判断力。雪上加霜的是,有研究还发现稀缺心态不光是限制了你的想象力,还可以遗传给下一代,让你的子孙后代继续稀缺(Cooper,2017)。在著名的斯坦福棉花糖实验中,人们津津乐道的是那些能抵抗即时满足、延迟吃糖的孩子在成人后更为成功,却忽略了那些选择即时满足的孩子大概率来自低收入家庭,即时满足对他们来说或是理性选择,因为他们的经验是此刻不吃,等一会儿就没有了。如此循环,稀缺不仅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或许还会局限下一代的想象力。

既然情绪是“欲求”照进“现实”的必然产物,那我们就可以参照著名经济学家萨谬尔森(2008)的幸福公式(幸福=效用/欲望) 来说明我们情绪的来源:情绪=现实/欲望。现实与欲望越匹配,体验积极情绪的可能性和强度都越高,若是二者相去甚远,那就更可能体验消极情绪。因为现实的稀缺和欲望的无限,我们体验积极情绪的概率是比较小的,所以说到情绪,我们常常想到的是消极情绪。当然,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一点积极情绪才弥足珍贵,我们对积极情绪的追寻才使得人类文明不断演化和提升。

此外,这个情绪公式里也蕴含着管理情绪的秘诀:在稀缺的现实中你掌握的资源越多,你可能拥有更多积极情绪;在无尽的欲望中你渴求的越少,你遭受消极情绪困扰的可能性就越小。前一种路子是实干家的策略,在欲望不增的情形下就会拥有更多积极情绪。后一种策略是修行者的思路,将自己的欲求放到最低,吟诵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以求内心的澄明,就比始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用心强多了,在现实状况恒定的情况下,受消极情绪困扰的概率就小多了。

总之,需要无止境,资源总稀缺,情绪永远在。

情绪主体:生理与心理的双重约束

如果说心理是人脑对客观现实的主观反应,心理是人脑的机能,人脑是心理的载体,那么作为心理的核心成分,情绪也是人脑对客观现实的主观反应,情绪是人脑的机能,人脑是情绪的载体。不过,这里的“人脑”是一个象征的用法,它指代了中枢神经系统、自主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几个部分。三个系统中,中枢神经系统特别是脑,是核心,所以人们常用脑来指代情绪的生理基础,意指情绪产生要以一定的生理基础为载体。人的主观反应则说明情绪的产生并不是简单的刺激—反应联结,从刺激到反应的过程中情绪主体有一定的主动性,人的知识和经验为情绪提供了心理层面的约束。

情绪的中枢神经机制

神经系统是由神经元和神经胶质细胞构成的复杂机能系统。如果把神经系统比作国家的行政系统,那么由脑和脊髓构成的中枢神经系统就相当于国务院和省级政府,负责大政方针和高级事务的处理;而由12对脑神经和31对脊神经组成的周围神经系统就是上两级政府派出的组织和下设的机构,它们负责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和处理一些基本的事务。人脑大约包含860多亿个神经元(Lent,Azevedo,Andrade-Moraes,& Pinto,2012),根据脑的结构和功能,可以将脑由下至上分为延髓、脑桥、中脑、小脑、间脑、端脑六个部分(如图2-2所示)。

图2-2 人脑矢状面图及“三脑假说”

动物脑的复杂度与其在种系上的排位有对应关系。麦克莱恩(MacLean,1990)根据动物演化水平和脑结构的匹配性,提出“三脑假说”,把人脑分为爬行动物脑、古哺乳动物脑和新哺乳动物脑三个部分,生动形象的命名突出了人类特定行为与脑结构之间的联系。

低层级的延髓、脑桥、中脑、小脑和基底核是爬行动物就已具备的脑结构。人类的这些脑结构依然执行着爬行动物水平的功能,负责一些反射水平的生理机能,调控着心跳、呼吸、睡眠和觉醒等维持个体生命的重要生理功能。麦克莱恩(1990)把这部分脑结构命名为“爬行动物脑”。在爬行动物脑的控制下,人类在维持生命基本机能的事务上依然跟蛇和蜥蜴一般死板、偏执、冲动和贪婪。爬行动物脑负责的机能简单却和生命有关,基本不受意识控制,若是现实妨碍这些机能的实现,个体的情绪往往也不受意识管控而爆发。

从爬行动物脑往上是由丘脑、下丘脑、海马、海马旁回、扣带回、乳头体以及杏仁核等脑结构构成的间脑,合称为边缘系统。这个水平的脑结构是老鼠等大部分低等哺乳动物拥有的,它们的工作模式也仍然停留在“古哺乳动物”水平,麦克莱恩(1990)称这部分脑结构为“古哺乳动物脑”。这个部分的脑结构上连大脑皮层,下接脑干和小脑,完成各个脑结构之间的信息交换,主要参与调节本能和情感行为,是承载情绪的关键脑区。

再往上就是大脑皮层了,这是高级哺乳动物中才出现的脑结构,又称新皮层。按细胞与纤维排列情况,自皮层表面到髓质大致可分为六层。人类大脑中,新皮层占据了整个脑容量的三分之二,与一般高级哺乳动物相比,人类新皮层中的前额叶皮层尤其发达,这些皮层控制着计划、判断、创造等高级认知功能,还能调节低级中枢(爬行动物脑和古哺乳动物脑)的自发反应。麦克莱恩认为这个部分的脑结构负责执行高级哺乳动物水平的机能,把这部分脑命名为“新哺乳动物脑”。

麦克莱恩(1990)的“三脑模型”虽是一个简单化的模型,但它很好地说明了不同信息在脑中处理的特点:“爬行动物脑”处理诸如心跳、呼吸、睡眠这类反射性行为;“古哺乳动物脑”则负责初级情绪、繁衍后代等早期哺乳动物所具备的行为;“新哺乳动物脑”控制语言、推理、计划和道德判断等高级认知功能。

这个模型和情绪的神经环路也基本契合,情绪刺激信息从感官经丘脑皮质首先到达杏仁核,立即触发先天性的粗略情绪反应。比如看到一条像蛇模样的东西,就会自动产生恐惧的生理反应,然后迅速避开危险,这就是情绪低通路。同时,刺激从感官经丘脑皮质传递到前额叶等高级区域进行加工,然后再向下传递到杏仁核,产生精细的情绪以及对刺激事件意义的意识。情绪信息还会从感觉皮质传递到额叶内嗅皮质及海马,在海马启动与当前信息有关的早先储存的信息,根据先前经验对当前情绪信息建构情绪。比如研究一下到底是绳子还是蛇,如果发现是绳子,就会向古动物脑发出信号,要求其停止过激反应,这就是情绪的高通路。所以,当遇到外界刺激时,我们是依靠爬行动物脑和古哺乳动物脑自动地做出情绪反应,然后再依靠大脑新皮层进行分析和判断,做出较为理性的判断,调节皮层下组织的自动情绪反应。

图2-3 人类情绪高低通路图(LeDoux,1998)

情绪的自主神经机制

自主神经系统是情绪中枢神经机制的重要配合者。自主神经系统是周围神经系统的一部分,控制着内脏和血管平滑肌、心肌和腺体等,负责调控葡萄糖、脂肪和电解质的代谢,参与心跳、呼吸、睡眠等生命攸关的活动。其高级中枢在下丘脑,可通过由下丘脑核发出的下行传导束指挥脑干和脊髓的自主性神经中枢,再通过植物性神经调节内脏活动。自主神经系统的外周部分是从延髓和脊髓发出、分布在内脏和其他效应器的神经纤维,它们是自主神经系统调节行为的最后执行者。自主神经系统的构成保证了其活动的自主性,不受中枢神经系统的有意识控制,因而也称作植物性神经系统或不随意神经系统。

由于自主神经系统控制着心跳和呼吸等生命攸关的活动,其自主性保证这些活动在任何情况下都得以持续,不会因为高级神经系统一时的瞎指挥(比如不想活了)就立马关停心跳和呼吸,一命呜呼。同时,自主神经系统的自主性也决定了个体遭遇情绪刺激时反应的必然性——比如高速行驶的你突然遭遇别车,你立马就会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皮肤电升高,瞳孔放大,脏话脱口而出……至于你想做个文明人,默念“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只能是后话。这个情绪诱发事件是生命攸关的事,自主神经系统总是先情绪一把再说。

自主神经系统还分为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系统,二者的拮抗机制保证了个体在兴奋与平静间平衡。交感神经系统负责在遭遇情绪刺激后迅速产生情绪反应:瞳孔放大,心跳加快,冠状动脉扩张,血压上升,支气管舒张,胃肠蠕动减弱,膀胱壁肌肉松弛,唾液分泌减少,汗腺分泌汗液,皮肤电升高等。而副交感神经系统则负责在情绪反应之后,让个体逐渐平静下来,增进胃肠的活动和消化腺的分泌,保持身体的能量,缩小瞳孔以减少刺激,促进肝糖原的生成,减慢心跳,降低血压,缩小支气管,以节省不必要的消耗,保证身体的生理平衡。

这种拮抗机制让个体处于动态的平衡中,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就会出现自主神经系统功能失调。若交感神经功能异常增强,循环系统的机能就会亢进,便出现了心悸、憋气、血压升高的症状;相反,若交感神经功能减弱,副交感神经持续兴奋,便会引起消化不良、食欲不振、容易疲劳等症状。

总之,由皮层下组织主导的自主神经系统保证了个体遭遇情绪刺激后的自主情绪反应,而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的拮抗机制则保证个体在兴奋与安静间维持动态平衡,很好地支撑了情绪中枢控制的双通路机制。

情绪的生化机制

如果说人不过是一堆由碳酸钙支撑的碳水化合物,那人的心理就不过是一些电化学活动。自然,人的情绪也不过是一些电化学活动而已。神经递质是神经系统电化学活动的关键物质,包括多巴胺、肾上腺素、血清素、去甲肾上腺素、内啡肽、乙酰胆碱和谷氨酸等等。有很多神经递质都与情绪相关。

其一是多巴胺,这是一种与奖赏、兴奋和欣快感关联的神经递质,当大脑预见到某种行为会带来奖赏的时候,它就会分泌多巴胺,让人体充满渴望和期待,并积极地执行这种行动。多巴胺是我们在得到奖赏和满足时产生积极情绪的关键物质,斯金纳的操作性条件反射、即时反馈等心理现象均依赖于多巴胺的作用。

其二是肾上腺素,这是一种与紧张和兴奋感相关的神经递质,它可以增加生理和心理唤醒,提高情绪和警戒水平,并为行动做好准备。我们经历激烈情绪体验的时候往往伴随着肾上腺素分泌增加,前文提到的“吊桥效应”和“肾上腺素实验”,都有肾上腺素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

其三是内啡肽,一种由垂体和下丘脑分泌的氨基化合物,它能与吗啡受体结合,产生跟吗啡一样的镇痛效果和欣快感。它所带来的欣快感没有多巴胺那么强烈,但持续更久,也更稳定,可以让人的身心处于轻松、平和的状态。长跑、攀岩等需要长时付出的行为给人带来的积极体验就可能源于这些活动促使下丘脑和垂体释放了内啡肽。

情绪生化机制的另一个部分是内分泌系统的激素控制。相较于神经系统的精准控制,内分泌系统对情绪的调控是弥散性的。内分泌系统由内分泌腺和分布于其他器官的内分泌细胞组成,这些分泌物直接进入毛细血管,通过血液调节人的心理和行为。它与神经系统相辅相成,共同调节机体的生长发育和各种代谢,维持内环境的稳定,并影响行为和控制生殖等。

内分泌细胞分泌的激素,按其化学性质分为含氮激素(包括氨基酸衍生物、胺类、肽类和蛋白质类激素)和类固醇激素两大类。每种激素作用于一定器官或器官内的某类细胞,称为激素的靶器官或靶细胞。靶细胞具有与相应激素相结合的受体,受体与相应激素结合后产生效应。

内分泌系统的核心是由下丘脑-垂体-靶器官构成的三级系统。下丘脑是高级中枢,负责分泌各种促激素给垂体,调节垂体的工作强度。垂体则分泌促激素作用于甲状腺、甲状旁腺、肾上腺、垂体、松果体、胰岛、胸腺和性腺等靶器官,让靶器官分泌相关激素调节个体的心理和行为。这三级系统组成了团队,共同为人体日常健康生命活动负责。如果其中一个掉链子,或逞个人英雄主义,那么团队工作便会被打乱,人们就会出现各种疾病,同时引起情绪问题。

其中,下丘脑、脑垂体和肾上腺三者构成的系统是神经内分泌系统的关键部分,称作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The hypothalamic-pituitary-adrenal axis,HPA轴)。皮质醇是作用于HPA轴的关键激素,主要任务是让个体在遇到危险、挑战时进入应激状态,调动足够的心理能量对抗危险和伤害。所以皮质醇是应激状态的重要指标之一,若是皮质醇缺乏,就会让个体在灾难和危险面前更加脆弱;如果个体的皮质醇分泌持续过多,那就会让个体处于持续应激状态,也不利于个体的身心健康。

除了皮质醇这种激素外,其他激素也影响个体的心理和行为。比如甲状腺激素,分泌过多就是甲亢,会让人处于亢奋状态,甚至暴躁,分泌过少就是甲减,整个人萎靡不振。再比如垂体分泌的催产素,可以让人们更加在意、更加享受与他人相处时的舒适感,增加个体的亲社会行为和幸福感,而且这种幸福感不同于肾上腺素或多巴胺带来的强烈爽快感,而是一种长时间的归宿感和温馨感。

总之,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自主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总是整装待发,一旦遭遇情绪刺激,情绪反应就自然启动,它们共同为我们的情绪活动提供了生理基础,同时也形成了生理层面的约束。一方面,这些生理基础保证了我们对情绪刺激有及时、迅速和自动的反应,让我们见到猛兽模样的东西就逃跑,不至于成为捕食者的美食。另一方面,这些生理基础又让我们能够回望整个情绪事件,对情绪事件进行评估,让我们不至于因为虚惊的情绪刺激而终日惶惶,永远做情绪的奴隶。这种生理层面的现实就决定了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情绪总在那里,你逃不了,躲不掉,也无法完全“驯化”它;同时也让你拥有一些主动权,事前事后的合理调控也能减少情绪的消极影响,促进情绪的积极功能。

情绪的心理约束

我们人类和低等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我们能够依靠高级皮层回望情绪,对自主的情绪反应进行调节和控制。但这种控制未必每次都是正确的,比如边缘系统中的扣带回可以锁死注意力,导致对某些细节非理性的恐惧,强迫症可能就是源于扣带回对某些线索极其过敏,而创伤后应激障碍则与边缘系统对某些刺激过于敏感,将正常事件也解读为与强情绪事件相关。同时,由于高级的大脑皮层有了思维和想象的能力,人就很难仅仅关注当下,还会不断回望过去,展望未来,因为过去碌碌无为而悔恨,因为未来的遥不可及而担忧,再难享受低等动物那简单的快乐。

低等动物的情绪世界是简单的,比如对鳄鱼来说,它的中枢系统就是爬行脑,它所能感知的范围就是它的整个世界,不过方圆几十米而已。一旦有入侵者出现,鳄鱼只需简单的五种反应即可:如果入侵者比它体积更为庞大,它就溜掉(Flee);如果入侵者是同性的鳄鱼,那它就与之搏斗(Fight);如果入侵者是异性的鳄鱼,且时机恰当,那它就与之交配(Fuck);如果入侵者体积够小且不是同类,那它就捕而食之(Feed);如果入侵者不属于以上四种情况,那它就原地纹丝不动,毫无反应(Freeze)。鳄鱼的世界很简单,只凭基于直觉的5F就够了,直接而高效,当然也无所谓幸福与快乐。

我们也无法复制非洲大草原上狮子的幸福,它的中枢神经系统已经到了“古哺乳动物脑”的水平了,行为不再仅由直觉反射控制,为了满足进食的需要,它会寻找猎物的资讯,进而以最有效的手段获取猎物。不过,一旦吃饱喝足,它就躺在太阳下,把注意力集中在温暖的阳光上,不会考虑当时不存在的可能性,不会想象其他更好的选择,也不会担心失败。它真正地享受不恋过去,不惧未来,没有一点精神熵

我们有了高度发达的前额叶,无法复制鳄鱼和狮子的简单幸福,难免因当下而愤懑,因过去而悔恨,为未来而担忧……不过,也正是依靠这个会“回望过去,展望未来”的高级神经中枢,我们在这个星球上所向披靡,成为了这个地球的主宰。我们偶尔羡慕的鳄鱼和狮子,不过是我们为了照顾生物多样性而刻意保护的对象。

这些高级中枢讲的“故事”其实就是我们的心理建构,它可以在心理层面为我们的情绪提供心理和社会的约束。如第1章所述,情绪并不是简单的与生俱来的刺激—反应联结,作为情绪主体的我们会根据自身知识经验、社会背景和现实需求进行主动建构,最终形成自己的情绪体验。这样看来,个体的心智水平、所拥有的生活经验、所处的文化背景,都会约束个体经历的情绪。而且人们经历的情绪在大概率上是在一定社会背景下由社会刺激引起的,他人的心理与行为也会影响和约束个体经历的情绪(Barrett,2017)。

总之,情绪主体在生理和心理层面筹备了情绪产生的基础,也从生理和心理两个角度为我们经历的情绪提供了双重约束。

情绪过程:自动与受控的有机结合

我们生理和心理的筹备已然就绪,一旦我们的欲求照进现实,我们的情绪体验就来了。跟以往情绪定义从结果角度去探讨情绪不同,我们强调情绪是一个过程,因为只有从过程角度把情绪在时间维度上展开,我们才拥有更多审视和调控情绪的机会。这里我们以谢勒等人(Scherer et al.,2019)的情绪过程模型来加以说明。

图2-4 情绪过程模型(Scherer et al.,2019)

如图2-4所示,情绪过程分为诱发、分化和表征三个阶段。外在的事件、情景、物体、自己和他人的行为与记忆均可成为情绪的诱发刺激,个体识别这些刺激后就会进行多层面的评估解读,此为诱发阶段。个体进而产生某种行为倾向,诱发生理反应,或是做出情绪表现,此为分化阶段。然后个体会把这些情绪相关物整合起来体验某种情绪,最后还会进行情绪归类和情绪标定,此为表征阶段。在这些过程中,各个阶段还存在单向或是双向的联结,比如从情绪诱发刺激到多层评估是单向联结,但是多层评估到生理反应、行为倾向和情绪表现就是双向强联结,而情绪归类和标定与多层评估之间存在双向的弱联结。

从过程的角度理解情绪可给情绪主体管控情绪留下很大的空间。著名的情绪调节模型就是建立在情绪是个过程的基础上:个体可对自己将要遭遇的人和事做出回避的或接近的选择,就是情境选择;也可以改变和修正诱发情绪的情境的某一个方面和特点,从而使情绪发生改变,就是情境修正;也可以有选择地注意情境中的多方面,就是注意的分配;或者对情绪情景的意义进行不同解读,就是认知重评;最后是对已经激发的情绪进行调整或抑制,就是反应调整。

情绪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欲求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加之情绪的神经控制和激素控制,让情绪发展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动的。前文介绍的生理取向情绪理论就强调了这一点。再加上情绪是物种演化、适应环境的结果,对于人类的生存和繁衍具有积极的意义,所以,接纳情绪产生的必然性和自动性是我们调控和管理情绪的先决条件,这让我们只能放下身段去和情绪做朋友。

但人类的情绪并不像低等动物那样只停留在自动化发展的水平,还有受控加工和主动建构的一面。建构取向的情绪理论就强调了这一点。在人类情绪的神经控制中,高度发达的大脑皮层让人类可以在情绪诱发之后回望情绪诱发过程,进而重构情绪过程。由于经验和社会情境对情绪过程的影响,人们可能在情绪诱发之前就能够有意识地对情绪进行建构。所以,高度发展的大脑皮层好比给自动化的情绪过程安装了制动系统,让情绪可以在我们的主动调控下发展,这让我们有能力不完全受情绪所驱使,可以以积极的姿态去和情绪做朋友。 HFHK9mY4wIieCoPF9JHpXpSbiioQeDr2GKEv3S1Uzoz42s/WcysVGPHq8ZXyE1v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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