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神圣的恒河荡涤心灵，人和动物徘徊在迷宫般熙熙攘攘的市集中。这就是印度，一个曾在印度河流域绽放文明之花的古老国度。”
屏幕上接连放映出形如倒扣白碗般的泰姬陵、眉间点有红痣的婆罗门老僧、手势性感的印度舞者等影像。半个月后出发的印度佛教遗迹之旅正在开行前说明会，大约有二十人参加，这些人中有男有女，其中一半以上都是老人。
在咳嗽声和轻微动静中，屏幕上继续放映着同样的风景照、同样的印度教寺庙，还有混杂着行人汗臭的孟买和加尔各答的街道，以及蓝毗尼、迦毗罗卫城、菩提迦耶、鹿野苑等地的佛教遗迹。日本已然入秋，但不到三周后，在场的这些人就将踏上那片热浪冲天的土地，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灯亮了。美津子感到空气中混杂着众人的气息，从挎包里取出了手帕。手帕散发的古龙香水味让前座的男子扭过头来，露出惊讶的神色。
“为了让各位有一趟愉快的旅途，接下来由导游江波宣读旅途中的注意事项，各位请看一下手边那张纸。”
接着，一个三十四五岁、戴着圆边眼镜的男子走到屏幕前向大家介绍。“我是导游江波，曾在印度留学四年，其间就带过这家‘宇宙旅行社’的游客，有一些经验。接下来这三点，还请各位留意。第一是饮水问题。在当地请绝对不要喝生水，务必先煮沸，建议大家喝可乐或果汁。曾有游客点了饭店的冰水和加冰威士忌，因为冰块而腹泻。”
由于印度特殊的如厕方式，他们认为左手不洁，所以不要用左手触摸孩子的头。没有特殊情况就不需要给小费。还有防贼防盗的方法等，他按照纸上印刷的内容一一说明。
“印度存在一种宗教性的身份制度——种姓制度，又称瓦尔那制度。这种制度非常复杂，没法简单说清楚。但希望大家了解，有一种身份被排除在外，连最低种姓也不属于，他们叫‘不可接触者’。现在他们虽被称为‘哈里真’，形式上被尊为‘神之子’，实际上还是从过去就被特殊对待的人。我们在旅途中目睹这种差别对待可能会感到不适，希望大家明白，这背后有着漫长的宗教历史背景。”
又提醒了一些旅途中的注意事项后，江波鼓励大家提问：“为了让各位尽快熟悉彼此，提问的时候请先报一下您的名字。”
有两三个人举起了手。
“我姓沼田，想去野生鸟类保护区看看，可以在阿格拉或巴拉特普尔多待两天吗？”
“虽然是踏寻佛教遗迹之旅，但各位如果需要，也可以选择我们目的地的其中一处稍作停留，之后再和大家会合。您喜欢动物，是吗？”
“是的。”
“印度本身就像座野生动物园，我们去的地方就有猴子、獴、老虎甚至眼镜蛇。”江波把大家逗笑了，“如果要在某个地方逗留，还请住我们指定的饭店。外出用餐时餐费需要另算。”
“我明白了。”
其后，又有女子询问了印度现在的气温和要穿的衣服。
接着，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举起了手。“可以在那边的寺庙里做法事吗？”
“您说的寺庙应该不是指印度教，而是佛教的寺庙吧？不好意思，您贵姓？”
“我姓木口。”
“木口先生，您有什么特别的法事要做吗？”
“战争期间我在缅甸失去了很多战友，也和印度士兵打过仗，所以……我想为他们都做一下法事。”
大家听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不敢向您保证，但我想应该是可以的。顺便说一句，现在的印度，印度教占绝对优势，接下来是伊斯兰教，佛教处于将近消亡的状态。虽然公开数据显示，印度有三百万佛教徒，但他们大多都是刚才提到的不可接触者。也就是说，游离于种姓制度之外的最底层人民把希望寄托于倡导人人平等的佛教，希望得到救赎。不管怎么说，种姓制度是印度教的根基，是印度社会的支柱，所以佛教不免日渐式微。”
在座的人对此很意外。他们去印度旅游的首要目的就是探访佛教遗迹，在他们的印象中，印度就是佛陀之国、释迦牟尼之国。
“那么印度教徒信仰什么呢？”一个天真的老妇人问，她打算和丈夫一起去探寻佛教遗迹。
“请问您贵姓？”
“我姓小久保。”
“谢谢您。印度教十分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明白，最好就是去当地参观他们的神像。他们信仰的神很多，我先用幻灯片简要介绍一下吧。”
屏幕上映出一个怪异的女性身影，她单脚踩着一具男尸，挂着许多人头做成的项链，四只手中的一只提着人头。
“这是迦梨女神的画像，经常可以在印度寺庙和家庭中看到。基督教中，圣母玛利亚象征着温柔慈爱的母性，而印度女神却温柔而恐怖，被称为‘地母神’。有一位恰门陀女神承载了印度的所有苦难，到时我一定会带大家去看一下。”
房间里的灯又亮了，小久保夫人惊呼“啊，太可怕了”，惹得大家都笑了。
“已经超出我们预定的时间了，今天的说明会到此结束，大家辛苦了。”江波用手指推了推厚厚的镜片，笨拙地低头致意。
美津子站起身来准备和大家一起离开会场的时候，被前排男子叫住了。
“您是成濑女士吧？”
“您是？”
“您忘了吗？我是矶边，我妻子住院时受过您照顾。”
在美津子的记忆深处，浮现出那个坚强的癌症晚期的女人和几乎每天都来探病的丈夫。
“那时承蒙您照顾，没想到又在这儿见到您。”
矶边的眼神仿佛在成濑美津子身上探寻对妻子的回忆，这对成濑美津子来说有些沉重。“一起去印度旅游，还请多多关照。遇到您可真是太巧了。”她想换个话题。
矶边点点头：“没想到您对探访佛教遗迹感兴趣。”
“倒也不是对佛教特别感兴趣。”美津子含糊地笑了笑。刚才索取活祭和鲜血的女神身影还残留在眼前，自己到底想去印度看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她想把善与恶、残酷与爱共存的女神像与自己重合。不，不仅如此，她有另外想探明的事情。
“那我觉得您一定对法国感兴趣。”
“为什么这么说？”
“妻子曾经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我曾去过一次，但并不喜欢那个国家。”
矶边被美津子的直截了当吓了一跳，不再说话。
美津子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连忙说道：“对不起，说大话了。矶边先生是去印度旅游吗？”
“怎么说呢，也算是吧……”矶边的神情显得有些为难，“有想探明的事情，真的像寻宝之旅。”
“大家去印度各有各的想法呀，有人喜欢动物，有人要为战友做法事。”
行道树上的叶子散落得随处都是，把人行道染成了脏污的褐色。出口的出租车排了一列，一对美国夫妇饶有兴趣地看着路边小摊上的玩具。还想继续搭话的矶边让美津子倍感压力，她当即开口道：“我得走了，到时候我们在成田机场见。”
“十点半集合吧？”
“对，出发前两个小时。”美津子点点头，钻入一辆正在排队的出租车。车窗外，矶边茕茕孑立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这可不就是一个失去妻子的孤独男人。
出租车经过美津子毕业的大学，朝梧桐叶已泛黄的四谷十字路口方向而去。停车等红绿灯时，美津子看到上学时常去的那家名为“AloAlo”的小酒吧还一如往昔地开着。美津子瞬间想起自己刚从老家关西来东京时那段没心没肺的日子了。那时，她被同学称为“摩伊赖”，整日在这家小酒吧和男友们喝着酒，嘴上说着“一口干了”，是个误以为和同学混在一起的日子就是“青春”的傻学生。美津子被男生簇拥着，内心又看不起他们，那时的她和只考虑今后现实生活的同学不同，她要的是人生。但还没意识到两者有何不同的时候，那个小丑就出现在了她面前。那个她玩弄过的大津……